黄清缓缓地从主卧里倒退而出，轻轻地关上卧室的门。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走回到客厅，坐到长沙发的正中央位置，低下头，把目光投向摆放在茶几上的电子烟包装盒。

“小锋，你们现在……真的要卖电子烟吗？”

岳锋不得不露出有些尴尬的苦笑，抬起手掌，按住大约和他的手掌一样宽的电子烟包装盒，把包装盒往自己的方向略微挪动一下。

“妈，为这件事，我和小谭商量过好几次。目前，我们两个都找不到更好的拓展业务、在短期之内尽可能地增加收入的方法。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黄清没有立刻回答什么，只是低着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

“我自己当然是不愿意接触这种东西的，”岳锋把手掌平放在电子烟包装盒的表面，“我肯定也不会抽它。但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小谭推荐给我的那个朋友对我详细地介绍过电子烟产品的市场规模，以及它在可预见的未来之内有可能带给我们的利润。我仔细思考之后，才决定暂时先接受它，先尝试一下。”

黄清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卧室的方向。卧室里已经变得寂静无声。

“妈，放心吧，”岳锋露出温和的表情，把上半身略微向前倾斜，“我自己是绝对不会抽它的。我也不会鼓励不抽它、对它完全不感兴趣的人去消费它。我更不会允许小谭或者他的那个朋友把它卖给孩子们。”

黄清缓慢地点头，抬起双掌，将自己的十根手指紧扣。

“小锋，你应该记得，你爸的病……也是和他长期大量地抽烟有一定关系的。”

“我当然记得。”岳锋回答得干脆利落。

黄清露出满意的笑容，从长沙发上站起来。她笑得十分勉强，似乎有些不完全相信儿子的话。

“妈，我真的心里有数的。我对他们的让步，是有条件的。我和他们初步商量好的每一件产品的初始进货量，都是最低量。我也已经和他签好书面协议。”

岳锋把电子烟包装盒抓起来，再牢牢地用手指握住它。

“嗯。”

黄清再次点头，随即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夜色。此时此刻，在她的视线范围里，只有另外一栋又老又旧的楼里面的两扇窗户亮起昏暗的灯光。

岳锋连忙走到窗边，张开手，迅速地把窗帘拉好，尽可能地遮挡住窗外的夜色。几颗微小到不认真看就不会注意到的昏暗光团先后从窗帘的边角部位的微小破洞中显露出来。

“小锋，你还要上楼去找那个姑娘，对吗？”

黄清走到主卧门口，把手放到卧室的门把手上，停住脚步。

“啊？”

刚要把电子烟包装盒放回自己的卧室里的岳锋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愣在原地，手里的包装盒差一点掉落到地上。

“嗯……是啊，小韵说……想让我上去陪她……聊天……因为她受的伤还没好，还觉得挺累，身边又没有别人……”

黄清当即露出轻松的笑容，再露出满意的表情，连续点头，轻轻地拉开房门。

“好啊。好好把握。”

“嗯？哦……”岳锋突然明白过来，当即连续摇头，并轻轻摆手，“妈，不是……我们不是……”

黄清再次笑起来，抬起手掌，向岳锋连续摆手，随即轻轻地关上房门。她整个人明显变得轻松起来，之前的所有顾虑和担忧似乎都已经被她暂时忘掉。

岳锋走出房门，稳步上楼，走到三楼的房门之前，掏出手机，照亮铺在门前的旧地毯，从地毯下方的角落里取出事先放在那里的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在他动身回家之前，邹诗韵已经和他说过，她的房门的备用钥匙放在门前的地毯下方的角落里。由于腿脚上面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她目前仍然不便走动。

走进房门之后，岳锋先把目光投向两扇紧闭的房门，随即轻手轻脚地走向邹诗韵所住的隔间。隔间里的灯光从不完全透明的推拉门中释放出来，略微照亮原本一片漆黑的客厅。

“岳锋哥，你来了？”

邹诗韵的声音从推拉门后方传出来。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半躺在床上，整个上半身都倚靠在堆放在床头的枕头上。她的声音依旧很轻，还显得有些虚弱，不过，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欣喜。

“嗯。”

岳锋稳稳地走到推拉门前方，把推拉门拉开一半，从被拉开缝隙中钻进去，走到邹诗韵面前。

“小韵，你还没有休息吗？”

“我睡不着，”邹诗韵的声音变得更轻，上半身略微往下一滑，露出一副绵软无力的样子，“想让你来陪我一会儿。”

岳锋露出温和的笑容，把目光转向邹诗韵摆放在床边和窗边之间的狭窄空间里面的方桌。简易的直播设备、装在包里的化妆品和卸妆设备分别堆放在方桌上方的不同位置，把原本面积就不大的小方桌挤得满满当当。悬挂在方桌边缘的挂钩上的两个不同颜色的假发套更是几乎快要掉到地板上。很明显，正在卧床养伤的她仍然在坚持做直播。

“嗯……”

邹诗韵轻轻地抬起手掌，用手掌捂住嘴巴，似乎要做出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思索一番之后，她抬起手掌，向床尾的方向一指。

“岳锋哥，你坐吧。”

“啊？”岳锋不由自主地一愣，把目光投向大约只能容下邹诗韵的身躯的小单人床，“坐……坐哪儿啊？”

“嗯……坐这里就行。”

邹诗韵再次向她刻意让出来的床尾的那一片空间一指，随即露出羞涩的表情，低下头，任由垂落的长发遮挡住她略微泛红的面庞。

“嗯……嗯。”

岳锋向邹诗韵点头，随即转过身，在床边坐下。他深吸一口气，略微转过身，面向已经开始认真地注视他的邹诗韵。

邹诗韵抬起双手，重新掀开自己摆放在一旁的被子，用被子覆盖住自己肩膀以下的身体。即便房间的窗户是牢牢关着的，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冷。激动而又有些兴奋的感觉消散之后，她便再次感受到寒冷。

“小韵，你的伤……好些了吗？”

岳锋略微转过头，把目光转向邹诗韵露在被子的边缘之外的脚踝。他能够看到，她的脚踝上仍然有抹过药膏的痕迹。在这几天里，他曾经问过她，需不需要自己帮她买药，或者帮她做些什么。不过，她坚持说不需要。

“嗯……还没有完全好。”

邹诗韵轻轻地摇头，伸出手掌，隔着被子按住自己的膝盖上方的伤口。

“我目前还是只能短暂地下床，并短暂地在室内走动。还没有办法长时间地站或者走，更没法穿高跟鞋或者舞鞋出门。”

岳锋嘴角抽动一下，转过头，再次扫视邹诗韵放在方桌上的直播设备和挂在方桌边缘的假发套。他自己曾经看过邹诗韵戴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假发套并化着浓艳的妆的样子。那个样子的她和平日里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那……你这几天一直都是在床上做直播的吗？”

“嗯。”

邹诗韵露出乖巧的表情，轻轻地点头，把双手平放在被子上。

“公司让我坚持继续做直播。我自己也想一直坚持做。能不轻易休息，就不会轻易休息。不坚持做，我就会没有收入，连基本工资都拿不到。而且，我要是连续一段时间不做，我原本积累起来的观众一定会流失的。”

岳锋露出认真的表情，重重地点头。他当然明白邹诗韵的话，更能够理解。事实上，不仅仅是网络直播，任何一个拥有足够多的从业者的行业内部的竞争都是激烈的，至少在某些方面一定是激烈的。很多没有特别强的实力或者特别突出的特点的普通从业者只能通过尽可能地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弥补。

“而且，这几天……我爸妈又打电话向我要钱。”

邹诗韵略微转过头，把目光投向自己摆放在床边的手机。她把手机倒扣在枕头旁边，像是根本不担心它从床边掉下去，也像是根本不想看到弹出来的消息。

“他们又来向你要钱？”岳锋再次皱起眉头。

“嗯……”

邹诗韵不得不点头，随即低下头，几乎快要把脑袋埋到被子里。

“他们还是……要我给我弟弟买东西。还是说……他们自己没钱。”

岳锋用鼻腔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自己的手掌按在床边。对于这件事，他没有任何能力解决，甚至没有能力给出可行的建议。对他而言，他自己家里的事都是短期之内难以彻底解决的负担。

“就算我……如实地把我目前的状况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听的。”邹诗韵的声音显得更加有气无力。

岳锋略微向床头的方向挪动身体，拉近自己和邹诗韵之间的距离。

“他们不听你的话，你也别听他们的。至少，不要全都听，更不要无休止地听。”

邹诗韵抬起头，注视岳锋的双眼。两人四目相对。

“咔！”

刺耳而突兀的开门声突然响起来。

岳锋当即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猛地转过头，先把目光投向他自己已经关紧的推拉门，再把目光投向房门的方向。邹诗韵反而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任何声音。

眨眼之间，同样刺耳的关门声响起来。随之响起的，是清脆的脚步声。一个模糊的人影从笼罩住房门的阴影中显现出来，迅速地移动到紧闭的卧室门之前，打开门，随即消失在客厅之中。随后，卧室门再次紧闭。在来不及反应的时间之内，客厅重新归于沉寂。

岳锋呼出一口气，把目光投向卧室的方向。隔着这两扇不完全透明的推拉门，即使在白天，或者客厅里开着灯，他也无法看清刚刚回到自己房间里的那个人的身影。

“小韵，那是你的新室友吗？”

“嗯。”

邹诗韵轻轻地点头，略微抬起自己的手臂，再缓慢地抬起没有受伤的膝盖，把手臂平放到膝盖上，再把下巴平放到手臂上。

“她总是早出晚归的。自从她搬进来之后，我还几乎没怎么和她见过面，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也没有主动过来和我说过话。”

岳锋轻笑一下，随即转过头，把目光重新投向房门的方向。

“嗯？岳锋哥，你急着回去休息吗？”

邹诗韵当即露出有些焦急的表情，想要直接从床上爬起来。不过，膝盖和脚踝的伤势还是牢牢地把她拖住，让她无法立刻爬起来。

岳锋再次露出微笑，抬起手掌，按摩自己的脖颈，身体却没有动。相对于前几天，他今天反而没有感觉到特别累。

“我……我给你表演一段手指舞怎么样？今天做直播的时候，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床上给观众们表演手指舞呢。因为表演这个，我今天收到的礼物还比平时多一点呢。”

邹诗韵轻轻地抬起脚踝受伤的那一条腿，伸出双臂，用肘部顶住自己的大腿，抬起双手，把自己修长而纤细的手指展示给岳锋看。

岳锋略微低下头，把目光投向邹诗韵的十根手指。他看到，她的十根手指很长，但也很纤细，几乎比他注意到的所有与她同龄的女性的手指都要更细一点，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被折断。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要去握住这一双纤瘦的手。

“岳锋哥，你想不想看一看？”邹诗韵似乎没有注意到岳锋的动作，只是注视他的脸庞，并把双手抬高，露出有些期待的眼神，“这种手指舞，有的是公司里面的人教给我的，有些是我自己学的。我练过很长时间，公司才同意我直播表演它呢。”

岳锋呼出一口气，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地把手放下，挪动身体，主动地拉近自己和邹诗韵的距离。

“好啊。”

“嗯。”

邹诗韵满意地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开始挥动双手。她一边挥动手指，一边哼唱乐曲。随着她口中曲调的变化，她的几根手指不停地变换形状，时而变化成不同的几何图形，时而变成不同种类的复杂图案，时而又组成两个小巧而精致的、不停地做出不同的动作小人的图案。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上的伤痛，也已经忘掉自己心中的不快和疲倦，不停地用自己的手指比划出足以吸引人的眼球的画面。

岳锋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不停地点头。在遇到邹诗韵之前，他很少看直播，尤其不怎么看某些在他眼中毫无意义的直播。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她不仅能够让他改变，还能够带给他有益的改变。

“怎么样，岳锋哥？好看吗？”

完成一整套表演之后，邹诗韵放下双手，再次向岳锋露出期待的眼神，嘴角微微上翘。她已经丝毫不显得疲倦或者悲伤，反而还有些兴奋。

“嗯。”

岳锋当即露出肯定的笑容，稳稳地点头。

“非常好看。”

邹诗韵当即笑起来，像是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身上的疼痛的疲劳一般。

“小韵，等到你完全康复之后，你完全可以把这种手指舞和我店里的新卡包的主题结合在一起。到时候，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在店里做这方面的直播，既能够推广你的表演，也能够宣传我的店以及店里的产品。”

岳锋灵机一动，伸出一根手指，向上一指，双眼中瞬间冒出光芒。

“好啊，好啊！”邹诗韵当即连续点头，脸上露出更加兴奋的表情。

岳锋忍不住抬起手掌，轻轻地抚摸邹诗韵的长发。邹诗韵再次露出有些羞涩的表情，却完全没有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