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望川双膝跪地,又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双手端着,虔诚地递向师父,说道:“师父,请再饮此杯。”
“好!好!”青松老道连说了两声好,然后点了点头,接过饮了。他慈爱地望着爱徒,没有过多的言语,但那炽热的情感却比这烈酒还浓郁。
今日午后,莫望川命小徒弟准备了一壶老酒和两个小菜,嘱咐小师弟郑兴,只给那个小姑娘送饭就可,师父的饭由他去送。
青松老道正黯然出神,见他进来,竟犹自一怔。居室里光线很暗,待见莫望川从竹篮里端出两个小菜和一壶老酒,浓烈的酒香让他登时恍悟……今日是爱徒莫望川的生日,我怎么忘记了,一时心内竟有些愧然。
莫望川恭敬地望着师父,内心不由得阵阵酸楚。从来到这个望月观,任这个观主以来。他见师父之面可说寥寥可数,每见一次,竟都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不知道,师父自来此地,到底怎么啦?虽然,师父看上去气色尚佳,但面庞却是日渐消瘦,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令他寝食难安。
师父也像知晓他的心事一般,每次见他时总是一副清修闲居、随遇而安的样子。有时会考较一下他的修为,给他讲解下对于修行新的感悟,其他的总是闪烁其词,不虞谈论。他知道,师父对他的所学已倾囊传授,至于修为的高深就看自己的努力和机缘了。
许是上天垂怜,自他在钱家除妖后,当观内香火又难以为继时,周边几个村子的大户人家总是有邪物出现。他接连接了几手大单,但那所谓的大妖无非是些刚入道行的狼妖、兔妖、狗妖等等。他俱都是手到擒来,对于所谓的大妖,无一名副其实。
乡邻胆弱,哪辨是非。一时将望月观供若神明,声望愈来愈高,观主莫望川更是声望大噪,名扬乡里。再加之世道混乱,望月观香火更盛。
莫望川把酒杯斟满,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每当他甫遇难关,总会有邪物出现,如非天意,定是人为。这些他自是心知肚明,除了师父,还会有何人?!只是他不知,师父是如何做的?师父如此提携他,又有何深意。今日,他大胆假借生日之机见见师父,想他不会嗔怪。
他把酒杯高高举起,眸中闪烁,满含感怀之意,动情说道:“师父,今日是徒儿再生之日,感念恩师再生养育之恩!弟子恭祝师父诸事无忧,身体康健。弟子平日不慎言辞,如有不礼不虞之处,望恩师恕谅。如有所驱,定万难不辞!”说罢一饮而尽。
青松老道眉角含笑,见莫望川动情,暗叹自己糊涂,怎么将徒儿的生日忘了。每年此日,他都会给这个弟子留有念想。那柄能遇妖颤动、嗜血通灵的“斩魂”宝剑就是他十五岁生日那天送与他的。这些日子,看似平静如常,实则波光诡谲。发生的事太多了,扰得他心绪烦躁。 只是,这些惊天大事,自己尚且无能为力,何苦让他知晓,平添焦愁。
他淡淡一笑,说道:“孩子,你做得很好,很好!不需多虑!只是记住以后处事多谨慎谦行,少莽撞多事就可。为师有徒如此,已很知足。”
“师父,您说的是上次在冯家除妖之事吗?” 莫望川一惊,轻声试探,“您都知道了?”
“正是,”青松老道点头说道,“卫道之人万不可专横自大,更不可以事欺人,谦让有礼才能修心养性,安众服人。”
原来,上个月冯庄冯族长家出了邪物。起先,冯员外本差家中伙计来请望月观前去除妖。谁知,那伙计却在来的路上遇到两个云游的年轻道人。那两个道人见他神色惶惶,又听他说家中有大妖出现。就一把把他拉住,说有大妖找他们就行了,说话间,并露了一手纸鹤传讯,叫那伙计惊讶不已。其中一个更是巧舌如簧,将自己吹地山呼海啸,并说自己乃奉命云游的断峰观弟子。那伙计听说过天下第一大观断峰观,又听两人是断峰观弟子,顿时奉若神明,忙将二道往家里请。
那冯族长听伙计说二人来自断峰观,更是激动不已,好吃好喝伺候一番,尊为座上宾。待晚间,二道酒足饭饱后,开始作法布阵。虽知两晚过去了,并不曾擒到一妖。冯族长请人问之,那二道回说此妖法力高深,已用法阵将它困住,现正与它斗法,不久便可擒杀。
冯族长一听,更是又惊又怕。
又三日过去了,二道还是一无所获。
冯族长老婆天天梦中惊醒,久吓成疾,一病不起。他的小妾碧珠已有了身孕,更是担心受怕,要死要活。冯族长一面心儿肝儿的哄着,一面开始怀疑二道是否真有本事,难道是沽名钓誉之徒,竟然冒充断峰观弟子行骗?他一面命人继续好好招待二道,又悄悄派人去望月观请观主前来除妖。
哪知,冯家请云游二道除妖之事叫二师弟郑兴知道了。他见冯家人前来相邀,禁不住一顿冷言冷语,左推右诿,瞒着师兄把来人给轰了出去。直到冯族长亲自登门,在观门燃爆竹相求,莫望川才知此事。
莫望川训斥了二师弟和两个知晓此事的两个徒弟,就带人去了冯家。
当晚,莫望川就和初时在钱家除妖时一样,在冯族长家一个阁楼里,杀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獾妖。
翌日,二师弟郑兴和他的两个小徒与那自称是断峰观的两道人不期而遇,他忍不住对二道明褒暗贬、冷嘲热讽。一时说的二道灰头土脸,无地自容。也是莫望川年轻气盛,除妖后意气风发。起初他并未制止。二道中那巧舌如簧的家伙耐不住恼羞成怒反唇相讥,他们先是斗口,再是斗法。直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二道别看未能擒妖,法术倒还不差,几个来往,二师弟郑兴眼见败落,怒意更盛,忍不住又要斗剑。
眼见要出大事,莫望川才后悔没及时制止。他甫一出手,胜败即分。那巧舌如簧的道士就嚷嚷地不干了,说什么以少胜多,说什么欺负外乡人,被另一个道人生拉硬拽怏怏不乐地走了。他也训斥了二师弟郑兴,为何争胜欺人。
“是,弟子知错了,以后定当谦谨行事。弟子也会再叮嘱二师弟。” 没料到这事过去十余天了,今日师父骤然提及,莫望川禁不住有些耳赤。
见弟子略略不堪,青松老道心中也有些自责,今日是爱徒生日,何必说教于他。况且又没出什么大事,自己身处绝境,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管他是什么观的弟子。于是柔声说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只是以后行事多多注意就是了。”
“是!”莫望川轻声应道:“只是——只是弟子总觉恩师有为难之事烦扰,师父不宁,弟子怎安”?他刚才一杯酒下肚,这时只觉腹热面红,胆气更重,而话语更挚。
“哈哈哈哈。”青松老道大笑几声,甚是爽朗。他注视着这个自小养大的孩子,虽然看上去已然成人,但总是还有些孩子气。他不禁飘逸而起,手捻长须,点头说道:“孩子,你无须多虑。只需将道观经营好,好好修行,不让为师费心又无人来烦扰师父修行,就是对为师最大的帮持!”他稍微一顿,面色略沉,又继续说道:“为师上次已给你说过,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把这些,细细讲述给你听。只是——只是那一天如果到来,又会是什么样呢?”
他转过身,行至窗前,望着已露出新绿的望月山,洞若观火。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很轻,像无助的倾诉,又似自问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