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飞快地往前走着。
当我突然意识到已经上学几十天了以后,陆老师第一次拿着她那光滑又有威慑力的竹板出现在教室门口。
竹板有我半个手臂那么长,从外观上看,它可能已经用了很多年了。或许有不少人吃过它的苦头。
即便没有被竹板打过,我也知道被打起初是没有知觉的,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这要比用拳头或者别的什么打在手上痛多了,而且这疼痛感会有种发麻灼热的感觉,没有比竹板更厉害的戒尺了。
“朱厄尔,看到那竹板了没,专为你准备的。”
陆老师正在和提着水壶的老头说话,听到陆老师叫了一声“老吴”,我才知道他的姓氏。
“我骨头硬。”朱厄尔正在笔记本上画着玩,陆老师让把黑板上的字抄写几遍,他却好像一点都没听见。
“那你也不能调皮捣蛋,难道就不能认真听课学习,不惹事吗?”映雪写的字歪歪扭扭,好在写得很认真。
“我也不想,可我坐不住,有些人比我更喜欢找事。”
朱厄尔趴在桌上,看了一下四周。大部分同学都在认真抄写黑板上的字。个别人在小声说话,还有的人在呼呼大睡。
“哪里有,都没发现。”我说。
“下了课就知道了,就是上次那捡我飞机的胖子,他欺负过好几个人了。我得教训他一下。”
朱厄尔说的胖小子叫钱三生,好像和什么三生石有关。他一直在向周围的同学絮叨她妈妈是个很博学的人,才给他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三生石,是什么石头?我确实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一直以来都是吴老头在敲钟吗?”我不再理朱厄尔,问身子歪在一边的映雪。
“是啊,一直都是他,我哥上学的时候,他就在敲。”映雪的身体就那样歪着,好像这就是她写不好字的原因。
“那他住在值班室里了?”我拉了映雪一下,好让她坐正。
“嗯,肯定是。这里就是他的家。”映雪被我扶正后,一写字又把身子斜靠到一边了。
“一个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坐好写字,身体显然和手不协调。
“我也没看见,除了他还有谁,再说谁知道。老师让抄写几遍呢,你写完了吗?怎么这么想知道他的事。”
“写完了,你不能坐端正写字吗?你这样歪着脖子,到时候脖子就长成斜的,纠正不过来了,还有你的身体,肯定也会像朱厄尔家门前的枣树一样歪歪扭扭。”
我又拉了拉她的胳膊,继续说:“他一直在这里,如果我想看到他不害怕,那就得了解一下他,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你先前不是看到过他背我们的同学蹚水,看到过他浇花,看到他打扫校园?”映雪放下笔,定睛地看着我,又说,“我觉得他挺好,我还接受过他给的糖果呢。”
“什么时候?”我和朱厄尔同时吃了一惊,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映雪。
“就是我滑倒的那次,你们俩都在教室里,我哭了,因为衣服都弄脏了。他正好就在旁边浇花,然后就把我抱起来,劝了我好一阵。就是那个时候给的。”
映雪似乎在回想,一脸的开心。
她搓了搓手,继续说:“回到教室,你们还问我,出了什么事,朱厄尔还以为我被谁欺负了。你还夸张地想脱掉我的衣服去水池那里洗干净。”
“以前我们玩的时候,你弄脏了衣服,不都是脱了洗干净,晒干,然后才回家的吗?”我说。
“那时候,就我们几个,还是偷偷摸摸的,怕被我爸妈发现。现在这么多人,也不能在他们面前脱衣服。”
“有什么不同?”我不明白。
“生而不同。”这是我哥教我的,你们俩还有我哥都和我不同。
“又是你哥。他知不知道,我们的课本和他们的是一样的?”我说。
“当然知道。”映雪说。
“那他之前的一年学的是什么?”我问。
“好像没课本,唯一的课本是老师的。”映雪说。
“原来是这样,对了,我们说的是吴老头的事。”我们东扯西扯,都忘了最初要说的是什么了。
“什么老头不老头的,不好听,起码得叫他吴爷爷。他那么大年纪了,我们得有礼貌。老师都讲了。”映雪也已经抄写完了,她把我的作业本拿了过去看了看说,“你写的字比我漂亮,看我写的,好难看。”
“我还是习惯叫他老头,我爷爷早就去世了,从来没这样称呼过谁。”我说。
“那不礼貌。上学了就不能再做野孩子了。”映雪说。
“野孩子?”朱厄尔仰着头将圆珠笔放到嘴里嚼着,若有所思地说:“这算什么叫法?”
“总之,要有礼貌就是了。”映雪分别对我们两个低声耳语道。
吴老头已经走了,陆老师正要转过身来,映雪看得清清楚楚。不然,她肯定不会压低声音,将头垂下了。
“我还是要叫他吴老头。”我心里想,可这不能对映雪说。
她说得越来越多,貌似都是要遵守什么规则、守则之类。
原来我们那种无拘无束没什么行为法则的生活全然不见了。这样的改变让我很不舒服,特别是陌生的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
下午上学的时候,我们来得比较早。等走到值班室的时候,恰巧看见值班室的门开着。吴老头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我们进去看看吧。”朱厄尔提议道。
“我也想,要是他突然回来呢?”我很担心。
“有什么好看的。吴爷爷又不在。”映雪同时推搡着我们俩,她的力气似乎突然间变大了。
我们没怎么移动,也没进去,就那样透过敞开地刷着绿漆的木门往里看。值班室很小,长度和我们教室的宽度一样,宽度只有长度的一半,看起来它就像个铁皮盒子一样,狭小又拥挤。
门的右边有一扇窗户,似乎从来不开。窗户早已经被报纸给糊住了。门的对面的墙上也有一扇小窗,窗外就是操场,似乎也没怎么开过。窗户的玻璃上满是灰尘。
左边的墙中间放着一张老旧的桌子,桌子上有一袋米,还有一袋面粉。桌子下有两张光滑的圆柱形的木头墩子。木头墩子里边有一把水壶,还有一个蓝色的暖水瓶。
小窗下边有一张床,铁制的,露出来的部分已经锈迹斑斑。
床上散乱着放着几件衣服,叠得坑坑洼洼的被子缩在右边的角落里,躺在一边的枕头被放在床边的棕色衣柜给挡住了一大半。
柜子前边也有一张桌子,放着案板、菜刀、油盐酱醋,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张兔子皮。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兔子,它却永远地被定格在这里了。
正门窗户的下边整齐地放着几十块煤球,一个炉子单调地立在它们中间。炉子上不时有火苗冒出,也不时“轰隆隆”地从里边掉落出烧尽的煤球,残渣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