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天后才去学校。映辉没去,一年级的其他人都没有去。
我们来到学校的时候,操场上多了些粗壮的直挺挺的木头,整齐地叠加在一起的砖块,还有一片片的红瓦。
一年级的教室那里,有十几个人在忙碌着,吆喝声不绝入耳。值班室的门开着,里边已经空空如也。唯一能看到的那个火炉在窗户前蹲着,火早已经熄灭了,连灰烬都荡然无存。
“吴爷爷,真的死了吗?”
三天来,映雪一直吵着要来看看,我和朱厄尔都没答应她。因为我们知道吴老头三天前就死了,映雪只是不愿意相信。
“他的东西都没了,自然是死了。”我说。
“那我们去西边那个坟场看看,说不定他在那里。”映雪揉着双眼,阻止泪水从脸上流下来。
“好,我们现在就去。”朱厄尔早就想去那里了,他一听到映雪的话就跳着答应了。
“可我们还要上课呢。”我说。
“映雪正伤心呢,还上什么课。”朱厄尔嚷道。
“你们不怕陆老师惩罚我们吗?”我问道。
“我是不怕,映雪想去看看吴老头,自然也不怕。只有你怕了。”朱厄尔说。
“我是有点怕。”我不安地说。
“那你去不去呢,映雪等着呢。”映雪一句话不说,像看着一块儿石头一样看着我。
“去……好了。”我怕陆老师的惩罚,更怕映雪不理我。她那默然的神情让我毛骨悚然,好像不答应去就要被她吃掉一样。
“你真好!”映雪走上来抱住了我,我第一次感觉到她抱得这么用力。
“我要抱……”朱厄尔走向映雪,张开双臂。
“不要。”映雪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后退了几步。
“就知道你会这样,那我们赶快去吧。”朱厄尔并没有不高兴,转了个身就走到前边去了。
秋忙已经过了,路边堆满了玉米和花生的秸秆,像一座座小山。麦苗已经露出了头,远远地看去绿油油的一片。
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偶尔会有几个正去学校的人和我们擦肩而过。
榆树林里的坟墓已经被落叶覆盖了。高大的榆树上只残留着几片枯黄的叶子。榆树像是被脱光了衣服,身形一条条地显露了出来。
我们走了进去,踩在落叶上,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样。若是以往,映雪肯定会尖叫着追逐着我们要棉花糖。
现在她只是重重地踩在软弱无力的落叶堆里,四处看看有没有新凸起来的土堆。
“你说的那个骷髅头在哪里?”朱厄尔随手捡了根枯枝,将叶子一堆堆地拨开了。
“都被盖住了,不知道在哪里了。”我茫然四顾,这里的土堆都是一样的。
“啊,真不幸。我还想看看是什么样子呢。”朱厄尔低声凑近我说,生怕声音太大惹到一脸专注的映雪。
“等春天,落叶没了,就能找到了。”我说。
“啊,找到了。”映雪指着远处一个很干净的土堆说。
那土堆肯定是新近才有的,要不然,它上边不可能没有落叶,周围也不会有那么多脚印和柔软的土。
“确定是它吗?”朱厄尔缩着头问道。
“肯定是,要不然还能是谁?”映雪没好气地回应道。
她大踏步地走了过去,然后在它面前跪下了。我们不得不跟上去,也跪了下来。
坟前有一堆灰烬,已经被风吹得所剩无几了。不过,还有没被完全烧掉的东西露出来。
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吴老头穿过的衣服。或许烧掉的不止是他的衣服,还有他用过的被子、床单、毛巾,甚至还有那张兔子皮。
映雪并没有哭,她只是那样跪着。过了好一会儿,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纸包起来的东西,放到地上慢慢打开了。我赫然发现那竟然是我的手帕。
“这手帕是斑点送我的,现在我送给你。你以后肯定用得到。如果我要用,斑点会再送给我的。”
我的手帕原来是这个用处,我和朱厄尔不约而同地张大嘴看着映雪。她完全忽视了我们的存在。
本来我以为她只是把它埋在土里,这样等她走了,我还能扒出来。
没想到,她又将手伸进书包里,从里边拿出一盒火柴,就在我和朱厄尔面前,把手帕给点燃了。
火并没有立即把手帕化为灰烬,甚至有点不想把它燃尽的意思。映雪便将那张包装纸扔到了火苗上,接着又从旁边抓了一把干燥的落叶,火苗就变大了。
映雪这样一番举动后,手帕如果还存在,那就是奇迹了。
那是我姑姑买给我的。映雪好像也说过要好好保存着,朱厄尔甚至到现在都没摸过一次。
就这样,它就化为乌有了。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她送给了吴老头,这是她的决定,就像当初她不让朱厄尔碰它一样。
“你们说,他在地下会活得好好的吗?”映雪等火苗熄灭了,便将余下的灰烬用土掩埋住了。
“冻不着,没风没雨,只是没太阳。”朱厄尔正捡拾那堆灰烬里的东西,映雪看到了连忙走过去阻止他。
“这我就放心了,地下又不需要阳光。”映雪笑了,好像吴老头真的会在地下活着一样。
从那颗我们发现的骷髅头上推测,吴老头很可能也会变成那样。
他还给过映雪糖果,还背过许多人,还浇花、打扫校园,最后还试图去救可能有生命危险的映辉和他的同学们。
如果他也会变成骷髅,那倒是挺可怕的一件事。或许这只能说明他选择错了,不该跑进去,要不然,也不大可能会变骷髅了。
我们走到半路的时候,上课的钟声就响了。钟声只有五下,而且低沉得像根本没有用力敲一样。也不知道是谁敲的。
如果吴老头在,我们能听到响亮清脆甚至是震耳欲聋的钟声。他走了,还真有点怀念。
我们三个手拉着手冲向了校门,不管不顾地飞向了教室,结果就撞到陆老师的身上了。
映雪在中间,她跑得最慢,等她撞到陆老师的时候,我们两个还在跑。陆老师便被我们拉倒了。
这是个很愚蠢的错误。三个人手拉着手,还不看路,撞的还是陆老师。
她的竹板就在我们面前,虽然粘了泥土,但是威风还在。
映雪倒在了陆老师的身上,我们迫不得已松开她的手后,她直接就抱住了陆老师。
有那么几秒,我以为陆老师会暴跳如雷,将映雪一把推开,然后再找我和朱厄尔算账。
不过,她只是抱住了映雪,然后慢慢起身,又缓缓地松开了映雪的双臂。
“你们去哪儿了?现在才来。”她的声音总是像竹板一样硬邦邦的,听起来让人难以承受。
“去看吴爷爷了。”映雪并没在想撞倒陆老师的事,她甚至还笑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陆老师弯下腰态度温和地看着映雪问。
“之前去过那里,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映雪回答。
“以后不许再去了,赶紧回教室。”陆老师又严肃地说了一句。
我们走回教室的时候,吃惊地发现映辉坐在我们的座位上。没错,真的是他。
“你怎么来了?”我们三个都想问他,不过,因为陆老师就在讲台上。我们只好在心里这样说,然后用夸张的眼神看着他。
“来学习。反正教的都是一样的。”映辉在笔记本上写了字,拿给我们看。
“你们还得放假一段时间,教室屋顶还没修好呢。”我也在纸上写下话给他看。
“知道,不过,今天或者明天,甚至以后一段时间里,我都要在这里听课了。”映辉说。
“那我们四个就在一起了。”映雪说。
“挺拥挤的。”朱厄尔抱怨着。
“或许我们班会有别的安排,下课后,我去问老师。”映辉给我们看了最后一句话,之后我们便淹没在读书声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