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冬天,天空一天比一天暗淡。太阳总是像个没睡醒的孩子,刚睁眼转瞬就把眼睛闭上了。
我们穿着填充了厚厚的柔软的棉花的棉衣、棉裤,胖得都像布娃娃了。不过,冷风一吹,我们还是会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我们三个不得不手拉着手上学、放学。
中午上学的时候,朱厄尔总是走得最铿锵有力。他甚至解开了厚厚的上衣,露着里边灰不溜丢的毛衣。
“斑点,你真该试试,风吹进来一点都不冷。”
朱厄尔左右摇摆着甩着他敞开的上衣,他大概以为这样很酷,冷风也阻止不了他耍酷。
“你一个人享受吧,我可受不了冷。我的脚冻得就像没穿鞋袜一样。”朱厄尔大摇大摆地在前边走着,像只鸭子一样。
“我也是,我妈还让我戴上帽子,可我没听她的,我以为我这么多头发可以阻挡寒风的。”
映雪的长发一路上就被寒风吹得到处乱飘,似乎想挣脱牢笼,一直努力却始终无处可逃。
我们闲聊着走到了操场上,正看到钱三生在欺负一个个头比他小的同学。朱厄尔立马跑了过去。
“小胖子,忍你很久了。”
朱厄尔一拳便打到了钱三生的胸口上。或许因为钱三生太胖,或许因为他穿着厚厚的衣服,总之,这一拳打上去好像没什么力道,并没有打倒钱三生,只是让他后退了几步。
“关你什么事?”钱三生站定,推了一下站在一边的被欺负的哆哆嗦嗦的小男生,朝朱厄尔走了过来。
映雪见状,拉着我就跟上了朱厄尔,站在他的一边。
“你们三个?”钱三生一看我们三个人站在一处,有点害怕。
我是迫不得已才站到朱厄尔旁边,和他一起面对钱三生的。如果不是映雪硬拉着我,或许我根本不会上前。
我惧怕这样的打打闹闹,以前和朱厄尔、映辉的打闹,从来都不是认真的。无论谁打了谁,第二天就和好如初了。
现在却不是这种情况,我根本不认识钱三生,即便他一直都是我的同学。我也不知道教训了他,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我们三个一块儿,还有我哥。我们四个。你敢惹其中一个,就是惹我们四个。”映雪理直气壮地嚷着。
“就是就是,再让我们看到你欺负谁,我们就教训你。”朱厄尔轻推了一下钱三生,这次他竟然倒下了。
“我们走吧!”钱三生一只手撑着地,怯懦地看着我们。等我们准备走了,他试着起身,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我们走进校园的时候,我看到他好不容易要站起来了,又被从他后边走过来的一个高年级的同学推了一下,他又摔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这总是我不想看到的。我扭过头,走过了值班室,他和我的世界就被隔开了。
自此以后,钱三生看到我们就会躲起来,也看不到他再欺负谁了。朱厄尔有次故意欺负他,被陆老师罚站了一节课,还抄写了五十遍生字。
朱厄尔便对欺负钱三生没了兴致,跟着几个认识的一年级的同学一块儿玩了。
这时节,河道两旁的树已经光溜溜的了。一眼望去,干瘦得像忍饥挨饿的野猪一样。
河道有三、四米深。以前河水暴涨的时候,能直接冲到我家门口。现在却只有最低洼的地方有水,而且随时都会干涸。
朱厄尔来叫我的时候,他和那几个同学已经从河道那里回来了。我看到他们一人拿着一个玻璃罐头瓶,瓶子里的水浑浊得像积了厚厚的灰一样。
可我仔细一看,里边全是闪着银白色光的小鱼。每个瓶子里边都有十几条,如飞沙走石一般闹腾着。
“从哪里捉来的?”我以前从来就没注意过这群小生命,爸妈们从来不让我们四个靠近河道。
“当然是河里了。”朱厄尔高兴地敲打着瓶子,刚刚才安静下来的小鱼儿们,又狂躁地游了起来。
“你跟着他们去那边玩?我们不是不能去吗?”我担忧地问。
“现在没多少水了,很浅的。”朱厄尔仍旧一刻不停地敲打着瓶子,这声音空洞的让我受不了。
“那你们抓了它们做什么?”我问。
“这个,没想过。”朱厄尔不再敲打瓶子,转身问其他几个人,“我们要拿它们怎么办?”
“当然是玩了,我们把它们一个个从水中拿出来,看它们多长时间会死。”其中一个说。
“我觉得直接用棍子把它们敲死更好玩。”另一个说。
“那我们都试试好了,看哪个更好玩。”朱厄尔拿不定主意,便应声说。
“好,那就来吧。”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应了一声。
我看到他们从玻璃瓶中捞出一条条小鱼儿,然后把它们扔掉地上,看着它们在那里蹦跳着挣扎着,直到再也没有气力一动不动。
我不敢再看,也不想看到他们拿着树枝和藤条一遍又一遍地抽打着小鱼儿们,直到它们皮开肉绽,气绝身亡。
“朱厄尔,你们赶快走。不要在这里了。”我救不了那些小鱼儿的,只想让他们赶紧离开。
“怎么?你不喜欢?”朱厄尔将几条死去的小鱼扔给了一直在旁边叫着的黑色的猫。
“不喜欢。”
“那算了,不是蛮好玩的吗?那我们去我家玩了,你要去就过来找我们。”
朱厄尔叫上另外几个人走了,我跑回家里,拿了个玻璃瓶,一个人朝河道跑去。
等我到了河道,四处找了一番才找到那片仅存的河水。
水边上到处躺着死去的小鱼儿,大大小小成千上万条。更多的鱼儿在泥潭里蹦跳着、挣扎着。有的甚至直接跳到了泥土上,它们便无法再动弹了。
我将跳到泥土上的一条条鱼儿放回水里,可有的没等放回水里便死了,有的仍然绝望地跳到泥土上。我根本无力一个个挽救它们。
或许明天河水就干涸了。它们便都会死。
或许明天会下大暴雨,河水便满了。
或许正好赶上开闸放水,河水也会源源不断涌来。那样它们就能像我一样继续长大,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我只救得了它们里边的十几条,其它的就要听天由命了。我从河水里捞了十几条鱼,将它们放在瓶子里,走出了那片泥潭。
一路上,我一直纠结着它们是死是活的问题。没等走到家,头就晕晕乎乎的了。心思全在想它们的事情,连手中的十几条都没看一眼。走到家门口才发现三、四条鱼儿已经悄然死了。
我不明白它们为何如此脆弱,以为是水不干净的问题,便匆匆换了干净的水。
我又担心它们会冷,会被冻死,便把它们放到了离炉火很近的地方。
整个下午,我都在映雪家和她玩。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所有的鱼都死了,它们翻着肚子,白花花一片,像暮霭里的雪一样。
我一个人哭了很久,把它们埋在了木槿树下,还给它们立了一块牌子。
第二天早上再去看时,发现牌子歪倒在地上,埋葬它们的地方已经被挖得坑坑洼洼。
不远处,一只大公鸡和几只母鸡在一堆枯草里翻找着食物。枯草堆已经狼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