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厄尔找我来上学的时候,我还记得昨天的事,所以不想理他。
当他在我和映雪面前说起,他那瘦长条的爸爸要带着他去打山鸡的时候,我更讨厌他了。映雪却很高兴,她巴不得能吃上一顿野味呢。
这一天,我都不开心。直到陆老师将考试卷发到我手里。满满的一百分,让我忘掉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朱厄尔去捉山鸡,我阻止不了,也只好随他去了。
映雪一回家就拉着我,在朱厄尔家门口等着他回来。朱厄尔老爸背上有一把猎枪,我们看到他带着兴高采烈的朱厄尔往田野方向去了。
映雪饶有兴致地问:“你猜他们能捉到几只山鸡?”
“不知道。反正我不吃。”我可是希望他们一只也捉不到,可不能这样对映雪说,要不然,她肯定会不高兴。
“猜一下嘛,肯定很好吃,干嘛不吃?”
映雪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想让她看出来我的不快,便一直冲她笑着。不过,她完全看透了我的内心。
“我不想。”我记得告诉过映雪,山鸡很漂亮。她不记得,我也不想再对她解释了。
“那你是没口福了。”映雪爬到我的背上,让我背着她玩。
我感觉心中有股气积聚在胸口出不来,身体完全没了力气,刚要站起来就摔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斑点?”映雪赶忙拉起我,让我靠着墙坐着。
“没事。只是浑身无力而已。”她很担心我,明显没了刚才的高兴劲头。
“是不是感冒了?”她伸出左手,将手放到了我的额头上。
“没吧。”她胖嘟嘟的小手温暖得像炉火一样。
“确实没有。这外边太凉了,不如先去我们家待着,等会儿再回来找朱厄尔。”
“也好。”映辉正在他家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下蹲着。我们走近看时,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一个小小的洞看。
“里边有什么,哥?”映雪问。
“当然是蚂蚁了。”映辉说。
“这么冷的天,蚂蚁会出来吗?”我说。
“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没学过啊,你们?”映辉抬头白了我们一眼。
“什么意思?课本里有没有?”映雪问。
“没有,也会有的。这意思就是说,我在这一直等着它们,它们总会出现的。”映辉低着头解释道。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它们肯定在里边过冬了,等春天才会出来。”映雪说。
“那我也可以等到那个时候。”映辉嚷道。
“这有什么好等的,我们还是去看看朱厄尔回来没有吧。”映雪说着又拉着我出了家门。
朱厄尔并没有回来,风开始变大了。我们只好待在映雪的房间里。
映辉固执得像个皮球一样,无论怎么踢他,都是圆的。风变大了,天更冷了,他都不回暖和的屋子里。
“莫非我哥变傻了,他那随时会跌倒的病还没好呢。”映雪说。
“你爸妈是不是还不知道?”
“不知道。估计知道了,他们也没办法。完全没有什么道理,晕倒之前也没什么征兆。”
“那不打算告诉他们吗?”
“他们会知道的,等什么时候我哥在他们面前晕倒了。”
“那万一出事了呢?”
“能出什么事?他晕倒一两分钟自己就站起来了,除了疼,别的毛病都没有。他自己都不会记得。”
“或许……我也不知道。”
“就是,完全不用担心。他们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我们又一次去看朱厄尔有没有回来,天都要黑了。从田野里吹来的风拍打起脸来一点都不客气,我的脸又疼又红又热又痒。
等我们从朱厄尔家垂头丧气地出来时,远远地看到了朱厄尔那瘦长条的老爸。朱厄尔像一滴墨水滴在了纸上一样,慢慢地才变大了。
“叔叔,有没有抓到山鸡?”映雪不等朱厄尔走近便喊道。
“今天没那么幸运!”朱厄尔的老爸低头说。
“是吗?朱厄尔手里拿的是什么?”映雪一边跑向朱厄尔一边问。
“是鱼儿,河里有很多很多,我们就把它们弄来了,准备炸鱼吃。”
朱厄尔老爸已经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背上的猎枪,比我还高。不知道有多少山鸡死在这把猎枪下。
“你们把那片河水里的鱼都抓回来了?”我很不安,想到它们还没死,又要被吃掉。
“是啊,我爸说炸鱼也很好吃。如果早知道,我早就把它们给弄回来了,那里死了不少呢。”朱厄尔怀抱着一个大塑料袋子,隐约能看见里边的鱼的跳动。
“那山鸡呢?”映雪还在追问。
“到处都找了,没发现一只,正好我说起河水里的鱼,我爸就不去找山鸡了,直接把鱼弄了回来。要不要一块儿去我家吃?”
“我要吃的是山鸡,这么小的鱼炸了怎么吃?”映雪很生气地说。
“当然是整个放进嘴里嚼烂吞下去了。”朱厄尔用一只手示范着,袋子差点掉到地上。
“那是不是连鱼刺、鱼的肠子、粪便也都吃下去了?”映雪吸了很大一口气,冲着朱厄尔的脸吹了过去。
“不要这样,山鸡真的没有。鱼小得很,本来就是这样吃的。你们要不吃,我可回家独自享用了。”
朱厄尔往前走了,映雪没追上去,我更不想。
“我们回家!”映雪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带到了她家。她怒气未消,我不知道该如何哄劝她。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能如此生气,难道只是因为没有吃到山鸡?
而我眼睁睁地看着朱厄尔他们将鱼儿折磨死,现在又要把它们吃掉,都没生气。
我见识了他们的残忍,自己却没勇气阻止这一切。我恨我自己。
第二天,朱厄尔一见到我们就要提他昨天的口福。映雪一个凌厉的眼神,他便住了口。一直到下午放学,朱厄尔都没敢和映雪说话。
我们三个只是像往常那样并肩走着,直到各回各家。不过,这僵局很快被映辉打破了。
我们还没回到家,映辉就从后边追了上来。他好像突然来了兴致,要和我们一块儿玩。
我们三个人就在他的掺和下,又开始搭理彼此了。当然是映雪和我搭理朱厄尔,我和映雪并没有矛盾,只是怕她的怒气。
离坑道不远的地方,有几口棺材。这几口棺材是用水泥制作的,一边高一边低。
我们经常看到有人开着车拉走这几口棺材。不过,没几天,一模一样的棺材便会出现。
我们一直都没发现是谁在这里变魔术,也没在意,更没探究为什么要拉走它们。
之前,我们只是在这里玩。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躺在里边,或者四个人一块儿坐到里边嬉笑打闹,甚至往棺材里灌水看着水流穿过唯一的一个圆孔流到地面上。
映辉今天突然想拉我们来这里玩。我们很久没来过了,三个人便欣然同意了。
夜幕还没降临,天空中却似乎积聚着一大团雾气,从地面上看,灰蒙蒙的。
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除了寒风吹起来的树叶在半空中飘荡,树枝不情愿地附和着,再也看不见活的东西了。
我们正坐在棺材里边说笑,突然传来了一阵铃声。我站起来朝河道那边看过去,一个人正骑着自行车朝我们这边过来。
“这人是谁?”映雪问。
“不认识,好像不是我们这儿的。”朱厄尔抬头看了一下,好像怕被发现似的,赶忙坐下了。
“他后边还有一个布袋,会不会是偷小孩的?”映辉这么一说,我们都紧张了起来。
“怎么会?或许只是路过。”我低着头不敢再看。
“可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么冷的天来这里?如果不是坏人,应该在家守着温暖的炉火才对。”映辉继续添油加醋,我们不由得更加害怕了。
“啊,怎么办?哥,怎么办?”映雪低声嚷着,马上要哭起来了。
“别出声。”朱厄尔低声说道。
我听见那人骑车的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听到他下了车,一只脚踩到了厚厚的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我听到凛冽的风吹响了自行车的车铃,凄楚且哀伤。
我听到他把自行车停到路边,风又把它吹倒了的声音。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中的布袋发出“呼呼”声。
他就要来了,就要发现我们了,就要带走我们了,就要泯灭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
映雪的脸色已经铁青,映辉靠着棺材板一动不动。我听着映雪和映辉的呼吸声,幻想着变成老鼠从那个圆孔逃出去。
这时候,我完全没注意到朱厄尔,不知道他在干嘛。
突然,他大喊着从棺材里跑了出去,然后我听到了追逐的声音,之后是自行车被骑走了,最后外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雾气终于来了,我们在棺材里坐了很久,衣服已经湿漉漉的了。灯光已经亮起来了,爸妈都在等着我们回家。
我将映雪扶了起来,又拉起了纹丝不动的映辉。三个人恍惚着走向朱厄尔的家。
“朱厄尔回来了吗?”朱厄尔那瘦长条的老爸坐在大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吃饭。
“还没,他妈妈去找他了。他没和你们在一块儿吗?”
“没有,我们也去找找他。”难道他被抓住了?我真不敢相信。我们正准备走的时候,转身便看到朱厄尔笑着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的脸上衣服上全是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我把他甩掉了,你们也回来了。”没等他走过来,我们已经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