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檀室内室。
洛清商借着检视病人，一直低垂着头，怏怏心事都写在脸上，却不能让崇拜他的医徒们看到。他这个位子是没有资格自怨自艾的，他是大家的精神支柱。
而林君，是他的精神支柱。
回首一顾，林君吩咐煎给寒去病的药已经端上来了，洛清商拈起托盘边夹着的药方，习惯性地匆匆一过，便有些捏不住纸张了。
“林兄——”洛清商焦急地看向林君。后者却只是平静地摆了摆手，道：“你看好袁圣使，我照料寒公子。”
见鬼！洛清商心中暗暗咒骂，那是一个解毒的方子，还是以毒攻毒的那种！看来寒去病不止挨了一掌，还中了毒。
林君暗暗招了招手，就有一位医女疾奔过来，拉住寒清露焦急道：“寒姐姐，可不可以帮下忙，我照料的病人是未出阁的女子，男子不便援手。”
寒清露心思单纯，哪知有诈，毫无心机地就给骗了过去。
她刚离开，洛清商就按捺不住，急急奔了过去，道：“林兄，还好吗？”
林君回头一望，目光复杂。可他面对寒去病时，却换了一副神态，平淡温和，道：“寒公子，待会儿可能有点痛，你要忍住，你姐姐在隔壁忙呢，别惊了她。“
寒去病点点头，道：“两位哥哥放心，我不怕痛的。”孩子气般的天生乐观，让洛清商心中一痛，仿佛心脏被人一下扯走了一般。
林君的笑中也有一丝苦涩，用一块大毛毡包住他，进入了一间密室，里面早已准备好了各色器械，还有一个巨大的方盘，被方巾遮盖着。
林君缓缓揭开毛毡，就见洛清商倒吸一口凉气。
那巴掌大的红印，已经缩小为三枚铜钱大的紫黑色印记，微微凸起于皮肤表面。想来林君给他服下的半颗药丸，有解毒制毒之奇效。
林君揭开方盘上的方巾，道：“要放掉毒血，你觉得是用这个好，还是直接用刀？”
洛清商道：“寒公子的病症，不能见血啊！”
林君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但是我也没有任何把握。要不叫付如来吧，解铃还须系铃人。”
寒去病回过头道：“不行！死也不能叫他！”
林君道：“你确定？”
寒去病脸上露出同龄小孩不大可能有的决绝，道：“我拖累姐姐已经很久了，绝不能让那个老色鬼靠近我姐姐半分！”
林君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开始吧。”他的微笑很放松，动作也很流畅，寒去病清脆地接道：“好！”眼前这举止闲雅的男子，没来由地令他感到安心。
看着林君伸出镊子去夹水蛭，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从洛清商心底冒出来，他紧张地伸出手去，道：“等等…”
林君温和地道：“洛兄，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汗水不断地冒出来，洛清商几经思索，最终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林君的神色变得严肃，道：“那好，既然我们取得一致了，那接下来你就和我一起，全力以赴。从现在起，不得再有丝毫犹豫退缩！”
洛清商点点头，道：“好！我追随林兄！”
一只饥饿的水蛭被夹到寒去病背上那小块紫黑色处，水蛭蠕动了一会儿，便开始吸血。
寒去病中毒不轻，那块皮肤竟然毫无感觉，一点都不知道已经有了只虫子在上头吸血，还在笑着说：“两位哥哥，快点开始吧。”
眼见水蛭变成黑色，吸饱了血，林君令寒去病坐起，用点燃的线香烙了一下水蛭的尾部，轻轻一抖，水蛭就掉了下来，用镊子夹走，再换一只。
第二只水蛭很快找到了第一只水蛭吸过血的伤口，继续开始吸取毒血。洛清商目不转睛地盯着，用小刀破开肌肉皮肤放血，伤口不免深大。水蛭就不同了，用的好的话，就只有一个小小的表面伤口，愈合也比较容易，只是速度就慢了。
好在两人都不缺耐心，一边用水蛭吸血，一边慢慢按摩周边，保住毒积处的血液流通。
一夜将过，方盒中的水蛭都已经用尽，而毒血也终于吸干净了。最后一只水蛭掉落时，流出来的，是暗红的血。
洛清商进进出出，忙时搭手，闲时还要巡视闻檀室各处。此刻回来，正好见到林君挤出水蛭吸血处的血，而寒去病也开始有同感了，呲牙咧嘴的。
林君不为所动，继续挤压，直到流出的血色完全正常才停止，敷上药粉。这是为了防止感染，毕竟即使医用水蛭，也未必能保证绝对干净。
视线转向方盒时，洛清商不由得一惊，那里面已经没有几条完整的水蛭了。那些吸饱了毒血的水蛭，一条条死亡，化为了一滩滩黑色血水。
这些水蛭培养不易，就这么一晚上，居然一起报废了，想想就心痛。
若他知道林君那半颗药丸的价值，只怕更加激动。
还好寒去病没事，他已经睡着了。
林君平静如常，甚至连提都没提起那半颗药丸，药丸确实很贵重，但是在生命面前，却不值一提。
他虽是修罗手，却也有仁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