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故事,是阳光下长大的人无法理解的。
萧鉴尘虽然出类拔萃,可他也无法想象一个九岁时手上就沾血的人的内心的。想都想不到,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林君轻轻按动机关,顶上那颗辟炎珠,无声无息地缩进了厢板内。车厢内一片黑暗,宛如坟墓。
辛丑、己亥、丁卯、甲子,五行俱全,平衡流通,没有一行特别缺乏,保证了不会出什么大灾。甲子又为纪年之首,有开辟之意。公输楼选在这个时候约见他,内中确实有高人。
公孙楼主如往常一样,亲自迎接这位金主好友,引他前往鉴园,看新近定制的几件宝物。
或许是深夜了,排场并不大,只有少数几个亲信弟子跟随,连一贯陪同见客的几位副楼主都不在。林君也极为配合,不开口亦没有多余的动作,不露丝毫破绽。
只是迈进门槛之时,不免回头一望,疏星在天,距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莫非公输楼另有安排?
只见回廊曲折,灯影错落,建筑繁复秀丽,取其佳致。入得室内,却是清平明亮,温暖如春,又毫无一丝烟火气。林君细观四面立柱,蓦然悟道,原来每一柱皆挖成中空,附以铜管,内注热水恒温,方得有春之暖柔。正面是主宾座位,纯以檀木雕成。堂联之侧,另有一座假山。树木葱茏,上有连桥楼阁,沉水香雾如飞瀑直泄,形如白水,却无声有香,有情有景,当真是会客佳地。
此刻,除了公孙楼主和那位无名侍从,所有弟子都在门外停步静候,三重门三道锁,非宣不得进。
侍从道:“公孙楼主,可以开始了。”
公孙楼主神色凝重,递过来一支银箭,道:“林庄主,请!”
银狐斗篷从林君身上缓缓滑落,满室顿生光彩。他不假思索,便把银箭接在手中,一扬手,一箭射入沉香瀑布之中!
原本平静的沉香瀑布突然涌动起来,香雾一收,随后八条银龙从瀑口喷了出去,在空中穿梭飞舞,首尾相衔,把三人都盘在龙躯之内,阵阵奇香环绕,随后渐渐消散。
而地面缓缓露出一条缝来。
公孙楼主颔首赞道:“果然后生可畏。”也不多言,便率先走入了地道。林君道声“过奖”,便退到一旁,微微躬身,进退有节的样子。却见那侍从腰杆笔直,仿佛背后竖着一根旗杆似的,上半身岿然不动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通身气派,竟然不亚于公输楼主。
林君微微一笑,光这人的身份秘密,就比所谓的万应匣更加宝贵。银笠人让这样的一个人过来监视自己,那么银笠人对自己的安排,当是十分明确了,要么生,要么死,没有其他选项。
这样也好,他也讨厌穆紫铘那种不能快刀斩乱麻,只会背后骚扰不断的小人。
林君缓缓转身,看似在等待那位侍从,实际只是再度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份。没错,有如此武功,且脊背永远挺直的人,世间唯有一人!根据传说,他心狠手辣为五位四方巡使之最,但从不杀无咎之人。与他打交道,反比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容易得多。
“乾坤一掷”计子都。
七旋九钮,大厅门开,一道流光溢彩的画卷出现在眼前。
宝辉闪耀,点亮了三人的眼睛。
只见象牙之船、琉璃之瓶、黄金之树、碧玉之雕、珊瑚之座,诸般宝物,如繁星般在水晶雕成的浪花间闪耀,宝玉叮当,恍若仙音。好一座藏宝之窟!
即使见惯不惊的公孙楼主,此刻颊上也生光彩,回首道:“久闻天玄山庄工巧冠世,不知林庄主可有提点?”
这只是寻常一问,林君依然在心底斟酌百遍,方才答道:“公孙楼主,天玄山庄重历法术数,机巧工艺比之公输楼自是远远不如,又岂敢班门弄斧?”
公孙楼主须发皆动,喜色溢于言表,毕竟这番话来自天玄山庄的庄主,还是很动听的。
他身后的计子都,却闻言一惊,收住了脚步,额上之印愈发加深。他记得,当年他奉张峰主之令保护的贵人,是国之重臣。贵人不好美色财货,反倒时时念及百姓稼穑之艰,逢司春之日,就令族人亲自耕种。他对钦天监极为重视,因为天文历法,关系水文气候,社稷民生。
后来贵人薨逝,世子承爵,行事作风却不肖其父,奢靡无度,常来公输楼定制宝物。计子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天玄山庄庄主的答话,看似谦逊,实则暗讽公输楼注重微末之技,偏离大道矣!
计子都环顾四周,目中突然一湿,他离开圣裁峰已久,当年公输楼秣马厉兵,协助先帝大军征战天下,是何等豪迈!如今也沦落到以这些奇淫巧技、珠宝玩物为荣了么?怪不得他们打不开那个万应匣了。
公孙楼主并未察觉到计子都的不快,还当他也被亮眼奢华所震惊,毕竟以往只允许贵人一人进来,连他都没见过这般景象,怪不得挪不动脚步。
林君已有察觉,却不点破。眼见公孙楼主毫无察觉,仍是满面红光地介绍最前一排宝物工料的极致,不由得微微摇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