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在用手梳理她的头发，这是一天中她花的时间最多的事情。无论走路、聊天、休息，她都一刻不停地摆弄着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一直都是那么多，长得都要到腰部了，似乎从来没有修剪过。有时候，她会抱怨头发不好梳洗，三天两头得伺候它们。不过，抱怨归抱怨。她却不会想着把她剪短或者束起来。
我们的短发清爽简便很多，一星期都不会洗一次。直到痒的头皮受不了了，才会泡在温水里。朱厄尔头上还有虱子，他不知道多久才会洗一次头。
从山顶这么高的地方看，除了我们这里，别的村庄远得几乎看不到。能看到的只是房屋的轮廓和虚无缥缈的青烟。
四周的树一排接着一排，一个又一个地紧挨着，近到好像一伸手便能抱住一样。
朱厄尔提议到另一条河里看看。映雪不同意，映辉不回应，我也觉得没这必要。
朱厄尔只好一个人沿着北边的坡道往下走，一直下到河边才停下来。从山顶看，他已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了。我便不再看他。
许久之后，我听到他的喊声，放眼找他时，他正一只手扶着一棵树站着。
“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朱厄尔在半山腰，他并不打算上来，喊声特别的大。
“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问。
“一个婴儿。”朱厄尔背靠着那棵树，那棵树的腰身往后弯了一下又挺直了。
“真的吗？”我们来时没看到一个人，怎么会有别人呢。
“是啊，躺在那里，被包裹着。”朱厄尔往上爬了一会儿，又直起腰说。
“听见哭声了吗？”我不明白那个婴儿怎么会在那里。
“没有。所以，我们要下到河底看看，叫上映雪和映辉。”朱厄尔又往上爬了一点，这样他不用喊甚至不用大声说话，我便能听到了。
“我问问他们。”我转向映雪和映辉说，“朱厄尔说河里有婴儿，要我们一块儿去看看。”
“怎么可能，婴儿怎么会在野外？”映雪不相信。
“他是不是看错了？”映辉也表示怀疑。
“不知道，总之，还是得去看看。”我说。
“那去看看好了。”映辉说。
朱厄尔爬了回来。我们便沿着上山的路回到了地面上。
我们沿着无数人走过的路往另一条河走去。
没等走到另一条河，便看到了河上的那座桥。
桥上有石头狮子和石头栏杆；不过，都已经很破旧了。
桥面下还有拱形的桥洞，两边各有三个。
朱厄尔从一个桥洞钻到另一个桥洞，等到我们都下到了河底，他才从其中一个洞里面跳下来。
他跑到了最前边，映雪紧随其后，映辉和我几乎并排走在最后边。
“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朱厄尔指着前方说，“啊，那里有一只狗。”
“啊，狗！朱厄尔你得小心了。”映雪往后退了几步叫道。
“没事，怕什么。”朱厄尔大笑了两声。
“朱厄尔被狗咬过，再被咬恐怕会……”映雪尖叫了几声。
“被咬了？什么时候？”映辉跑到前边，从后边拽住了朱厄尔问。
“刚上学的时候，早了。一点事都没。”朱厄尔奋力地甩开了映辉的手。
“怎么说都很危险，如果是疯狗的话。你现在或者之前的任何时候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映辉一本正经地问。
“哪里有，好好的。说什么我会死，你们是怕我传染给你们吧。”朱厄尔嚷嚷着坐到了一片绿草上。
“怎么会，我们不都好好的吗？”映辉虽然这样说，但是还是走得远远的，不想靠近朱厄尔了。
“那就不要乱说了，把狗赶走就是了。”
朱厄尔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映雪等到他往前走了好远才移动起来。映辉也没走几步。
我倒是对被狗咬得狂犬病，长大后会死这事，不怎么在意；便走到映雪和映辉前边去了。
“快来啊，那条狗要咬婴儿。”朱厄尔赶走了那条瘦弱不堪的黑狗，它灰溜溜地沿着河道往东跑了。
“啊，我不敢看，是死了吗？”映雪不敢再往前一步，用手捂住了脸。
“死了，早死了。它好像被扔在这里很久了。”朱厄尔说。
“真的死了？”映辉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不想看死去的婴儿，也驻足不前了。
“真死了。”朱厄尔看看我说。我就站在婴儿面前，并没有低头看他。
“那我们把他埋了吧。”我说。
“埋了，赶快埋了。我们就不该过来，这多可怕。”映雪背过身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她似乎要哭了。
“是谁这么狠心？”映辉十分愤慨。
“没人知道。埋了好了，免得那黑狗跑回来咬他。”朱厄尔说。
“那我们得埋深一点，不然，狗或者别的什么动物闻到气味，又会找过来。”我说。
“对，我们四个人得一起挖。”朱厄尔说。
我们在河道里找到一块儿松软的地方，徒手挖了起来。四个人挖了很久，挖了有半米深，觉得太浅了，便又挖了一阵。
之后，映雪和映辉都躲得远远的。朱厄尔用那块包在婴儿身上的棉布完全包住了他，将他放到了洞里。
在他包裹婴儿之前，我猛然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婴儿只是个布娃娃。
我心里一惊，不明白朱厄尔为什么把布娃娃当成婴儿，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谎。
我记得，他曾向我和映雪讲过，他曾经有个妹妹，他老妈生的是龙凤胎，不过，他妹妹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他一直对这个妹妹念念不忘，或许是这个原因，他才这样。
我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将布娃娃放进洞里的朱厄尔，没有揭穿他。
朱厄尔用手洒上了第一层土，我洒了第二层土。映辉和映雪这才走过来洒上第三四层土。
接着，我们便一股脑的将所有挖出来的土都回填了。朱厄尔还死命地在上边踩了几脚，甚至挖了新土踩实了它。
最后，映雪从阳光照射的地方挖了干燥的土洒到了它上面。它就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了。
忙完了这些，我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到了头顶，该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我们虽然想在这里待上一整天，但是桑葚还没长出来，又遇到了死去的“婴儿”和不安分的狗。我们的兴致全没了。
山还是空荡荡的山，我们还得苦等一阵。
往回走的时候，我看到一辆拉土车开到了山脚下。两个人正挖山上的土。
有一棵桑葚树正好就在他们挖土的地方，根须早已经露在外边了，树干也已经歪到一边了。
他们再挖下去，那棵树便会被连根拔起。那样它只会死去，刚发的嫩芽也将死去，就像那个“婴儿”一样，更别想能长出桑葚了。
我心里希望他们不要触碰那棵树，一整天都在想着它。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跑过去看了一下。那棵树已经歪倒在了地上，根须全都露在了外边。
它还是要死了。小小的我做什么都拯救不了。
仔细看，山已经有了一个不小的缺口，像人被割掉了一块肉，鲜血直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