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老太太寿宴,为了营造喜庆的氛围,就把钱氏放出来。彼时,鸳鸯也被召回。
橡木村乡下,鸳鸯正在家里。她拎着一只银壶,走到圆圆大大的水缸边上。舀了水,放在炉灶上。眼看着火焰蹿动,火熊熊燃烧起来。银壶的盖子一开一合,咕咚咕咚冒着热气。
待烧开后,她盛了一碗热水,走到母亲面前。将水放置在简陋干净的木桌桌面上,半埋怨半安慰道:“娘,水烧好了,冷会再喝。”
母亲抬起头,一头苍白的银发丝丝缕缕间透着一股沧桑之感。母亲的脸颊有些干瘪,两颊深深凹陷,嘴唇干裂,呈现一股灰白色。眼尾的皱纹有些多,犹如泥泞不堪的山路,又似平静水面上偶尔荡漾起的层层波纹。
“鸳鸯,乳娘对我们家有恩,你可要尊敬她。”母亲意味深长地感叹一句。
鸳鸯满不在乎,“娘,乳娘阔绰,带着我吃了一圈呢。”她一边说一边嚼着花生米,弹动着双腿,晃来晃去。
“闺女,你别晃,晃得我头晕。”母亲忍不住扶着额角。
鸳鸯感叹一声,“娘,我要回宸王府了。过几日,老太太寿宴,需要人帮忙!”
母亲咳嗽几声,掩住口鼻,再将左手按压着膝盖,谅解地说:“去吧,娘知道你忙,不会怪你。你是府里的大丫鬟,处处都需要你来维护。娘老了,娘理解你,我的好孩子。”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鸳鸯缓缓起身,双手按压着膝盖。叹息了一声说:“娘,我早就不是大丫鬟了。”说完她默默低下了头。
母亲似乎知道了什么,哽咽着无法出声,默默地一个人坐在床沿边上。
鸳鸯胡乱地在橱柜里搜索着,将橱柜里的旧衣破衫拿出来,整理起来,塞进包袱里面。含着眼泪,头也不回地迈出了破门槛。
大街上很是热闹,人流涌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面,人头攒动,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吆喝声,招呼声,喧闹声,振聋发聩。百姓们三三两两,抑或结伴而行。偶尔能看到几个红衣绿裙,钗环裙配的年轻女子。手挽着手,肩搭着肩,匆匆从人群中穿行而过。畅笑着,嬉闹着,很是快活。
鸳鸯依旧沉着脸,不搭理任何人。从闹市区穿梭而过,一身破旧衣裳,仿佛与繁华的街市格格不入。
回到宸王府,她先回房换了一身华贵的衣裳,绿衣白裤。宛若河中的新荷,嫩绿圆润。她轻捻着发辫子,轻悄悄地走过。如天边的一朵云彩,软绵轻盈。
她低垂着脑袋,额前的刘海轻薄弯曲,呈现一个弧线,显得她清秀俏丽。微微颔首,莲步轻挪,双手交叠于胸前,缓步穿梭过红柱绿梁的走廊,到了尽头便是拈花居。
她站立在门前,略微思索片刻,掏出一把铜钥匙。左手扶着铜锁,右手将钥匙插入锁孔里。旋转,拧动,锁吧嗒一声开了。
镂空雕花木格子门扇,吱呀一声被推开。钱氏穿了一身干净的金褐色镏金滚花边衣衫,头发盘成一个圆髻,梳地油光水滑。肃静地端坐在桌边。只是脸色看着有些蜡黄,薄如寒蝉的鬓发,染了一层如霜般的银丝。
看到鸳鸯进来,他激动地站起身,抹泪。颤颤巍巍的双手,握住他的手,扯动着嘴角,一时无言。晶莹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掉落。低低的啜泣声,进入耳朵。似夜莺婉转,诉不尽的缱绻柔情。
“鸳鸯,你终于来了,我等得好苦好苦。”她暗自抹泪,说着说着竟无语凝噎。
抽动的嘴角暗示着她有无数的委屈。鸳鸯见她哭了,眼眶里的泪珠不停地打转,抑制不住地滴落。好像珍珠落入玉盘,簌簌掉落。
“钱夫人,你别哭了。今天是你出关的大喜日子,应该高兴才是。”鸳鸯轻声安慰着,右手搭在她柔若无骨的肩膀上。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喃喃自语,如一个精神病患者一般。
长时间的幽闭生活,将她淬炼成一个社交能力退化,怕生怕光的无知妇人。
鸳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由得将所有罪责都怪在秦钰婉的身上,她在心里暗暗咒骂,却拿她无可奈何。鸳鸯搀扶着唯唯诺诺的钱氏,去了鸾仪厅。
鸾仪厅,木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食。鱼香肉丝、锅包肉、香煎鳕鱼、红烧麻辣猪蹄、清蒸醉蟹,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
朱伯川端坐在木桌旁,手拿木筷子正在夹菜。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塞入嘴中咀嚼。随着嚼动,腮帮子一鼓一鼓。秦钰婉喝了一口米酒,轻轻擦拭朱唇,唇部如娇艳的花朵鲜艳欲滴。
钱氏缓缓走进来,由忠仆鸳鸯扶着。秦钰婉抬头一看,钱氏那小脸瘦瘦的红红的,黄澄澄的,营养不良。看着昔日的仇人气焰熄灭,无精打采,她味如嚼蜡。
她故作矜持,恭敬地站起身,端上一杯米酒,敬酒道:“钱夫人,喝一杯,我们还是姐妹。”
敬酒不吃吃罚酒,钱夫人不到黄河不死心,依旧是难伺候的主子。钱氏眉眼一横,嘴角一抽动,狡黠一笑。
白了她一眼,狠狠地说:“这里是阮夫人当家,轮不到你一个舞姬做主。”
还特别加重了舞姬两个字,眉眼间尽是看不起和不屑。
秦钰婉倒是不生气,强压住内心滔天的怒火。走到她的面前,望着她涨红的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残留的酒水渗红。
阮小娘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假装好人模样,满脸堆笑,凑上来说:“大家都是姐妹,闹僵了可不好。来,坐下来一起吃饭。”
钱氏扭扭捏捏,嘟着嘴巴,一点都不情愿。阮小娘硬是拽着他,坐到秦钰婉边上。她也是勉为其难,接受她坐在自己身边。还刻意将圆形凳子挪离一寸,故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朱伯川默不作声,心里早就火海滔天。他憋着气,突然站起身,快速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