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尘缘,是天庭最末等的守炉小仙,司命殿主神宿命是我师傅。
五百年前,师傅私自放走蛇妖冰姬触犯天规,被万分震怒的天帝囚禁在寒冰池,日日遭受寒冰蚀骨之痛。
作为师傅的弟子,我也连带着被贬入凡间。好在天帝开恩,我只需做一世凡人便可重返天庭,离开前一日,我去了趟寒冰池。
看到哀嚎阵阵的师傅,憋了许久的泪水汹涌而出。许是我的哭声太过悲戚,许是师傅实在厌弃眼泪,总之他挥手让我离开。
走出寒冰池的刹那,一句“不可与妖魔接触”飘入耳中。那是师傅最后的嘱咐,那嘱咐还有最后一句。
“否则,别想回天庭!”
师傅说的没错,神仙怎么能和妖魔接触?他们本就卑微……
转世为人,我的样貌并未改变,眉心处的朱砂痣依旧鲜红。它颜色未变,就证明我记忆完好,它是师傅指尖上的血滴,能够让我记住前世所有。
只有记住前世,我才能重返天庭。我牢牢记着师傅的话,天天对着铜镜瞧朱砂痣,算着重返天庭的日子。
转世之际,阎王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只有二十年的阳寿,换句话说,我只需做二十年凡人便可了断尘缘。
了断尘缘就能重返天庭,就能继续位列仙班。虽然是一个最末等的小仙,但仙册中有我的名字,我可以长生不老,免受人间七苦。
阎王本不能将秘密告诉我,这属于泄露天机,天帝若是知道了,他会和师傅一样……
之所以说出来,都是为了报答我。
六百年前,天庭举办了一次盛大的蟠桃宴,参加宴会的都是各个大殿的主神,掌管地府的主神阎王也在其中。
蟠桃盛宴,庄严隆重,诸神言行举止皆万分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惹怒天帝,遭受严厉的惩罚。
阎王本就是第一次参加蟠桃宴,天帝又坐在不远处的帝皇宝座上,这使得他异常紧张。越是紧张越容易出错,阎王竟然将天帝御赐给诸神的玉露杯打碎了。
打碎御赐宝物是弥天大罪,天帝一旦责罚起来,轻则他的阎王之位不保,重则他将被打入阿鼻地狱。这样的结果不管哪一种,都足够阎王痛苦千万年。
万幸的是,诸神当时都在举杯畅谈,天帝则和王母逗趣说笑。仙女们的歌舞助兴,遮盖住了玉露杯破碎的声音。
师傅那时还是司命殿的主神,他的位置与阎王相邻,我则站在他的身边。正是因为距离很近,我和师傅才看见了坏掉的玉露杯。
见此情景,师傅并未吭声,我则捏了捏衣袖。那里,放着一个宝贝——袖灵袋。
袖灵袋本是师傅的贴身宝物,别看这个小布袋外表不起眼,实则是一件难得的宝物。它能将任何碎掉的东西收进袋中,然后悄无声息的变回原来的样子。
被阎王打碎的那个玉露杯,就是借着袖灵袋的法力得以复原。
当我将一个全新的玉露杯递给阎王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那天开始,阎王和我成了至交。
这次,他偷偷告诉我这个秘密,也算还了我的恩情。
在我转世为人的第十九年,也就是重返天庭的前一年,我遇到许久未见的离歌。按说重逢应该高兴才对,只是相遇之地未曾料到。
我竟然在“幽冥谷”遇见了离歌,那里禁锢着三界之中的魔界。
一千年前,魔界之王夜影欲毁灭人间,佛祖为保生灵免受残害,将夜影封印在玉冰雪山,将魔族禁锢在幽冥谷。
佛祖下令:谷中之魔若想出谷,必得修满千年方可。从那以后,魔界就像消失似的,再也听不到半点消息……
那日清晨,我独自进谷采药,不知怎么就迷了路。连着三天,我一直在谷里转圈,第四天早上,饥渴难耐的我再也撑不住了。
晕倒的刹那,我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昏睡了两天两夜后,我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一张娇美的容颜映入眼中。
“离歌,好久不见!”
只一眼,我便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离歌是魔界的魔灵,一个可爱又纯真的魔灵。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她还是一只窝在主子怀里睡觉的小魔灵。
其实神魔和人一样,都有好坏善恶之分。师傅就是神界的“善”,否则也不会放走冰姬,更不会遭受寒冰蚀骨的酷刑。
可惜,他是无双的存在,离歌也一样……
“尘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正当我为师傅的遭遇感伤之际,却听到离歌焦急的声音。
“我没事,就是有些头晕,可能躺的久了。”
望着满脸焦灼的离歌,我忙微笑着搪塞。听我这么一说,离歌才长出了一口气。
“你刚醒来,不能吃生冷的饭食,我去给你熬些药粥……”
话未说完,离歌已经走了出去。
唉!她不应该生在魔界,既不会尔虞我诈又不会妒忌残害,比世间许多人都要善良。
“尘缘,我已经修炼了九百九十九年,再过一年就能出谷了。到那时,我就自由了,就能去找赤羽了。”
赤羽?猛不防听到这个名字,我竟有些愣怔,不过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了。
赤羽是魔界的王,魔界现在的王,夜影就是他的父亲。
身为魔界之王,赤羽毫无作为,因为不懂心狠手辣。身为夜影之子,赤羽更只有望尘莫及的份儿,因为不会生灵涂炭。
与其说赤羽不像夜影,倒不如说他错投了魔界。若非如此,三界之中怎么会有这般温文尔雅的魔王?
可惜的是,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劫数。不止是他,而是谁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劫数,无论神仙妖魔还是尘世凡人,都是一样的结果。
如同赤羽被魔界之王的身份牢牢束缚,如同离歌为命中注定的劫数终究沦陷。他和她,还真是一对命运不济的主仆……
“离歌,你快回去吧,我只要有空闲就来看你。”
出谷那天,离歌一直把我送到佛祖封印处才停下,而我也允诺常来看她。不知为什么,望着她清澈如水的双眸,我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让我心惊胆战,它和师傅出事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不会的,离歌一定不会有事,再说她还有还魂丹……”
回去的路上,我不停地自言自语,又不停的给自己宽心,到了最后,连我自己都烦了。
向来稳重的我之所以烦乱,全都是因为担心离歌。虽说她就快离开幽冥谷了,但天地间的变数实在难料,还有我额上的朱砂痣,也透着诡异的红,似乎带着鲜血的味道。
我知道自己的朱砂痣绝不邪恶,更何况它替我守护前尘旧事,帮我留住所有记忆。但我还是不愿看到它,起码这一刻不愿意。
让我略感欣慰的是,离歌体内的还魂丹完好无损,那是她近千年功力的凝结。而它最关键的作用,就是能帮离歌续命,也就是起死回生。
不过,只能续一次。
还魂丹和离歌的心脉紧密相连,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不是自己原身不能用。只要违背其中任何一条,离歌都必死无疑。
这,也是佛祖对魔界的又一个惩罚……
自从再次遇见离歌后,我便时常去幽冥谷找她,我们像挚友一样畅聊,彼此没有任何隐瞒。离歌总给我讲有趣的事情,每次都将我逗得开怀大笑。
慢慢的,我不再总看额上的朱砂痣,也不再总算着回天庭的日子,风轻云淡的样子,像极了真正的凡人。
就在我以为自己的不安只是错觉,自己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之际,离歌却告诉我,她爱上了勿念。
勿念,那是一个相貌俊朗,温润如玉的凡间男子。
如果说离歌是勿念的命中注定,那么勿念就是离歌的在劫难逃。
一个是凡间之人,一个是魔界之魔,人和魔,怎么能在一起?奈何劫数就是劫数,躲不开、逃不掉、舍不得……
“尘缘哥哥,你说离歌会不会有事?会不会啊!”
再次进谷,还未见到离歌,就被匆匆赶来的火狸拦住了。
“不会,离歌不会有事。”
望着眼前这个火红的小魔灵,我生平第一次说了谎,前世今生的第一次。其实撒谎也未尝不可,只要火狸能开心,哪怕弹指一挥间。
“真的吗?尘缘哥哥,你可不要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
听到我郑重其事的保证,火狸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抬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一扫脸上的阴霾,朝我开心的笑了笑,转身跑了。望着前方那个轻快的身影,我只觉自己有种说不出的累。
但凡说不出口的所有,都是无法言明的存在。
如同这种累,就像一个疲乏无力,连脚步都虚浮的行者,却依旧背着沉重的行囊不肯丢弃。
是执念吧?若非如此,我怎么不肯抛下行囊;是担忧吧?若非如此,我怎么不肯驻足停下……
执念,担忧,该是都有才对。
就算只有担忧,也不仅仅是我一个,还有火狸。那只红如烈焰的小狐狸,才刚满五百岁。
五百岁,这是所有凡人都无法企及的年龄,然而对于魔界来说,这是乳臭未干的稚童才有的年龄。
欺凌弱小,从来没有界限之分,三界六道,无一例外。
火狸就是因为弱小无依,所以才被自己的同类欺负,被逼迫着做许多繁重的活计。
那一日,火狸又被恃强凌弱的同类驱使到溪边挑水。就在她挑完最后一桶水,转身欲走之际,被一个潜入谷中的道人抓住并打回原形。
修道之人,本该无欲无求才是,孰料他却心狠手辣,完全就是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