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敲打着方向盘,再次看了看手机。
21:37
停车场的老大爷眯着眼睛走过来:“苏小姐……”
苏澜摇下车窗,老大爷弯着腰看她:“我说,您还不走呐?这个点要关门了。”
他的手指了指挂在不远处的墙上的电子仪表,上面记录着停车数量以及车位剩余,在仪表左下方有时间显示。苏澜的眼神跟着他一同看去。
“还早。”
“不早啦!你要是想等人,可以开出去等,要不您把车停这,自己在外面等?”老大爷很好心地给出了建议。“我再等等,您别急。”
她眉头皱了起来,待得老大爷摇着头走开,又关上窗户,从包里拿出一只口红,她等得实在有些久了,过程还吃了个中午剩下的面包,她得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而口红,可以让她战无不胜。
因为接下来,她很可能会有一场恶战。
在她车位旁边一个位置,停着辆奥迪A5,虽不算华贵,但也算得上牌面,这个时间点还停着的车,除了加班的公职人员的,就只有她和这辆A5。
涂了口红,她盯着窗外那辆车,她一定要知道这辆车的主人是谁,为此她从六点一直等到现在。
六点是法院下班的时间。
“啊!”一不小心,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今天也太倒霉了!
早上起得匆忙没戴眼镜,导致开车拐进停车场时没有看见地上的路障,等她看到时,慌忙下方向盘一拉,车头立刻撞向前面不远处的奥迪A5。
车外,老大爷时不时朝她投来一瞥催促的目光,注意到她的视线,老大爷疯狂努嘴让她注意时间。
实在没办法,她只有等明天再来。
开到门口,她又摇下车窗:“大爷,你会马上关门吗?”
大爷看到她要走,眼睛都冒出了花,一个劲点头:“那可不,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呢,待这儿干嘛。”
像是不放心,她又指了指刚才她停车的那个位置。
“那是谁的车?”
老大爷顺着她手指看去:“不知道啊。早上六点半我来的时候,他也来了。现在都没回来,估计去的不是法院,是对面的医院吧?呃,开车的是个男的,不算特别高,没看清脸,穿着西装,背挺得很直。”当过兵的大爷点点头,对车主人表示肯定。
七星区法院对面是医院,平时人很多,忙活一天也有可能。
她不再犹豫,油门一踩,手刹一压,车就冲了出去。
第二天她还是早早来到法院,那辆A5还是安静地停在那,看来车主人确实去的是医院,一晚上都不管,也许是什么噩耗……
天渐渐亮了,一辆接着一辆进场的车预示着新的一天工作即将开始。
八点过九分,当事人朱秀丽来了。
朱秀丽是个敏感又老实的女人,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叹气,喃喃着听不懂的方言。
看来富有的生活并没有阻止她的衰老,长久的寂寞让她比一般女人要老上许多。
金钱固然能解决掉很多烦恼,但永远无法解决一个女人真正想要的感情。
这份枯涸的感情,本就岌岌可危,当人老珠黄,青春不再,老公的最后一声“离婚”成了杀向她人生最后的一把利刃。
“我都快五十了,苦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儿子女儿出国,以为可以轻松一点……”她突然想到什么,尖叫起来:“他是不是就想着等我把孩子养大就踹了我!”
偶尔,她也会说自己的不是:“要是当年我对他好一点,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呜呜呜呜……”
当年那些事,苏澜听过一些,无非就是女人仗着年轻家庭条件好,调戏了很多帅哥,三十岁后没人搭理,这才跟了现在这个男人。
她不予评论。
她也快30了,今年28,婚姻没接触过,恋爱倒是谈了几次,大都无疾而终,唯一一次谈得久的,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渐行渐远。
至于女人年轻漂亮有钱该不该有很多男人,她是给不出答案的。
毕竟五年前,她穷得叮当响!
“苏律师,所以你会帮我的吧?我不要他一分钱,我只想让他念着我的好,不要跟我离婚。”
命苦的女人到哪里都一样,一旦开始依赖一个男人,生活中离不了他,又怎么能够平白无故的与他分离呢?
生活中有了他,就像是有一束光,照进了黑暗,不再让她一个人担心与烦恼。
如果说婚姻是这束光的坟墓,那么——
结婚,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爱你,你爱我,当然就要在一起啊,结婚,就是官方认可的在一起。”曾经,听到最动听的话,就是从他口中说的这句话。
她也一度以为两人会步入婚姻的殿堂。
从法院的落地窗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密密麻麻的车辆争抢着都想第一时间从危险的缝隙中穿过去。
晴天白云下,一切都显得好安静。
直到——
“你好,苏律师。”好听的男声。
苏澜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拿着的手机甩出来,她收回目光,愣愣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她没戴眼镜,就连身边的当事人都是模糊的,但对钟铭,却是异常清晰,他的每一个毛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连他嘴角的弧度,都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钟铭个子不算高,一米七八,肩膀很宽,靠着的时候会很舒服,如果这时他穿一件比较贴身的短袖,甚至能让她就着他好闻的味道甜甜睡去。
她忘了应该说什么,还是不该说?只要在钟铭身边,她总是忘记很多事情,比如出门该吃什么,去哪里玩,或是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
“多多指教了,苏律师。”他的声音很冷淡。
他已经完全走出来了,是吗?
毕竟,五年……
这时,钟铭忽然凑近,伸出手指在她耳边捋了一下,她惊慌起来,还想再退,却撞在朱秀丽身上,朱秀丽倒是站了出来,将苏澜护在身后:“耍流氓啊?”
苏澜躲在朱秀丽身后,热血一下涌满脸颊。
“你头发乱了,我受不了。”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
他当然不会觉得不妥。曾经多少次,他都这样替她整理双鬓,替她梳理刘海。
正在僵持,方大城来了。
方大城就是朱秀丽的老公,也是要跟她离婚的男人。
“我没迟到吧。”他喘着粗气,眼睛在朱秀丽身上看了一眼,很快又望向钟铭。
朱秀丽看到方大城,人一下软下来,她不顾身在法院,上前搂住男人的手臂,带着哭腔:“老公,不要离婚好不好?!”
“都说得够清楚了,这个婚是离定了。”
“可我没有你该怎么活啊?我不能没有你啊!”
这边的动静闹得有些大,法警走过来让双方律师劝说一下,再闹就赶出去,苏澜点头哈腰表示马上让他们安静,钟铭却冷着眼,在看她,他的神色已不似曾经那般清朗,脸上也挂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好似三天三夜都未合眼。
这些年,他很辛苦吧?
朱秀丽和方大城压着声音在争执。
但对于苏澜,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与钟铭同时迈进调解室。
在脚落到室内的第一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很轻很轻。
“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钟铭脚步一缓,似乎要说什么,苏澜侧着眼,稍微抬起头,看向他的轮廓。
窗外投射进来的光,镀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一如曾经无数次,他即将歪着脑袋,准备亲吻她的耳沿。
“快进去吧。”
他没有看她。
声音也很低。
只是他的声音,荡着苏澜的心,让她忽然有种灵魂被抽离的空虚感,就仿佛心心念念坚持了五年的东西,在一瞬间,被他夺了去。
这东西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失落,但也松了口气。
她终于走进了调解室,终于,同他一起,走进了同一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