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空没有预定出现的满月，也看不到作为代替的北斗、夏季大三角之类的星星。眼前近在咫尺的天穹缺少反射光亮的能力，吸收着远方传来各种灯的光芒——尤其是不知是采油还是炼油的机器上的探灯，就算有相当的距离也只能眯起眼去看。那些光会把整个九十年代建造的小区之上变得灰蒙蒙，相比于其他的地方，这也许还好上不少。有些地方晚上就算拉上了薄窗帘也会有光线大摇大摆地闯入卧室，在忍受不了的那天会带着些自暴自弃的心理从狭窄的床上爬起来，摸出手机订上一套厚窗帘，如果有可能的话会和朋友或晚辈后生说一定要买厚一些的窗帘之类的人生经验。这倒是与我无关，我没有那种朋友，晚辈暂且还没出生。桌上有些年头的怀表不算准确地显示着时间——午夜的02:28:47。整个只剩下老人的小区已经完全沉睡，估计只剩下这一盏灯孤独的发着光。长夜进入了顶峰时期，但完全的漆黑给人不快 感。我决定今晚早点睡觉，在十个小时后真正的中午准时赶上午饭。这种想法刚刚从心底冒出，一阵敲玻璃的声音就从密不透风的窗帘后面飘到我身边。

  这又是哪位客人？最近的客人都不喜欢走寻常路我是知道的，但很少见到这么有礼貌的。在确定主人在家的情况下还遵守着敲的规矩，如果他敲的是门那就更好了。

  “阳台的窗户可以进来，请自己折腾一会去开吧，注意不要搞坏了玻璃和把手，”对打扰到主人的客人，我没什么好感。随口应了一句，我走到大卧室对面的厨房，柜子里有几个小小的圆紫砂杯加上过分华丽的茶壶。这对于居家来说确实过分奢侈，但是考虑到招待客人，我还是收下了这份礼物，现在送礼的人在天涯之外，她已经很久没来作客了。

“这么晚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没有打扰到你是最好不过的了。”

  小小的客厅与阳台相连，外面的窗户被关的严严实实，结连的小门也是同样。身穿白短袖、黑短裤，顶着一头刺眼的金发，异国的蓝瞳和长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

“先坐下来，”我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将近一个头的白人男子，摆摆手，“有事慢慢说，你站着我有压力。”

他点点头，向我微微弯腰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我拿起常备的热水瓶和有些灰的茶罐，说道“最近客人有些多，只有红茶了。先说明，我可不会泡茶。如果你有这个技能就不要客气。要不然真的只能凑合了。”

“那就让我来吧。”

他接过装满热水的暖壶和被偷偷擦过的茶罐，开始用我看不懂的方式将热水倒进放了茶叶的壶。可效果是截然不同的，杯中的这才叫茶，我之前喝的叫洗茶叶的水。之前我们相互泡茶的时候还没感觉有什么差别，事实证明谦虚总是没错的。

我轻轻呡了一口茶水，抬头发现他正直直地盯着我，红茶在一旁默默地散发着热量和香气。下意识照照一旁做装饰品用的银镜，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我的目光变成困惑的时候，他开口了，“绝对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我想问问您有多大了。”

“二十一。”

 “正值人类的青春年华啊。我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会招待四方的来客，这在我们的世界已经传开了，说是这里有一个可以供所有亚人休息和整理人生的家。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和已经不再是人的我们打这么密切的交道，”他双手交叉在一起，来回搓动着，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当我没有问过。”

  “

这没什么不能讲的，在这之前，”我指指安静的躺在紫砂杯里的红茶，“要凉了。”

 他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还是在盯着我，好像要从我的每一个毛孔里找到答案。

“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理由，我只是想知道而已。单纯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我把大腿垫在双肘下，回敬般地盯住了他的双眼，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的人生对于我来说是最好不过的故事了，我想知道无限接近甚至超出人类极限的你们是怎么活动的，心又是怎么样运转的。我啊，最喜欢这些了。”

蓝色的双眼如同玻璃球转了转，端起茶杯吹了吹气。无声之中红茶的香气在四周荡漾。

“那这次轮到我了。原本我以为自己绝对没有这么一天，这次来也只是刚巧路过。现在回头想想，制定这一次来华夏的计划也许在潜意识里就像要见你一面。真是不可思议，你是，我也是。”

“那请讲吧，或许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在这里我们是平等对话，不用担心我有别的情感去影响我们的谈话。”

“我想也是”，他一小口一小口吞入红茶，思考了十几分钟。随后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种族吗？”

“吸血鬼对吧。”

“正解”，他打了个响指，“果然不是命运，你的确有能吸引亚人的特质。是你的话一定可以。”

“我不知道你擅自误解了什么。先提醒一句，我可没有值得那么高估的地方。”

“这个需要别人评估，不是吗？”他的脸上出现笑容，我能感觉到那种拘谨的气氛消失殆尽，空气又成我最喜欢的“叙事性”。

“那这个倒是不错，”说着我故意把他那喝空的茶杯倒满。

他毫不在意地捧起杯子，和我一样抿了一口。他身上的气场温和之中带有酸涩的味道，看来还是有一个不算太悲惨的过去。

“那么开始正题吧，”他换了个姿势，正对着我。

“我活得比你想象的要久许多，在经历魔女狩猎和代代不绝各种暗杀与围捕后，我估计是为数不多的老吸血鬼了。在当年我可是第一批十字军东征时的骑士，为了主的荣光去解放圣城的战士。”

他的神情严肃了许多，坐姿也不由自主的改变，好像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右手拿着长剑、左手握着风筝型圆盾的光荣骑士。

“这就是我身为人类的唯一能记住的东西了。说起来，记住的这些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已经近百年没有读过圣经了，当年枢机主教大人亲手交给我的圣经早在我成为吸血鬼的第一个百年就灰飞烟灭。”

他越说声音越小，此刻他的意识顺着记忆回到了千年之前。我不知道吸血鬼能完全保留多久的记忆。据她所说，三百年前的事情基本已经只剩下感情和模糊的轮廓，至于她成为吸血鬼的五百年前，那连一点残渣都不剩。不过那只吸血鬼格外的傻，作为统一的参考似乎不大合理，即便是这样，能记得千年之前的事情，就算只有几个场景那也是非常令人惊讶。他的脑子一定特别好用。

等到红茶的香味淡出鼻尖，他开口了。明明是同一个人，带给了我不同的感觉。

“说起来讽刺，我是在收复的圣城——耶路撒冷被一只女性吸血鬼变成了吸血鬼。具体的原因我记不清楚了，好像是因为我们起了争执，一怒之下她把我变成了吸血鬼。我还记得她最后的话，她说，活在永夜之中是对你最大的惩罚。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活了快千年吧。我后来查遍记录都没有找到她存在的痕迹。活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她的强大和艰辛，这也是她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也要把我变成纯种蝙蝠的原因，这确实是最严苛的惩罚了，甚于上帝的鞭子。”

“按理说把自己变成吸血鬼的家伙在这永恒的生命之中都不忘记，那即是诅咒又是祝福。那相貌和第一眼野兽第一眼见到父母一样深刻，给永生的第一眼和愤怒与嘲笑的第一个长相。可是我出奇地不记得她的样子，但我觉得那一定是一个温柔的人，如果说在这漫漫长夜之中我没有怨恨过谁，那一定是她了。最近我经常把她们的样子重叠起来，好像她们是同一个人。”

我猜这里的那一个她是这个有着深深忧郁蓝瞳的男子的另一个太阳。年轻的我不是吸血鬼，无法理解永夜和永生的感觉。可是换个角度想想，吸血鬼都是人变成的。如果停掉一个正常人的变化，把他放到永远无法直视最原始的温暖之中，无论是接近那种人的极限都无法承受这样的不变。

“成为吸血鬼，我的第一反应是深深的懊丧，我宁愿她当时折磨我或者把我活生生地吸干。等我从负责守卫的圆顶教堂换班回到军营的路上，我有些想明白了，这似乎不是一件坏事。我没有变成恶魔，圣经里面也没有专门针对吸血鬼的篇章，获得了永恒的生命之后可以更好的侍奉主，为了让全世界沐浴在荣光之中而战。不死的战士，就和你们神话里记载的战神差不多吗？据说刑天断首仍然可以舞动干戚，而我比他更强，只是加上了白天不能行动这一条而已。可是到了军营里，我发现事情不是想我想象的那么单纯和美好，不如说有那么单纯和美好也没有现在的我。在看见那些兵士和与我并肩作战的朋友，我竟然有种捕食的冲动。没错，捕食欲。问题首先出在了我的身上，当晚我找到了随军的老神父，在临时的教堂里进行了第一次的忏悔。在听到吸血鬼之后，神父没有和之前一样，沉默了许久才说‘这是一支充满荣誉的军队，我建议你立即离开，昼伏夜出的生活下去吧，这是我真诚的劝告。尽早的离去对你我都有好处。’说完，他摘下胸前挂的十字架，把它戴到了我的脖子上。”

  他从衬衫里取出十字架，小心翼翼地放到我的手心。黄金打造的十字架好像永远不会损毁，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我想在千年之前它被打造出来的时候也一定是这个样子，沉甸甸的。

  “很好看的十字架，千年的时光，多亏你能把它保存下来，”我把十字架递回给他，吸血鬼并没有急于戴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依然光滑的表面。

  “可是我没有听从神父的话，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当天晚上回到营帐，我考虑了很久，选择了无视神父先生的忠告。当时的自己还以为身体流动的是鲜红的血液，心脏和昨晚一样热烈地跳动。现在我很明白，人和亚人的区别，尤其是和吸血鬼之间的区别，精神上的改变是我唯一的成长了。”

  “因为圣城的解放任务已经告一段落，我所率的部队进入了收拾残局的驻扎状态，这更给当时的我以信心去适应。当太阳升起，我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绝对不能去触碰的东西，就像是羊群不能去老虎或狼的洞穴周围吃草。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我藏在密不透风的营帐里，谎称自己生病，不让任何人进来，就连送药送饭的下属都关在外面。到了晚上就出来露个面，主持清理工作同时稳定军心。这样的生活适应了一段时间，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异样，心理上也没有特别的改变。除了每天细微加强的吸血感和不能照太阳。我已经派人去找一些活着的动物，说是祭祀仪式的需求，以为这样可以满足欲 望。当时唯一聪明的一点就是没有急于去让所有人都认同吸血鬼战士的想法，不然我早早就成了一具白骨。”

  “可是我并没有放弃让他人去认同，在成为吸血鬼的第四天晚上，我让下属去城市的三个方位找我的朋友们。第五天的晚上，大家准时的来到了我的营帐。当然，我准备了好酒。在那酒桌上，我想让朋友们认同这个惊世骇俗的新想法。他们在听说我变成了吸血鬼，都面露惊色，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甚至打掉了面前的调羹。和我交情最深的家伙摸着十字架，急切的问着我‘天哪，我的朋友。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对着这个十字架向主起誓，你刚刚所说的都是玩笑，和大家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我摇摇有些发晕的头，按住了他伸过来的十字架。一下子，全场的人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他们身上的悲哀、恐惧与绝望扑面而来，和大海一样。我在那时候就知道让他们接受自己即将要讲的正题是不可能了。失去了他们的支持之后我还能不能继续推行自己的计划，想到这里，我就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和随之而来的无力。在那之后的我就完全失去了记忆，清醒后发现自己正抱着已经死掉友人。大家都死了，被我吸了血。”

  他面无表情，只是在单纯的陈述事情。

  “在那之后我就明白了，吸血鬼非吸血不可，这不是意志可以决定的。这种东西的本质就违反了教义，尤其我还杀了自己的朋友……”

  他喝了口红茶，我看看他，也端起了杯子。两个人喝光了红茶，他给我倒上了七分的红茶，自己的茶杯则是放回了托盘上。

  “我连夜离开了军营，一直向西走。不得不说，吸血鬼的身体比人强大了千百倍，整整一晚上我都在不停地奔跑。耶路撒冷被我远远的抛在身后，远到周围都是沙漠。我紧紧握着那个十字架，跑得飞快……”

  “一路上我昼伏夜行，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了君士坦丁堡，原以为会放出关于我的通缉令，城里却什么都没有。转念一想，是不是我比军马跑的都快？路上我尝试吸动物的血，也能起到相应的作用，没有成为人的猎食者让我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夜色中繁华的都市处处有着油灯的光亮，让我怀念起了太阳的光亮。才一个月不到时间，改变悄然在发生。”

  “我没有想在君士坦丁堡多作停留，继续西进，回到家乡才是我的真正愿望。可是当晚我遭受了第一次的袭击，专门处理亚人的教会组织，之前都没有听说过教会有这个部门，我没有逃出他们的眼睛。他们的鼻子真的很灵，我这种新人也好老妖怪也罢，他们总是能变着方法的锁定位置，执行灭杀计划。不死不休和狂热是他们的信条，尤其是后面的魔女狩猎，大规模的清理除掉了绝大部分的老怪物。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如此严苛，但是处理我是绰绰有余了。一个新人吸血鬼在一堆拿着银质武器又明显经验丰富的战士面前本应瑟瑟发抖，然后要不逃走要不就被干掉。这也是为什么吸血鬼在选择下一任之后，会陪伴几十年的时间，就是为了保护这些还不能完全驾驭力量又缺乏知识的小家伙。我是一个例外，那个女子给了我极其强大的力量，加上作为骑士的战斗经验，我很轻松就击败了他们。那些真的是最勇敢的战士，直面随时可以杀死自己的对手也没有丝毫的退缩，出于敬意，我放过了他们，这也是我唯一一次放过追猎亚人的战士。”

  “可是我终究也没有回到心心念念的故土，没有再见到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尸骨怕是都找不到了吧。”

  他一直都很平淡的语气出现了些许的起伏，眼神却没有飘动。

  “这中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君士坦丁堡我找到了详细的地图，结合上在公爵那里偶然见到的行军路线图，我大致推断出了回家的路。在那段时间，亚人内部产生了巨大的动 乱。可能是受到圣地收复的刺激，亚人们计划了一场大型的动 乱。东部的亚人们都聚集到了君士坦丁堡，因为没有过分掩饰自己的行踪，我被很轻松的找到了。找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性吸血鬼，看他的眼睛就知道我们的差别。确认血统的纯正后，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估计把我认成哪个隐世不出的老妖怪。我不敢拒绝，不仅仅是门外还有两个狼人在待机，就是他我也没有任何胜算。即使再不愿，我也没有办法说一些杀身成仁保全荣节之类的话。这是因为吸食过鲜血并且获得巨大的愉悦后的心理改变还是因为杀死了朋友自贱自轻，亦或者两者都有。结果是我没有拒绝，也没有要求什么。虽然那个吸血鬼打算给我许多的东西，地位、财富之类的，我都没有接受。这样的话，我觉得自己可以不用那么费心费力的去帮助他们对原先种族的屠杀，我坚信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主的教义里面从来没有以杀死手无寸铁的平民为荣的部分，拯救他们才是骑士应该做的事情。我在不暴露真意的情况之下没少放跑普通的民众，记得最深刻的有两件事。一个是获救的父母抱着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在燃烧着大火的房子前突然就跪了下来，就是你们古代见皇帝的那种礼。另一个则是我去晚了，唯一幸存下来的小女孩静静地待在村外的树林里，整个村子就她一个幸存者。小姑娘很乖，我轻松地把她抱到了最近的教堂里。分别的时候她吻了我一下，用稚嫩的嗓音说‘愿上帝保佑你。’”

  他讲到这里主动沉默了，不再抚摸手中的十字架，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想喝茶。沉寂只是半分钟，但是对于除了喝茶一直不停的他来说这些时间还是太长了。

  “这场混乱的无序屠杀没有持续很久，是亚人世界的几个大人物亲自出面制止的，讽刺的是，这些大人物都死在了报复性的魔女狩猎之中。”

  “教会把这些动 乱的历史压了下去，现在完全找不到痕迹，有的只是第一次东征的战果。动 乱结束之后，那个吸血鬼送给了我一些的黄金和宝石，这成了我的第一笔私人财富，从此我没缺过钱。”

  他一边说一边有规律地敲着手背，在思考如何表达。

  “那段时间也就是三个月，可是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变化。你知道吗，人的改变不止潜移默化，在一瞬之间的冲击可能就会大大地改变一个人的内在。在那三个月里我学到的不仅是力量的使用方式，还有亚人的思考的模式。真的很不可思议，我很轻松地接受了他们。这是一个种子，让它发芽的是时间，长出来的大树和果实就是这个样子。”

  他指指自己从没有变过表情的脸。

  “我没有再选择回家，知道了这个选择一开始就是不成立的。回到家里我又能做什么，让虔诚的母亲流泪、给父亲蒙羞，还有给弟弟妹妹们一个反向的榜样？那家和故乡还不如挂在天上。”

  “我也没有再提起那个愚蠢的计划，让亚人信仰上帝是不可能的，他们没有那个基准。当时的我预见了自己的将来，对于人来说没有一点光芒的未来，这都不能算是未来，是在试探深渊的高度。”

  “于是我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拖动着双腿。背包里很快就没有了食物和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去的。只遵循着本能，我失去那段记忆的缘故可能也是如此。那时我是动物，既不是人，也不是亚人。”

  “直到我走到了一个小的村落。”

  “那和领地里的村落没有什么区别，我还以为自己是不是遵照潜意识回到了家乡。走到村口，两个身旁放着锄头的年轻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这才明白，我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两个年轻人看到我没有拿起锄头，跑过来一左一右把我直接抬进了村子。后来我才从她口中知道自己当时是多糟糕。你想想，一个在深秋时节穿着破破烂烂单衣，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包，一摇一摆的往前走的家伙，是不是特别的糟糕？”

  我把他那张脸代入了场景，觉得似乎没有讲的那么不堪。

  “就这样，一大群人就像是看稀有动物，把我团团围住。过了一会，一个像是医生的粗壮大汉将我翻过来覆过去好好检查了一遍。听说他讲的是没有问题，旅途劳累和吃的太少，建议村子里收留我一段时间。他是个好人，但要是看出什么病来，我恐怕是活不了了。”

  “村子里都是好人，这也许和他们没有见过外界、又渴望男丁有关，竟然一致决定把我留下来。我就这么被安排在了村长家的偏房里，后来才知道那原本是他应征入伍的儿子所住。”

  “按照那个傻乎乎吸血鬼的说法，我一定是感受到了阳光、温暖和人心，才决定住下来。”

  “融入村庄内的生活最大的问题在我是永夜的居民，他们都活在阳光之下。我用魅惑魔瞳很轻松地让他们相信了我只是特殊的一员，和他们一样都是人类。学会一门外语更是简单，成为吸血鬼之后，我的接受力和学习力提升了许多个档次。就算不小心暴露自己是异国人，只要有魔瞳就没有任何问题。”

  他的眼睛变成纯澈的红，对上了我，一字一顿地说“这唯一做不到的就是看穿爱。”

  “在村子里生活了小半年后，我完全成为了村子里的一员。那里和你们的世外桃源很像，就是多了税收。冬天村长集众人之力帮我盖了一间木房子，我把整个村子的木柴和安保都包了下来。春天在村外我比他们多种了几块地，全村人都很好奇，没有牛的情况下我怎么能处理这么多的地。在这一年之中，我作为大力士和高明的猎手被全村的孩子各种崇拜，男孩子在晚上收工后总是喜欢来我家里叽叽喳喳地开小会。女孩的话会在我家外面的篱笆上放上花环，要不就帮我补补衣服，偶尔得了新布还会帮忙裁件新衣。村里擅长酿酒的老爹时不时会送点酒来，配着些肉干，倒也是有滋有味。过这种和往常完全不同的人生，虽然没有宽敞的房子和卧室，但我觉得一点都不差。那些时间我都忘了自己是个吸血鬼，就算需要定时吸血、不能见阳光，都被我看做是一种疾病，我还是一个普通人。”

  “关于之前的爱，那是我来到这个小村庄的第三年，”他舔舔嘴唇，重新提起了前置的话题，“第三年的夏天，我带着老爹昨晚送来的葡萄酒，走在一直以来的小路。没什么与之前不一样的，除了一个偷偷跟在身后的小姑娘。我一开始没有理会她，因为在前两年总是会有姑娘偷偷跟着我，有时候会收到一捧鲜花或者热情的告白。有一次最突然，一个姑娘趁我不备还想偷吻，幸好躲开了。这次我和往常一样，她没有离我太近，远远地跟着，可能是怕我发现吧。到了半夜，她也没有离去，这让我有些担心。于是我擦擦汗，主动向她搭话，‘晚上好，是家里内部出了矛盾还是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我帮忙？’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一下子就变红了，连连摆手，说‘感谢您的关心，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将信将疑地凑了过去，感觉她没有什么勉强的迹象才安下心。一屁股就坐到了田埂上，拧开瓶盖，鬼使神差地问了她一句‘要不要来一口？’她还真接了过去，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在我又变得担心的眼神中，慢慢地开口说‘您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我的意思是您不是普通的农民家的孩子，甚至可能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吧。’我听到这话心里一紧，她咂咂嘴，继续说‘您一定是他国的贵族，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流落到我们这里来的。而且您不像是普通的人，我的意思不是您是大力士，是别的含义。’因为没办法正确表达而显得有些苦恼的她，在月色之下就像紫色鸢尾一样惹人怜爱，我不禁替她补充道‘就是能力超出了人的极致，大力士都做不到，像是传说和神话一样。’听了我的话，她连连点头，我想起了儿时父亲带回来的小狗，可惜没多久它就死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自从得到了魅惑魔瞳，我从来没有失手过。她没有发现潜在的危险，笑着回答道‘因为我偷偷观察您很久了。’说完，她想捂住嘴巴，可是碍于手上还有木瓶，就这个小小的动作还费了段时间，这一下就完全没有什么遮羞的效果了。”

  “喜悦、无奈、动摇、慌乱，最多的还是一种莫名的悸动。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情，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有这种悸动，对我们都不是好事，”他再次把十字架递给我，问“我知道这很勉强，但能不能当一次神父，接受我这个吸血鬼的忏悔。”

  “吸血鬼的忏悔吗……”我接过十字架，把它放到胸口，“我绝对不会将你说出的罪过和秘密告诉其他人。”

  “我，犯了罪过。因为我喜欢上，爱上了那个人类女孩。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想完全的拥有她，想要与她一起走过永恒的生命，想要把她拉入黑暗的世界之中。光是有这种念头就已经罪恶深重了，更何况我把这些都付诸了行动。结果不仅是毁掉了她，更毁灭了整个村子。因为我的一己之私，把光明变成了黑暗。而爱，也随之消磨殆尽。吸血鬼，或者说我的爱，自私又贪婪。无论多么想变回人类，我的心已经完全改变了样子。我的这份爱，就是最大的罪恶。”

  随着而来的是叹息，代表着他结束了这次的忏悔。

  我应该按照那个呆瓜教的对他说，神会原谅你的一切。因为他鼓起了勇气，面对了自己的罪孽，我理应尊敬并给予赞扬。可是这次不一样，我用力地握住十字架，坚定地回答他“我认为这不是罪过。”

  他惊讶地抬起头，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无论承受了什么样的命运，无论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无论背负了多少真正的罪恶。喜欢上他人，爱上他人。这件事本身绝不是罪过。就算我是神父也不会认为这是罪过。就算是神来因此审判你，我也一定会挡在你的面前。所以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忏悔，即使是悲剧结尾，我也不会觉得你的爱是错误的。”

  他嘴唇动了又动，最后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你们真的好像。”

  我把十字架戴到他的脖子上，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一开始就在想你是不是见过那只呆头呆脑的吸血鬼。现在看来一定是她说服不了你才让你到我这里的。因为人说的话比同族有用的多。”

  “那是因为我曾是人类，又不想变成真正的吸血鬼，”他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他才是自己真正的旁观者。

  “在遇到那个小家伙之前，我的的确确变成了真正的吸血鬼，你会理解这句话的意义。感情果然还是需要什么才能激活、运用，”他笑着说的，我没有从那笑容中感受到一点温度。不令人反胃，会有些冷。

  “我和那个姑娘很快就相恋了。我问过她，因为某些原因我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她接过话说，不在意，夜晚也很好，就像是儿时母亲在童话里讲的故事一样，美好的相遇总是发生在无边的月色之下，这反而增添了一种别样的浪漫。”

  “我做错了一件事，作为小吸血鬼经常会犯的错误。当然，就算反复的去问、去确认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能回头、不能打开、不能看这类的警告在东西方的神话里面都不少，可是说过还不如不说，点燃了好奇心。去警告也是，在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眼里，你越是警告，她就越是想要得到你的全部。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接受，为了爱什么都能做也都能做到。殊不知，有许多的危险悄然而入，改变她们那纯真又可怜的内心。到最后的目标都消逝了，她们会疯狂、陷入沉重的悲伤。但这都是人的反应，对于吸血鬼来说，更可怕，尤其是一个刚刚变成吸血鬼，自以为人的家伙。”

  “我依照自己作为人时的礼仪，向她的父母提亲。虽然有些奇怪，在满月的照耀之下，全村人的祝福之中，我们向主宣誓，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可是我并没有看到戒指，”我主动出言打断了他，一边还用手指指着他那空无一物的无名指。

  “被我毁了，”他看着那只连痕迹都没有的指头，“在化作灰烬的村子面前，我把它扔进了火海，给全村人陪葬了。”

  “抱歉。”

  他没有理会我的致歉，继续说“我原本以为隐瞒住自己吸血鬼的身份，陪她一起变老，把没有孩子看做是天意。和她一起入土之后，再怀抱这美好的记忆活在永夜之中，因为她我能说，我永远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听到这里，我低下了头。如果那个故事是一个happy end，也许世界上就会出现一个男版的呆瓜吸血鬼，他也不用在这里对着一个和婴儿无异的陌生人说这些沉重的话。

  “她的变化是在我们结婚后的第四个月，她越来越不想见阳光。起初我还以为她是生病了，身体虚弱才不想见太阳。后来我发现，这是她吸血鬼化的第一步。一连串的变化出现在她的身上，力气变大、伤口愈合速度加快、越来越喜欢鲜血。最明显的就是对太阳的厌恶，到了第六个月，她就完全不想白天出门了，就连待在阴影之下都会感觉不舒服。白天除了做些家务，她最喜欢的就是和我一起待在拉上窗帘的房间睡觉，或者干脆跑到地下室。当时我就应该反应过来，这是吸血鬼化的标志。可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吸血鬼就是这么的不理智，还傻乎乎的认为这只是她一时的不适，一切都会好的，就像亘古不变的太阳，阳光一定会照耀大地，驱赶所有的阴霾。自然，这不可能如我所愿。我明白了一件事，和吸血鬼进行粘膜接触是会被逐渐感染、同化。”

  “在我们结婚一年的时候，她完全变成我的眷族。丧失了本来的爱和恨——那专属于她自己的‘面具’，我也是因此爱上她，并且在上帝面前起誓。只会讨好我、遵从我的命令，像是看待主人的小狗一样，这样的她还是之前吸引我的她吗？我其实没必要想这么多，巨变比雪花来的快。”

  “血统越是纯正的吸血鬼对血液的渴求就越低，而那些眷族和不知道稀释了原始血脉多少倍的普通吸血鬼对血液，尤其是对人的血液需求。在吸血鬼眼里，人的血是最有营养的，而且获取便捷，毕竟人跑不快、力气不大、还对同类抱有同情心，比找动物容易许多。她之前没有去袭击人，一是自己还没有完全变成眷族，二是因为察觉到了我心中的想法。拼死忍到了我去打猎，为村里人过冬的肉食做准备的那一天。等我回来的时候村里已经被大火染红了。在她父母的家里，我找到了满身是血的她。看到倒在她脚旁的两位老人，我明白了，她早就不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姑娘了，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我喜欢的那个女子。”

  “为了不让惨剧进一步的发生，或者是我对过去的她、对无偿接收我的全村人的忏悔，我把她绑在了岩石上，自己在一旁的岩洞中确认了她的死之后离开了。一个人都没有活下来，包括刚刚出生的婴儿。”

  “在那之后很久，我找不到行动的方向，每天东躲西藏的像只失去洞穴的老鼠。晚上在酒馆里买酒，喝个痛快，早上则是窝在买来的房子里呼呼大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也许这对人来说很久，吸血鬼眼里不一样，一开始变成吸血鬼的家伙会以为这好久。现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人颓废了几个月，就像现在的寒暑假一样，大学生回家天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一样。当然，前提是我要在最近死去，不然以后再看，有可能就变成了打了个盹。”

  “虽然花钱大手大脚，但是我从没有缺过钱，即使在那段无比颓唐的日子。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的事情，这都是管家在做，我应该有相应的天赋在里面。大的投资总能狠狠赚到一笔，与这相反的是，小的倒是经常亏。我好像听过类似意义的话，叫做资本能吸引资本。我的钱就是这样滚雪球来的。也幸好不缺，不然什么都难办。在魔女狩猎里面我能活下来也和这个有关系，毕竟在人的眼里，金钱近乎于万能的。”

  “沉醉在酒精里的日子终会过去，对于人心来说，时间是最好的自我愈合工具，这也暗含了各类酒的功效。你们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借酒浇愁愁更愁，我觉得正好相反，拿酒精放空大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你需要是一只强壮的吸血鬼。”

  他试图调节气氛，催促我喝完后又倒了一杯。不得不说，这个老吸血鬼的泡茶技术一流，就算是急急忙忙喝下去的，也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回荡在口中。

  “接下来的生活变成了尝试大会，我专注于对新事物的尝试与好奇心的满足，这对永生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那个时候请到竖琴教师专门在晚上教琴真的很难，给了好几倍的谢礼才勉强同意。我在学竖琴上面没有那么好的天分，几次把那个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么不成器的我，在十几年的刻苦练习之后，也和老师一样了。就在完全教会我的第二年，那个喜欢喝酒、喜怒无常的老人就离开了人世。他不是什么有名的演奏家，一生无妻无子，给他的酬劳统统被买了酒和风干肉。这样一个老人，在尽心尽力地教了一个完全没有天资的家伙十几年的琴。等这个不成才的东西终于学会了、学通了，自己就直接回归了天国。我曾经追问过老人之前的生活，据说那是一段漫无目的地流浪。一次，老师喝醉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教一个没有乐感的家伙竖琴？’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笑吟吟地说‘这是命运，是伟大的主的安排。我就应该教你这样的小子音乐，就应该像这样一起喝酒、吃肉，然后你继承我的音乐——就是那竖琴。至于你是不是天才，那是次要中的次要 。一辈子都在路上，总要歇歇脚嘛。你这的炉火那么暖，自然就吸引流浪汉了。当然，如果你再聪明一点，我会比现在高兴多的。’”

  “老人死后，我按照遗愿把他埋在了后花园，现在那个墓连同花园和房子都消失了。竖琴则是在魔女狩猎的动乱中不知所踪，老人留给我的只剩下了大脑皮层中的记忆……”

  他舔舔嘴唇，拿起扣下的杯子，倒了杯红茶，一饮而尽。然后又来了一杯。

“你知道吸血鬼的内心开始变化的时间吗？”

  “百年，她有说过。”

  “正解，过了人类的极限寿命后，我们就对自己的身份产生疑问。虽然在那之前也有许多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还是生命的区别最大。有限与无限。还有一个差距无法抹除，就是有光和无光。我在一百四十岁的时候明白了这一点，同时也真正明白了当时那个女子所说的折磨的意味。”

“阳光对于万物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光合作用，它对有感情的动物，尤其是人有着别样的影响。长期的不见天日会烦闷、易怒，就像是吃不到东西的孩子在使性子。时间再长一些就会感到冷，那种冷不是围在炉火边就能融化的冰。沁入骨血里的寒冷，就算放到阳光底下也需要晒上好几天。那种寒冷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我作为人的心，一把钝刀在一点点的切着自己柔软的部分，这任谁都不能接受。绝大多数的吸血鬼在这面前会选择两条道路。一、冰封自己的心，只要比零度更冷、比刀更硬，心就不会有伤痕。但是，这也丧失了人心本来的样貌。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为了活着而活着，大脑变成了计算机。我觉得那样的生命和死没有太大的区别。也许他们也想过有一天会解冻，坚信着某些奇迹和遥不可及的希望。带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的心不至于完全的死去。那剩下的一丝生命需要无数的光明照亮，就像是在雪地里冻到奄奄一息的人。这也是我当初选择的，与他们不一样的是后来我被她救回。那是多不可思议的吸血鬼，她才是奇迹本身。”

他擦擦眼角流出的泪水，调整了一下声音，继续说“第二种方法就是任其破坏，到了承受不住的时候主动崩溃。空无一物还如何破坏？这样的吸血鬼，对于他们来说，不存在明天和光明。他们完全放弃了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变成了另一种生物。我见过的那类吸血鬼以疯狂居多，他们自称是新生物，是高人一等的未来之子。可是在我看来，那只是精神病人的狂吠，连人言都算不上。说到底，我们都没法摆脱人这一身份，即使被困在不一样的身体，看着完全不同的风景。我觉得那种吸血鬼才是最悲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虽然没有疼痛，但他们连自己是不是活着都忘记了，这比死更可怜。”

“其实除了这两种道路之外，我还见过选择第三条路的吸血鬼，”他摸摸衬衫外的十字架，“那是一个高洁的灵魂，相信他一定会和其他善人一样得到原谅，进入天国的。”

“那条路就是趁自己还是人的时候，选择自杀，也就是最后一次拥抱太阳。我不知道怎样一种感情可以让他越过刻在每个生命骨血中，对于吸血鬼而言尤为强烈的死亡恐惧，在太阳的炙烤之下化为灰烬。和他相遇的时候，正是我的一个转折点。现在想想，我很庆幸在每一个转折点都遇到正确的人，他们交给我正确的东西。人的生命都是偶然与必然组成的，吸血鬼也是这样。我还能感谢主的恩赐，只能说偶然带来的都是新的光芒……”

“那是在魔女狩猎的前夕，他的死也象征着我在欧洲的安稳日子到了头。原先我能在一个地方生活十几年都不被发现，那时最快的一次是我刚落脚不到一个礼拜就被人杀上了门，家具都没置备齐全就被迫搬家。我也记不清楚那段时间到底杀了多少人，之前心是因为好奇的减弱才逐渐感到寒冷，当时则是沉醉于杀戮和鲜血。回顾记忆，我不得不承认灵魂的本性有嗜血的部分。在我要迷失于鲜血的时候遇到了爱丽丝，我再次向我们在天的父表示衷心的感谢与敬意。”

我皱起了眉毛，忍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当时我已经疯了一半了，只是稍微有点饿，就袭击了一个穿着不合身大袍子的小女孩，结果却出人意料。虽然不怎么和亚人圈与魔女圈交流，但我知道能赢过亚人和魔女可谓是屈指可数，同时我也牢牢记住了他们的长相和名字，其中可没有一个小姑娘。但是她很轻松的就打败了我，不仅是打败，她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一边喊着坏人、连小女孩都不放过之类的话，一边一点都不留情的收拾了我，打的我十年以内看到小女孩就手心发凉。出够了气之后，那个小姑娘把我的外套当做坐垫，就那么一屁股坐在了小巷子里，然后问‘我看你也没有缺血到饥不择食，怎么还会对一个小女孩下手？’我把手帕擦到湿润在擦干脸上的血，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是打不过你，你要杀我也不可能。不如各退一步，我这次认了。’”

“‘喂喂，你搞明白了没有，是我在问你。别以为自己是吸血鬼我就奈何不了你，信不信我剥夺了你身上的时间，直接让你照太阳。’”

“请等一下，你说的那是不是时间魔女爱丽丝？”

他疑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没错。”

“没什么了，你继续讲吧，”我强行压制住了自己变成煮沸的水一样的感情。

“看气氛就明白，那个小姑娘没有在骗我。我就实话实说，语言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做的时候没感觉有什么，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之后倒是怀有了强烈的罪恶感和悔意。在我用手掩面的时候，那个小女孩还摸着我的脑袋，说着安慰的话，搞不清楚谁是大人谁是孩子。”

“后来她把我带到了自己的住处，那是真的很简陋的小地方，和窝棚一样的感觉。我在那里住了一个月，讲了自己到此为止所有的经历，无论是有趣的还是无聊的她听的津津有味。对于一个讲故事的人来说，这样听众永远都受欢迎。”

“你很满足吗？”

“对，那段时间我很满足，不如说我很幸福。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她还特别喜欢枕在我的肚子上，前几次把她放回原位，后来就不管了。然后说着什么不能让客人动手，自己一晃一晃的在厨房里做饭。我没有儿女，那一个月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事实上，有个这样的女儿真的不坏。在被袭击后，我曾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她拒绝了，说是要做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临别的时候，我送给了她一些旅费，希望她能顺利吧。”

“那你为什么不陪着她一起呢？”我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清楚那是属于她的旅途，我去了只会碍手碍脚。既然她不出言留我，那就证明孩子长大了，不需要父母的羽翼遮风避雨了。其实她一开始就是个和我一样的大人，只是外貌太迷惑人。我信任这样的她，把美好的过去装在心里就好。未来如何我们都不清楚，这个选择也许不是最好，但我想也不是最差，虽然我们不可能再见了。”

我狠狠地握拳，忍住想要追问他不可能再见这句话的意思。

“在分别的时候，她建议我去东方避难。从陆路奔波了数年之后，我到达了一个伟大的帝国，也就是你们的明朝，在那里我度过了三百四十年的时光。和东方的缘分，来自于她的一句话。所以说，有些偶然实在是太巧合了，巧合到了和剧本一样。”

“那段时间的开始，我是通过他们身上的光辉照亮自己，后来用好奇心苟延残喘，最后就是封住了自己的内心。从清出来我就已经封死自己近百年了，距离遇到安妮还有三百三十年的时光。可见她是多么的不可思议，能把冻住几百年的寒冰融化，露出火红的人心……”

“这点我赞同，即使是人类，我也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的纯粹无暇的。不仅是语言，她全身都一种新雪一样的纯净感。”

“我在江南的茶树园里遇到的她，那天月亮很美，她张开薄薄的翅膀飞在空中，简直就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人。在和她一起旅行的半年间，我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虽然我没有见过天使，但我相信她一定是主的使者，来拯救世人的。在我们分别的时候，她留下了你的地址，说你比她更能帮助我。”

“我只是个单纯的倾听者……”

“不，”他握住了我的手，真挚的对我说“你也是一个奇迹，你身上的气质也好，说的话也好，还有这茶杯、这红茶。你在用心去对待我，即使我们不同种族。就是我有尖牙、你能沐浴阳光。但是我们的心却能面对面的交流，这让我记起来自己还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他从脖子上摘下十字架，戴到了我的身上。

“我决定了，由你来继承这个十字架吧。在经历了复苏之后，我又怎么可能回归冰冻，这或许是所有吸血鬼必然的宿命。只不过他比我早面对六百年。”

“请不要走，不要离开，”不知何时我也泪流满面，因为我们真的心意相通，还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本身就是一道风景、一个高洁的灵魂，“至少在我死之前。”

他好像被吓到了，手开始不停的颤抖，“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请活下去，至少在我死之前。然后你可以过段时间就来这里和我彻夜聊聊，有时候安妮还在。他不仅是高尚的灵魂，你也是，我的朋友。”

他那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中，泪水止不住的留下，我们就这样默默的相对着流泪，并许下约定。

目送着他展开纯黑的皮翼飞远，我摸摸还带着他体温的十字架。很快就会有第一缕曙光照亮这片灰蒙蒙的天空，永夜的人们不得不蛰伏起来，等待下一个日落。继承这个字眼不由得冒了出来，从各种来客上得到什么，为他们传承什么，这就是我。即使只有我也好，我想把那些高贵的灵魂记住，让他们继续存在。

一个人靠在沙发上，我打开了怀表，里面有一张身穿长裙的女子照片。她在夜晚的向日葵田里对着这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