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刀将整个后花园毁掉了一半,弄出的动静着实不小。祁府的管家祁敬和十几名家丁护卫闻声赶来,目之所及,破败狼藉。当他们看到站立在废墟中的贺师父,众人七嘴八舌地纷纷叫嚷议论着。
“贺师父,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祁敬首先发问。他的余光瞥到了那个花农的尸体,却未敢多言。
“这是贺师父干的?这样的身手可真是厉害!难怪能做少爷的师父。可他这是闲得发慌吗?怎么跟这些花花草草过不去啊?”有人小声嘟囔着。那人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却不料一字一句尽收贺青刀之耳。
“贺师父的武功着实了得!不愧为武宗境大宗师!在下好生敬佩!”又不知是哪个不识趣的家伙,竟在这个时候拍起了贺青刀的马屁。
“啊啊啊!贺师父,您……您打死人了!?”一名眼尖的家丁看到了残花烂泥中的尸身碎块,不懂武功且未见过死人的他,吓得差点儿尿湿了裤子,忍不住惊叫出声。
这一下,所有人都注意到那死于贺青刀掌下的花农。前一刻,众人尚在吵吵嚷嚷,下一刻,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又惊又惧地看着贺青刀。
贺青刀面色铁青,对于祁敬等人的问话,未回一句、未发一言。
散乱的土石花木碎了一地,近二十人置身于凌乱芜秽之中,空中弥漫着混合泥土、青草及血腥的特殊气味,而此时此刻,四周却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的鸟啼蝉鸣之声。
“怎么回事?”一名女子的声音至西面传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静。在场大多数的人都识得这个声音。来者便是祁府的女主人——祁觞之妻、祁宇之母宁秋娴。
祁夫人十七岁诞子,今年尚不足三十五岁。她着一身鹅黄色曳地长裙,淡绿色的大带及蔽膝上绣着碎花。乌亮的青丝挽起一个朝天髻,上嵌一枚金钿,两侧垂两只步摇。她姣好的容颜上略施薄粉,丹凤眼,水滴鼻,淡眉轻扫,朱唇微翘。最惹人注目的是,她的眉心生有一颗菱形的红色美人痣。
往日祁夫人的身后,都会跟着两名丫鬟随行伺候。方才她于转角看到后园的情形,略作思量后,便将丫鬟屏退,独自一人上前查看。
“夫人。”众人转身向宁秋娴躬身行礼。
贺青刀亦三两步走到宁秋娴面前,神情赧然地抱拳说道,“惊扰了夫人,贺某之过。贺某失手伤人性命,自会去府衙投案。”
听罢贺青刀这“主动认罪”的言辞,宁秋娴有些讶异。她四下扫视,很快便看到了废墟中的污浊血肉。她沉吟片刻后道:“秋娴知贺师父乃稳重之人,不料竟会发生今日之事。”
“嗯……”贺青刀只应了一声,未做辩解。他心中暗道:“我与那花农素无怨仇,官府查案后当知确为‘误杀’,罪不至死。那名强者潜伏在祁府,必有所图。为避免打草惊蛇,还是暂时不要声张为宜。”
宁秋娴望向贺青刀,将对方的表情看在眼里。贺青刀低垂眉目,未看祁夫人。
“贺师父于宇儿有传道授业之恩,恩重如山。既是失手,非故意害人,贺师父无需忧心,秋娴自会安排处理。”宁秋娴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坚持。
“怎可劳烦夫人?贺某自去便是!”
宁秋娴抬了抬手,以示“劝止”,“环洲律法有文:误杀者,从轻定罪。贺师父请尽管放心,秋娴必会妥善安排。既是我祁府之人,无论主仆,皆是人命。这名花农,秋娴必派人厚葬,其家人亲属,亦好生劝慰,赠足黄金,养其三代。至于官府处,亦会据实说明原委,将此案封存。”
“这……如此,贺青刀多谢夫人!”
按环洲之律:非故意致平民死亡之案情,死者家属若于府衙处立下字据,不予追究,则可结案。宁秋娴将方方面面均说得清楚明白,便是断了贺青刀的“推却”之路。贺青刀当然听出了祁夫人的意思,故而承下此情。
待贺青刀满怀心事地离开之后,宁秋娴唤来管家祁敬,嘱咐道:“祁伯,务必查清此花农的身份,按我方才所言行事。切记,其妻子儿女均需好生照料!另交待下去,此事到此为止,府上之人不得私下议论。此处……收拾干净,再重新种上花草吧。”适才为宽贺青刀之心,她的语调才刻意的从容淡定。如今贺师父既已离去,她已无需再强作镇静,她不住地摇头轻叹,神色哀伤。
祁府的后堂有一间密室,入口在祁觞夫妇寝室的书架之后。密室六面以厚重的“矍山石”打造,并请强者布下了“隔音”阵法。这极其隐蔽的一方空间,开启的密钥仅有两把,分别由祁觞及宁秋娴贴身保管。
密室占地不大,东西三十尺、南北四十尺,布置也相当简单,除了一排长形壁柜陈列一些重要物件之外,内室深处仅摆一桌两椅。因为,祁觞夫妇只在商谈绝密之事时,才会来此。
宁秋娴打开石门,丈夫已坐在桌边等她。桌上的青瓷茶具里,早已煮好她最爱的“玲珑春”,茶香四溢。
“夫人来了。”祁觞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他迎上去将宁秋娴扶坐到石椅上,递上一杯香茗。
这位在环洲大陆极有名头的“巨富”祁老爷,已是不惑之年。与世人对于商人堆金砌玉、臃肿肥腴的庸俗形象极不相符,祁觞身形高瘦,身着交领右衽深衣,长及脚踝,外罩绸布白袍。他那身洁净的白衫未绣丝缕金银线,浅灰色的鞶带环腰,仅于腰间坠一枚巴掌大的“阙莹璧”。不认识他的人,可能会误以为他是极具文人风骨的书生,只有识货的行家才知道,那枚“阙莹璧”乃无价之宝,亦是“兴州祁觞”的身份象征。
祁觞的长发盘于脑后,发髻上斜插一根通透的白玉簪。他面容清瘦,肤色白皙,根须剃净,这使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几岁。他始终保持着一张和气的笑脸,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儿。
“今日之事,辛苦夫人了。”贺青刀杀人之时,祁觞正外出谈生意。待他回府后才得知这一大变故,亦知夫人已将事情处理妥当。
宁秋娴微笑着摇了摇头,她轻啜一口丈夫亲煮的“玲珑春”,“觞哥,你我之间,还需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她的玉手抚上祁觞的手背,“你知道的,成为你妻,是我一生所愿。”
“夫人,娴儿……”祁觞滚了滚喉头,千言万语梗在心头,那细眯的眼眶已是微红。
“瞧你,又来了。”宁秋娴“噗嗤”一笑,“谁会想到,环洲界鼎鼎大名的祁老爷,原来竟是个爱哭鬼。”
祁觞被爱妻逗得又笑了,“环洲界鼎鼎大名的祁老爷,永远说不过环洲界第一大美人祁夫人。”
“又耍贫嘴。”宁秋娴白了丈夫一眼,不轻不重地在对方手上拍了一巴掌,“觞哥,贺师父来我们祁府已十载有余,我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嗯。”祁觞收起调笑的心思,神情严肃地点头说道:“回来后我就询问了凌宗师。午时确是他途径后园时,不小心暴露了行踪。贺师父不愿多言,显然是有所顾虑,刻意隐瞒。然想必凌宗师的武境层级,他定是猜到了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