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小街有特别多的小吃，因为不是节假日，又是早上十一点，这里的人很少，苏澜买了一份水果捞捧在怀里，边走边吃，她想喂钟铭，这小子不领情，一手替她撑遮阳伞一手牵着她过马路，不远处是解放碑，他今天说要去这里办事，也不知道是啥事。
重庆街头的马路都不宽敞，建筑物又高又密，你抬起头看，建筑物仿佛随时都要向你压来。
“西城市的建筑很少有超过十楼的。”苏澜吃了一块哈密瓜，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大厦：“这里好像随便一栋楼就有二十层。”
钟铭没有理她，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你干嘛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说那话特别蠢？像没见过世面的？”
“倒也不是，就觉得你说得对，我没啥要补充的。”
“哼！肯定不是这样！”
他只笑笑，没有接话，搞得苏澜很不开心，嘴撅了一路，才在解放碑不远处的一间艺术馆收起来，她好奇钟铭来这里的原因：“这里面是做什么的？”
“搞艺术的。”他说着加快了脚步：“得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路随着钟铭快速走过，很多奇形怪状的艺术品还没来得及进入视野又被抛诸脑后，艺术馆的面积很大，里面的人却很少，想来谁会在这时候到这里来陶冶情操呢？
大城市的人，早已被996压得抬不起头了。
穿过一扇玻璃门，又到一个展厅，展厅到处摆放着各种眼花缭乱的艺术品，苏澜对其中几件很感兴趣，但都没有时间仔细端详，钟铭越走越快，终于在大门快要关上的最后十多秒，带着她走了进去。
就仿佛，一下从宁静的世界进入喧嚣，从荒无人烟的城堡，进入人声鼎沸的菜市场。
满眼都是人，人们交头接耳，对着一些画作指指点点。
钟铭喘着气，稍微歇会儿，苏澜笑他：“承认自己老了吧？”
男人眉毛一挑：“你不累？”
她很得意地回答：“不累。”
“可恶！你以前跑800可喘得不行，补考两次才过！”
“住嘴啊！”
她似在回忆：“后来我一直有练习，钟铭，你走以后，我隔三差五会去操场，我一直在那跑，跑了多久，跑了多少圈我都不知道，要不是有一次我摔倒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很得意地向他炫耀：“所以这点路，我可不会累呢，不像某些人，哈哈哈哈。”
“对不起，我......”
她摇头：“不要说对不起，那件事我也有错，我们都有错，既然都已经过去了，谁也没有对不起谁，你说是吗？”
他终于平稳了呼吸，咧开嘴笑：“你说得对！”
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快步走过来，等确认是钟铭，不由得笑出声：“钟铭？”
男人回头，看见踩着高跟穿着职业女性套装的老同学，点头朝她示意：“周婷，你果然还是来了。”
周婷长得很普通，眼睛瞟了苏澜一眼，马上回到钟铭身上：“可不得来嘛，大学时候我们为了这幅画，可争得头破血流。”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头破血流。
钟铭解释给苏澜听：“我和她打过一架。”
“你打女人？”
“没有没有，你别听钟铭瞎说，就我在那出手，他没还手呢。”
“到底怎么回事？”
“呃......”话痨如钟铭，也不知道怎么说，周婷接过话茬：“我来说。真是的。姑娘，故事有点长，你耐心点听。”
“当时钟铭是法律系的高材生，加上他读研前就做过几次很大的案子，全班同学都知道他，就连咱们的教授对他也是赞赏有加，喜欢他的姑娘当然就很多啦......”
男人手臂的肉被拧了一下，他吃痛，还没来得及发声，凶手急忙催促：“后来呢后来呢！”
“当时艺术学院的一个女孩子很喜欢他，说为了他，不论做什么都可以。你知道吧，人一旦爱一个人，是会很疯狂的，当时女孩并不知道她说的这句话会成为以后折磨她的开始，那时候的钟铭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再好看的女生也都入不了他的眼，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那时候的钟铭真是所有人眼里的玛丽苏男主......”
“后来钟铭实在不耐烦了，就对那女生说‘你不是说什么都能做吗，你能帮我画一个人吗’，当时他脸上不再是以往的冰凉，他似乎在期待，期待女生能给他肯定的答案。”
“女生当然不会拒绝钟铭。她早就做好了为钟铭付出一切的准备。”
“那是她们待在一起最久的日子，他总是不满意她画出来的人，一直要修改，她改了好多次，最终忍受不了，把画框直接砸在钟铭的头上。”
“啊！”苏澜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想摸摸钟铭的头，问他当时痛不痛，钟铭苦笑：“是我对不起她。”
他让一个爱他的人，去画一个他爱的人。
有比这更让人疯狂的事情吗？
“后来她就走了，她认为钟铭有病，还病得不轻。可是她回去以后，还在画那个女人，她没日没夜地画，废了三百九十七张画稿，断了四十九支笔，当她终于把钟铭想要的形象画出来时，终于坚持不住，病倒了。”
“她的病由来已久，倒不是因为钟铭，你别担心，只是恰巧那天发作罢了，送去医院时才知道她一直瞒着家里不吃药。”
钟铭哎了一声：“她对我说，本来准备向我表白后就去自杀，她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活了，只是想在死之前把她的爱表达出来，是我让她画那幅画，延续了她三个月的生命。”
她最后还是走了。
走得很安详。
她对钟铭说的最后一番话，不是让他忘了她——
“你应该回去找她，你为什么不回去呢？非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再后悔吗？”
“我已经来不及了，可我还是向你表了白，钟铭，要是我没有这个病，我多么想好好追求你，我喜欢你的痴情，喜欢你的专一，我喜欢你在想她的时候出神的样子，那时我就想，要是有个男孩这样想我，我肯定爱他一生一世。”
多少女孩希望男孩眼里全是自己，但又有多少女孩得到了这样的爱？
“她真的好幸运，我从小到大都在渴望这样的爱情，我喜欢看纯洁的恋爱，我喜欢看有情人拥抱在一起笑，在一起哭......”
“钟铭，你能抱抱我吗？”
“你抱了吗？”
苏澜眼眶很红：“你应该抱她的，我不会吃醋的，钟铭，她真的......”
“你也不该吃醋。”
三人陷入了沉默。
周围卖画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里卖的大多数民间画家的作品，没有大师手笔，全看个人眼缘，也有要求到场的画家现场创作的。
钟铭今天来这里，是为了那幅画来的。
女孩死后，她的画被她的父母收了起来，直到今天，他们得到消息会在这里出售。
“为什么是今天？”
“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或者明年的后天都行，我是知道就在今天，才会在今天来重庆的。”
苏澜没反应过来，钟铭已经拉着她随周婷往更里面走去。
“所以你们为什么打架？”
“因为当时他想来偷这幅画。”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年前——
“钟铭，你能抱抱我吗？”
他站在病床前，目光流转着悲伤和歉意。
她就知道。
她一直知道，钟铭爱那个女孩，胜过一切。
“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再次相信，在这讨厌又灰暗的世界，真的有爱情的存在。
“你们要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