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萧索心事已成灰，转眼又是三年！六郎和柴郡主的孩子出生，取名宗保，府里又热闹些。嫂嫂们每日抱着宗保，看着宗英在院子里嬉笑玩耍，才觉日子有些盼头。
“八姑姑怎么从来都不笑？”宗英睁着一双大眼奶声奶气地问流年。
“什么？”流年正给他擦着小脏脸，不由得一愣，随即扯出一抹笑来，“谁说八姑姑从来不笑？”
“不好看。”宗英不禁嘟起嘴巴，“八姑姑笑得一点都不好看。”
“你姑丈不在，我又怎能笑得出来！”流年转头望着延儿的画像，“延儿哥哥，三年了，你怕是等我等得急了吧？”
这日寇准下朝又直奔天波府，他来天波府来的勤，连宗英都对他甚是熟稔。他张着一双小手摇晃着跑过去一头扎进寇准怀里。
寇准顺势将宗英抱起连声询问：“这几日有没有好好识字？有没有好好念诗？”
流年见寇准这般宠溺宗英的模样不觉摇摇头，将宗英接过来交给了萧竹。
“寇大哥，你该娶妻了。”流年斜睨着寇准无奈道，“我从前同你提这件事，你总是推脱朝中事务繁忙。如今朝堂平稳大哥也有空脱身，可还有什么话说？”
寇准愣愣盯着流年半响才开口：“我为何迟迟不娶你难道不知?”
流年心中一凛："寇大哥……"
“你既又问了，今日我便将话说清。”寇准打断流年叹下口气，“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人，丝毫不曾改变。延儿在的时候，我压制着自己的感情退避三舍。我知你要守孝三年，我就等你三年。如今你孝期已过，延儿也走了有三年了，能不能让我代替他来照顾你？我想延儿定是希望如此的。”
“寇大哥又为何如此执着呢？”终日悬在流年心口的事终归落了地，那便一次将话说个明白更好。
“寇大哥，我从来都不想伤你的心，却一次又一次伤你，并非是八妹所愿，奈何天意弄人。”流年看着寇准满脸的希冀渐渐冷下来，心中不忍，奈何今日不将话说清楚，怕是日后就更说不清了。
流年将双手死死攥在衣袖里稳着气息：“我们从前不可能，如今更不可能。放下吧寇大哥，莫要再为八妹执着了，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子。”
“你为何又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如何就不可能？”寇准脸色惨白，一时情急扯着脖子高声质问，“你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只当你还舍不下延儿，我便继续等你。”
寇准死死盯着流年的眼睛，他想看穿她的心，看清楚她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吗？她眼里哪怕有一丝犹豫也好，有难言之隐也罢，哪怕存着一点点对他的爱，他都愿意等！可是那双眼睛里平静无波，那双曾经灵动的秋水明眸里再无澄澈与清明，唯有狠厉，她对他当真如此狠心？
寇准狠狠咽了咽滚动在喉间的震惊，他只觉胸中又被撕得粉碎，鲜血淋漓。
“我舍不下延儿哥哥，纵使寇大哥等我一辈子，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人，是绝不可能再嫁于寇大哥的。”流年将身子微微倚在廊下，死死握着双拳，用指甲嵌进肉里的痛意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如今在你面前的，不过是具为了娘亲苟活的躯壳罢了。里面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早就冷了硬了，再也装不进任何人，任何事。”流年直直迎着寇准的目光丝毫没有躲闪，她抬手摁着心口不动声色的将喉咙的黏腥吞了下去。
“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寇准张了张嘴终于颤声问出这句话，听着却如此凄惨近乎祈求。
流年却还是那么平静，那么冷，那么无动于衷：“我从来都只把寇大哥当兄长对待，并没有男女之情。八妹欠大哥的债今生怕是还不清了，但愿下辈子能尽数还了你。”
寇准死死盯着流年，半响才从牙根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是好狠的心？”
“我到底哪里不如延儿，单单只因为我认识你认识的晚些？”寇准反复嗫嚅着这句话，像是在问流年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流年看着他颓然瘦削的背影心口又是狠厉地痛：“求寇大哥放过自己，也放过我。”
寇准的身子蓦地一抖站住了脚，他握了握双拳强忍着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一次他彻彻底底失去了她，再无希望和盼望，她竟连这个都不留给他！
流年泪眼模糊地看着寇准消失在视线里，终于还是隐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在了廊下：我不能骗你，也不想骗你。从前怕是让你误会了，这一次就断得彻彻底底。
“我可以等你三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我只要心存希望就好，可你连这个都不留给我，你到底缘何如此狠心？”寇准一闭眼滑下两行泪来。一切都变了，变了，再不复当年他们在湖边草庐初见时那般光景，就连荡在湖心的一片叶子都让人心神舒爽。
“延儿，就连你死了我都还是输家。你既不能许她一世幸福，又为何连她的魂魄都不放过。”寇准坐在酒楼角落里，红着眼睛一杯又一杯地灌酒。他将手托在额头上捂住了双眼，只觉指缝发痒。
有些东西需得狠狠戒掉，狠狠忘掉，有些人需得狠狠离开，可我就是做不到。杨八妹，你缘何有如此狠的心啊！
夜色深沉，唯有这条街还热闹依旧。各大酒肆、妓院、舞馆、歌坊灯火通明，声乐绕梁，欢声笑语都一股脑地涌进寇准耳里，却又好像离他千里之外。
寇准一身酒气恍惚着穿过街道，街道两旁揽客的老鸨，浓妆艳抹的女子全都向他扑过来。浓重的脂粉味呛得他胃里不住翻滚。
寇准扶着墙根呕吐，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这些女人中间逃出来的，反正好在是逃出来了。
他颓丧地坐在墙根下看着白萋萋的半弯月牙淌泪，看累了又低下头，却见自己这身干净的月白常服竟多了好些脂粉印子。寇准伸手擦了擦不住凄笑：“这世间有再多的女子又能如何，我只要你，而你又为何如此狠心？”
“好，打赏。”台下看客对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妙龄女子高声欢呼，似是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爱慕之心，也看不到他的财大气粗。他们双眼冒着红光，眼珠子死死盯着那些女子曼妙的舞步舍不得错开一眼。
寇准颓坐在舞馆角落里，将半个身子都斜倚在小方桌上不停地灌酒。他曾见过一个女子将手中那把银枪，舞得比台上那些女子好看千倍万倍。
她们又怎能同她相比！寇准你是糊涂了吧？寇准将酒杯狠狠钝在桌上，引得一片侧目。
一夜笙歌燕舞后，寇准在晨间拖着酒气回到府里。而他身边的小厮带人找了他整整一夜都找疯了。
小厮将寇准搀进房里，把他沾满酒气和呕吐物的衣服脱下来，上面还有女人的脂粉香。小厮心中一惊，他家大人这是怎么了！
“你去天波府同杨将军报个平安，别的莫要多说。”
“是。”丫头接过寇准的脏衣退了出去。
流年倚在桌上，扶额看着烛火噼啪作响燃了整整一宿，直至烛火燃尽她才抬起头来。
“寇大哥你这又是做什么呢？我到底要如何做才好！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昨夜天波府大门紧闭，众人都睡下了，不料寇府小厮过来急急拍门又将众人惊醒。
寇准自中午出门直至现在都没回府。小厮去湖边草庐找过了，衙门也找过了，连他常去的地方都翻个遍还是找不见他家大人，这才深夜打扰，想问问杨将军可知他家大人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流年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所有的担心尽数堵在喉咙里吞也吞不下，寇大哥竟然没有回府，那他能去哪里？
天波府众人再也没有谁能够睡下了，管家杨洪带着小厮连夜去找，只祈求寇准万不能出事才好。
而流年只披了一件衣服，颓坐在桌旁看了一宿烛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