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危机如乌云压顶
某个早晨,强锵刚踏进公司的门,老板秘书珍妮特对他说,老板在办公室等他谈话。强锵这几天眼皮跳,终于要谈话了。
老板六十开外,一头银发,一双 鹰眼。他是华尔街的风云人物。此刻他正脸色阴沉,坐在高靠背的豪华皮椅子上,一双 鹰眼没有了以往的锐气。追溯到二个世纪以前发迹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就可以知道,犹太人是金融界的鼻祖,是玩金融的高手。他们起家是从放贷,囤金,玩各类货币开始,成了金融世界的霸主,掌控着整个世界。
强锵进门后,老板示意他坐对面椅子。强锵看他一眼,一股寒气窜上背脊。
老板开门见山,语气沉重:“近来华尔街事件迭出,整个金融界阴影重重,谣传处处。雷曼兄弟已经申请破产保护。他们的负债总额已经达到6130亿美元。另外,FBI掌握了麦道夫大量证据,纽约检方已经起诉了麦道夫,震惊了整个美国和世界。也连累了整个金融投资行业,客户失去了对我们的信任。本公司的经营业绩日日下滑。我们失去了很多优质新客户。老客户又对我们公司的信誉度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追着我们返还他们的投资本金。这种情形你心里一定是清楚的吧?
强锵心里当然清楚。自己最近一直在和公司客户周旋。他们有的投了很大数目,有的只是小本投资。他们都要求返还本金。由于公司规定现时不能归还,只能每天和这些债主迂回拖延。强锵对公司的信誉亦起了怀疑。怀疑老板玩了几十年的金融投机,是否如今将要和他的滑铁卢相遇。
强锵点头,表示清楚。但不说客户追讨投资的情况,而是问老板,自己能为公司做什么。
老板看出了强锵的心思,依然镇定:”Jason,你在公司的工作表现一向很好,我对你是满意的。你知道,生意总有好年头和坏年头。好年头时,大家都盈利都高兴,坏年头来了怎么办?虽说我们公司一向小心翼翼,但是现在是真正的坏年头来了,公司恐怕难以为继,厄运难逃。我们唯有设法躲避这金融海啸。”
强锵暗忖,老板要出什么招数来避风头呢?
老板呷了一口咖啡,皱起眉头:“我打算申请破产。”
强锵咽了口吐沫。这可是绝招啊。麦道夫公司已有客户因为血本无归而自杀了。难以预料自己的客户里有没有人会自杀。
老板转开眼光,眯着鹰眼解释:“我会对一些优质客户私下里做些补偿。也许我们会被客户提起诉讼,现在纽约法院每周有一宗此类起诉案子。假如公司也发生法律纠纷,我交给公司的律师海伦·斯通女士全权代理。我可不要和FBI打交道,我去南加州晒太阳咯。”
强锵震惊。狡猾的老板,要溜走避风头。当风险来到眼前,自保是生存法门。公司宣告破产,自己是否就脱离了干系?对于自己的客户来说,他们失去的钱,是他们一生的心血,他们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强锵的内心涌满负疚感。
老板眼睛瞄了强锵受了惊吓的苍白面孔,抚慰道:“你在公司的这些年表现突出,我是看到的。我会发给你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凭你的能力,找个新雇主应该没有问题的。”他那双鹰眼盯着强锵,等待他的反应。
强锵想,当前的局势很明白,自己就要从这个自负高傲的精英大厦摔到地面。在这个以结果来看人的社会,自己将如何收拾自己?
他强作镇定,耸耸肩,表示:“既然公司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只有服从了。”平静,平淡,他似乎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地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尘土。
老板马上表示:好,你下周一来办离职手续,我会把钱打进你的工资账户。同时我签署一份推荐信,会对你以后找工作有益。
最后的慈善,扔一根稻草给一个溺水的人。
强锵原以为,自己的人生蓝图会循着定下的轨道一直往前,向着目标而去,直至成为顶尖的金融家。这轨道不会偏离,不会变调。他笃信,在他的命运密码里没有危机这个词。怎料想,危机突然间就来了,它狞笑着扑上来,拗断了已经铺就的人生轨道。个人事业,生活的前景,就在这喀拉拉崩裂声中,断了,碎了。
之后,他每晚去黑马骑士酒吧泡,泡到酒吧打烊。啤酒没有劲道,压不住烦闷,他开始喝威士忌。威士忌很解气,喝着喝着,胸口结的硬块解开了,绷紧的神经居然像冰块泡在温水里,渐渐化软了。喝着喝着,他居然没声地笑将起来。华尔街这个大魔术师,居然让他怀里揣着三个月的工资,啥事不干,天天在这里喝酒。泡到下半夜,酒吧散场的音乐响起来。每晚的散场音乐是一样的,就是存心告诉吧友,嘿,朋友们,打烊啰。歪歪倒倒地走回家去。第二天早晨睡到自然醒,宿醉头痛赖在床上,不用赶着去上班。
然而,酒醒时分,现实如乌云压顶。
离职后,自己与公司的劳务关系不再存在,移民局的移民申请审核进程很快会终止。一旦终止,他就失去了工作签证,就不再能合法工作,就堕落成非法移民非法打工者。华尔街的门就面朝他关上了。岂不是人生笑话。这怎么可能呢?自己已经同华尔街融为一体,不能被割离。不能。
他不敢耽搁,马上进入应聘工作状态。他上网发应聘信,降低自己的要求,先把工作签证续上再说。他很快收到面试通知,面试后,有两家小投资公司表示愿意聘用他,但是都婉拒了续工作签证的要求。都叹气说:现在这世道大家混口饭吃就罢了。似乎没有人在乎他这个优质的,有华尔街工作背景的人。突然间,他的身价跌落,他的自信心被击打成碎片,血流满地。
夜已深,酒吧打烊啰。两个街区以外,有一个他可以躺下睡觉的地方。强锵摇摇晃晃在无人的街道上独行,过量酒精压得他昏昏沉沉抬不起头。地上的落叶在夜风中炫舞,自得其乐。凉嗖嗖的夜风直往他身上钻,透心凉,他止不住哆哆嗦嗦。在离家还有一个街口的转弯角,他站立不稳,一脚踏空,头撞在一栋大楼的花岗岩墙壁上,人直挺挺摔到水泥地面,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一早,来来往往的人们,匆促的脚步绕过他的身体去各处谋生,看到他躺在地上,也没有人大惊小怪,只不过是这城市多了一个流浪汉而已。
有人发现,这流浪汉突然从地上爬起,以百米冲刺速度跑远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