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只有死亡才能分开他们
蒂娜在老位子坐着,长长金发从后背直直下去,垂到一把紧实的小细腰上。一条宝蓝色的紧身裙正好与金发搭成几百年风流时尚。她手里端着一个三角杯,里面是马提尼,杯口骑着一只红樱桃。她的脸化了妆,眼线描得深深,眼角往上挑起;亮银色的眼影像一条小溪奔流,汇合幻化,与迷雾般灰蓝色眼珠相惜相依。
强锵一眼看到她,突然心头一热。隔了好久没见面,第一眼的对视含有了一点异样的温度。Hi!他她两只手掌在空中对拍,似乎是老友重逢。
Bee Gees 的歌声在酒吧环绕:
Feel the city breaking and everybody shaking,
and we are staying alive, staying alive
ha ha ha ha, staying alive, staying alive…
蒂娜从田纳西的音乐节回到纽约,音乐节的狂欢,令她激情澎湃。
她嘬一口马提尼,迷人一笑,甜甜叫一声:“Jason!田纳西音乐节真是太激动人心了!”蒂娜张着她那涂着紫色唇膏的嘴,摇摆身体,一副兴奋的腔调。
强锵边喝酒,附和道:“一定是的,所以你现在还沉浸其中。”
“Jason,我想要一支自己的乐队!我等不及了!”
强锵在歌声里听到了她的话,意识在她发出的香气里,酒味里,歌词里打着转儿。
Life going nowhere, somebody help me, somebody help me yeah..
蒂娜注意到强锵的变化,说:“你喝威士忌?”
“我失业了。”他脱口而出,好似寻求一番安慰。
“为什么?”
“金融危机爆发,我被老板辞退。”
“不要沮丧,和我们一起做艺术。你当老板,我们演出。”蒂娜对什么金融银融一概没有兴趣。
“我这次在音乐节遇见了几个同道,可以组成乐队。我跟他们说我来找投资人。”
“找到了吗?”
“就是你呀。你是投资公司金融家,愿意出资帮助我组建乐队吗?”她知道,强锵是有这个实力的,她不会找错人。
原来她早早来到酒吧,是为了等一个投资人。但,这个投资人却失业了,听起来荒唐。强锵苦笑。
“你是个金融家,只是暂时失业而已。”蒂娜有眼识珠。
这句鼓励的话叫强锵精神震了一次。他预知,命运要借由蒂娜之手对他翻牌了,一定是翻出好牌。他点了一杯鸡尾酒,名字叫曼哈顿。是的,他爱曼哈顿,要与之共存。
先知强锵,故作矜持一番后,歪头问蒂娜:“假如我愿意投资呢?”
蒂娜欣喜,猫儿眼闪出绿光。
强锵微微点头,显示投资人的厚实稳重。
蒂娜饮一大口马提尼。她知道天上不掉馅饼。自己作为女人对于强锵的吸引力,不仅仅是性别和外貌上,而是有极大实际用途。她明白,自身的价值是可以直接换取经济利益的。她知道,这样的交易,将使得她能轻松获得他的资助,这资助可以帮助她起步自己个人的事业,及早实现自己的音乐人梦想。
于是乎,她那迷人的猫眼放出温柔如水的光芒,抿嘴笑道:“非常感谢。But, 你是金融家,不是慈善家,你的投资是要回报的。不知你要怎样的回报?”
强锵心想,这女人顶级聪敏,不用我自己开口,就懂投资需要回报。
她不等强锵回答,急着表态,生怕他反悔。她这么说:“有两种回报方式。第一,你从我们的演出盈利之中获取20%的纯利润收入;第二,我愿意做你的移民申请人,作为对你的投资回报。”
强锵得意了,此乃正中下怀。于是他不再装酷,说:“谢谢你的好意,第一条,20%纯利润就不要了;(不知哪年哪月她才能有演出收入呢,忘记我是风险评估专家)第二条可以考虑。我目前确实需要一个妻子来为我申请合法移民。但,考虑到你是艺术家,崇尚自由,因此我们之间的规则是:我们只是形式上的互助,你不必尽妻子的义务。强锵的话说的冠冕堂皇,既确认了交易,又维护了个人的面子。他盘算了,商业活动就是钱货交换,不能涉及私人感情,不要和这女人发生感情交接。他有个预感,这女人是容易招惹麻烦的一类人。要尽快完成这个交易,银货两讫,心安。
蒂娜又呷了一口马提尼,瞟一眼强锵,想,这男人思路清楚,要求精准。稍顿,她点头:OK, 我明白。
酒吧回旋着三兄弟美妙的和声,特别激昂,动人心魄:
And you may look the other way, we can try to understand..
and we are staying alive, staying alive
ha ha ha ha, staying alive, staying alive…
强锵浑身的鲜血被歌曲煮沸了。
他俩四目对视,心里在唱:我们活着,好好活着。活在各人自己的盘算中。
第二周星期四上午,强锵在市政厅门口等到了的蒂娜。市政厅是个什么地方?是政府办理结婚登记的地方。强锵蒂娜要结婚?是的,他们要结婚。他们并不相爱,他们就是愿意结婚,就像市政厅里大部分的佳偶。结婚是个法律手续,相爱是个精神范畴里的东西。可以两不相干。
强锵身穿一套米白色西服,系一根大红领带,透出喜气来。他头发整整齐齐往后梳理,洒了古龙水。他面容严肃,似有大决战的气度。他一步跨前,送上一把鲜花,蒂娜笑纳。
看蒂娜,完全是个不同的style了。她并没有穿大部分新娘爱穿的婚纱,而是穿着一件白色小礼服,淡金色头发往头顶高高地盘起,露出了匀白细腻的脖子。一派Jane Austen笔下,客厅里知性女子的风雅纯美。她脖子上戴着一根金项链却是中国风。那金项链坠着一片金锁片。锁片上刻了一个中国福字。当然是强锵的构思。强锵还教会蒂娜拼音fu,中国福字。这福字,所蕴含的内涵比英语中的Luck 更加丰富。强锵祈祷上天降福于他们。
在他们一旁的伴娘是蒂娜的闺蜜叫珊卓,穿了一套淡绿色裙装,更衬托了新娘的娇艳。珊卓被请来作他们的私人证婚人的,按照当地法律,单是官方证婚人不足以证明结婚的事实,必须要另有一个私人证婚人。
他们先在大厅里的电脑上填了申请结婚表格,办了结婚登记手续。等候了一段时间后,进入结婚大厅,在证婚官面前发了Yes,I do 的誓言, 互相给对方戴上准备好的婚戒。强锵搂着蒂娜,红着脸轻轻地吻了她柔嫩的双唇。珊卓站在一旁,见证他们成为了不论贫穷和疾病都相守,只有死亡才能分开他们的夫妇。可是,市政厅里有多少对新婚夫妇,在发誓之后会去想,他们以后面对的命运将是什么?他们真能够贫穷疾病相守,除了死亡才能分开他们的吗?很显然,很多人不会。然而,强锵蒂娜却是在不久后,就被死亡分开了。
仪式结束后,强锵请蒂娜珊卓去中餐馆吃饭。珊卓不愿再做电灯泡陪席吃饭,要先自回去。强锵将她俩拉到一起,拍了照片,说是结婚日纪念。强锵的直觉是,交到移民局的证据要越多越好。
事情开头还不错,他自然高兴,让蒂娜点喜欢吃的。蒂娜点了西兰花牛肉丝,腰果虾仁,炒饭。强锵点了他喜爱吃的糖醋排骨,海鲜炒河粉。吃完饭,强锵叫了一部出租车,和蒂娜一起,去她租住的哈莱姆公寓,把她的生活物品搬到自己的住所。
哈莱姆的某个街区,一个单间的小公寓,黑乎乎的走廊,门窗七歪八扭,半夜枪声作响。强锵无法想象,眼前这么一个妩媚知性的女子,如何能在这种粗糙黯淡的地方过日子的。她,一个聪明女人,怎会甘心于此?
按照纽约州的法律,结婚登记后有24 小时的悔约期。若一方悔约,婚姻则无效。故24小时后方能领取结婚证书。第二天下午强锵与蒂娜一起去了市政厅,取到了结婚证书。一张婚纸就将他们的命运连在了一起。强锵捧着那张婚纸,喜不自胜。
晚上,蒂娜去排练,不在家。强锵看了又看结婚证书,电话未婚妻绿萐,告知她事情已办成。人类发展的历史证明,人类总能够在障碍磨难面前想出应对计谋,我们才有了今天的文明。他俩就如两只鸟,先各自飞离巢穴避难。等风暴过后,再飞回来团圆。这不能算作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叫做生存智慧。达成一致之后,绿萐就去和同班同学结婚,由他为妻子申请合法移民。他很乐观,对绿萐说,等她也办成后,他俩就分别和配偶离婚,他俩再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