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道口，周忱站在一颗较为粗壮的槐树上，正借着天上降下的月光仔细清算着树下盘根错节的无数黑色尸身。
“一个…两个…三个……十一个。”
“十二。我这里还有一个。”
温酌从旁边的木丛里探出身子，然后随意将肩上扛着的又一具尸体丢弃在了树下。
而他那柄原本通明长剑，此刻也是污秽不堪，仅有一根红绳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
树野林间少有人迹，时有冷风拂面，但风中的血腥意味比起之前仍是要减轻不少。
周忱信步而下，仿佛脚下踏着一阶云纵悄然无声翩翩飘落。
只见他微微合目，轻吸了一口冷气，然后道：“方圆三里之内的血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来了。”
周忱拭净双手，面貌上虽是有些苍白，但却依旧难掩脸中笑意。
温言从山道的另一面现出身形，轻轻擦了擦脸上沾染的血水之后，便快步走至树下的那座尸山面前。
蹲下身子，尽力翻找起来。
不多时，他便将一块搜出的金漆凋敝的令牌恭敬地奉到周忱了身前。
令牌入手冰凉，正面上用一些特制的暗语镌刻着一段繁复不清的文字，想来应该是持有者的生平，以及代号。
而在其反面上，却是只画了一道城门。
城门很大，墙根底下还有一只似龟非龟，似鼋非鼋的神兽紧紧将其驮伏而起。
事实上，其实很多人都认识这面城墙。
周忱当然也不例外，只一眼，他便冷笑了一声。
然后就将令牌抛给了温酌。
“这是……玄武门。”
很快，温酌也辨识出了所绘图像的出处。
周忱轻嗯一声，说道：“玄武门上黑衣供奉是皇城客卿，他门下弟子从来只听命于初子皇室。”
温言皱起眉头，说道：“难道是皇帝指派？”
周忱沉吟片刻，但很快便否定了这一项回答：“皇帝此刻应该还在鹿房，而衍州方面蝶巢消息很早就同通天司一路北上了。他没道理知道得这么快。”
温酌深以为是，咳嗽了两声，然后又道：“刚才我在离去中曾在席上匆忙地望了一眼首座之人的相貌，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但说不上来在哪儿见过。”
“不过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皇室秘传云珠阵的效用吧。“
周忱点点头，继续说道：“他并没有下死手，即便是眼睁睁地见我们杀死了堂下的三人，最后不过也只是象征性派出几个杂兵追捕。他所求者不会是我的性命，应是另有所图。”
“哦对了！这就像是…像是…像什么来着…”
温酌一时语塞，竟是实在想不出较为贴切的形容。
“就像是猫抓老鼠，成功后却又并不直接将其吞食的场景。”
周忱闻声一僵，听出了言者身份，瞬间没了多余的言语。
山坡下林叶簌簌而动，同尘医馆的赵灵武拍了拍肩上的枯叶从容行出。
温言见是来人，立刻心虚般的就转过了脸，故意不去看他。
而温酌则是尴尬地徘徊在树下，时而望天赏月，时而俯身拂草。
只留下周忱一人孤独地立在原地。
周忱听着赵灵武渐行渐近的脚步，在无奈地叹过一声气后，于是僵硬地别过了头，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张笑脸，冲着来人说道：“原来是赵先生，大晚上的你也到这山里赏月呀。”
赵灵武提了提身前斜挎的药箱，平静道：“采药。”
“可又得了什么新鲜？”周忱追问道。
赵灵武解开医箱于是从里面翻出一簿小册，然后说道：“景陵近来并不太平，到了晚间总有阴物作祟；还有松溪涧流的水声，近畔村民也经常闻听许多凄厉的呜鸣。”
“以及……”
言及此处，赵灵武忽然顿了下来，随即满含深意地望了周忱一眼后，说道：“以及有人今夜大闹了沈老太傅的寿宴，并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三名客商。“
周忱赔满笑脸，也并不解释。
赵灵武见他如此，最后也只得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后说道：“我就知道。你不到最后，也是不会听我的话的。”
既然话说明白了，周忱索性也不再装蒜。
“嗯。”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还是想要按照自己的打算将此事继续下去。”
赵灵武后撤回半步，语气稍霁，然后道：“圣人说：人之患，好为人师。是我操之过急、急之过切了。”
周忱笑了笑，轻轻拍过他的肩膀，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赵灵武眉头一挑，很快皮笑肉不笑地将他的手掌拍了下去，说道：“所以赵某有资格知道关于你计划的具体内容吗？”
“甚至能够足以让你赌上性命，都必须要将那几人诛杀。”
赵灵武的语气忽然无端加重了许多，周忱随即收敛起笑意。
只见他缓缓掠过温言，然后径直走到槐树之下的尸山面前。
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悄然无声地将其丢落到了脚下。
零星的火光混淆着尸体伤口流下的尸油，很快便燃起了熊熊的火光。
如同一条吞吐日月的火蛇，张牙舞爪晃荡在众人眼前。
不多时后，满是斑驳的树底只剩下了一堆余烬。
“人迟早都是会被发现的。你做这一步，很容易是多此一举。”
赵灵武眉心微蹙，像是很不满意焚尸之后的那股气味。
周忱的面目在升腾起的火光之中闪烁着，“发现是会被发现的。但至于是不是多此一举，还仍未可知。”
赵灵武架起双手，并不追问。
因为他知道，周忱一定会说。
“现在情形晦暗不定。这些黑衣刺客也不一定就是我杀的。”
“你什么意思？”赵灵武有些不明所以。
“我之所以一定要杀死卷宗上提名的那几个人，说到底也不过是想遂了某些人的愿。”
“都是想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然后趁机浑水摸鱼。”
“那我也就大大方方地成全他们。不过在事情未至完毕之前，浑水摸鱼，渔翁得利还不一定谁是谁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