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晓云守身丢工作 河渠借友消旧怨
书名:一路上 作者:书呆子 本章字数:11898字 发布时间:2022-07-23

三十、晓云守身丢工作   河渠借友消旧怨

       接连几天或去面上了解情况,或到先进大队采访先进事迹,或陪书记到个别生产队解剖麻雀,向河渠带着不少材料回公社打算分类整理整理,看能不能写出篇调查报告之类的文章。刚进过道就被徐晓云叫住了,说是她将离开公社调到农机站去听分配,说交接手续已办好,只等接班的人一到,她下午就走,说总以为走前见不到他的,没想到他上午来了。

      这消息来得很突然,向河渠说:“你到公社时间并不长,没犯错误,调到农机站去听分配,算是下放性质,凭什么?”徐晓云问:“没说理由。你在书记身边就没听到一点消息?”向河渠说:“只隐约在现场会上听郭书记告诉严书记,说你耳朵不太灵敏,不会为这个换你吧?”他眉头皱了皱,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是为那事?”

    徐晓云站起来说:“有那个原因 ,另外还有名堂。来,你接会儿电话,我跟你细说。”向河渠接过耳机坐到徐晓云的位置上,边接电话边听她的陈述。他知道徐晓云的消息是真的,也知道消息是谁告诉她的。

    原来接班的是一位复员军人叫羊学礼,是郭副书记的内侄,在部队当过话务员,复员后在家闲着。种田呢,太苦,安排工作呢,排长、副连长退下来只能当个干事什么的,一个话务员能安排个什么好工作?社直单位可以安排,可那年头社直单位屈指可数,规模也小,区乡领导干部又多,关系人更多,屈指可数的社直单位内管理人员个个满员,到哪儿安置去?偏巧徐晓云出了个差错,让郭副书记逮到一个机会一个理由。

     事情是这样的:风雷区政府打来电话,要教委办顾美玲去区里开会,秘书不在办公室,区里要徐晓云转告。徐晓云错听成郭梅林,偏偏郭梅林又是抓文教的,就电话告之,累得郭副书记不明不白地跑了一趟区政府。其实也难怪,临江土生土长的人是不太容易分辨“顾美玲”和“郭梅林”的,就象北方人的“黄王”不分、南方人的“吴胡”难辨一样,本算不上什么大事,论理也该没事了。

     换了别人也许真的没事了,犯在郭副书记手上就有事。这到不在于徐晓云不会巴结人,连去部队结婚这件终身大事,回来后居然只发喜糖不请喝喜酒,他郭副书记到还不是这么个小鸡肚肠的人,而是另一件事让他恼火。以他公社党委副书记的身份、四十刚出头的年纪、血气方刚的身躯,去跟一个小小的话务员调情,居然遭严辞拒绝,还敢几天不搭理自己 ,真是反了天了。这件事徐晓云第二天就告诉向河渠了,向河渠很气愤,又为她担心。徐晓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大不了回去种田,如不是阮主任因为你的原因,我不还在种田吗?”因而一说无缘无故地调离,就知道为这事。如果全为内侄,为什么没在安插徐晓云之前先让内侄来当话务员?

      徐晓云说:“做人难,做一个女人更难啊。”向河渠说:“是啊,做人难,但难也得做哇。我妈说阎王菩萨让你投胎做个人,你就得做个真正的人,衣裳穿破不要让人点戳破。象黄娟这样受人点点戳戳,有什么意思?”徐晓云说:“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拒绝,农机站就农机站,即使去车口机粮也不会比种田苦吧?种田的苦倒能吃,还在乎去机粮?这儿除你外,我没什么可留恋的。让让,我说完了,还是让我来接吧。”

      向河渠边摘下耳机,离开总机,边说:“两座山碰不到一起,两个人要碰到一起还不容易?只要你不嫌烦,我可以或抽时间,或路过时去看你的。”徐晓云回到原位,将耳机拿在手上说:“农机站不比公社,人多嘴杂,可别常去看我,没事惹人议论。公社也很复杂,你可要小心应付。”

     向河渠说:“社会是个大舞台,每个人既是看客也是演员,偏偏我们是个蹩脚的演员,不会逢场作戏,在公社这个舞台上,戏也难唱啊。你可曾听到关于我的什么?”徐晓云说:“要有什么不早告诉你啦,还会等你来问?从大家对你的评价来说,看法还都挺好,普遍认为笔头子硬,理论水平高,有工作能力,也肯吃苦,姓郭的说你呆板,但也承认工作勤勤恳恳,正直。你的老同学说处境基本还好,要是懂得点策略会更好,还有她说必要时也要学会巴结巴结严书记,要趁现在大家对你看法好,争取往上面推荐,说成坤的余志高、永忠的钱海涛、立新的傅晓宇都已被严书记推荐上去了,你也该努力努力。听说现在正是干部青黄不接的缺人时期,这时候最容易上去。”向河渠说:“我也听说了青黄不接的说法,不过衡量衡量自己,文化水平能凑合,工作能力也自信问题不大,就是资历太浅,至于巴结人,你知道的,我最恼恨逢迎拍马了,只怕我做不来。再说严书记那么正直的一个人,让我给他去送礼,话该怎么说?你会吗?”徐晓云说:“别说我也不会,就是会,能帮你去送礼?傻话。”

     “说真的,有你在这儿,每次从下面回来总有个归心似箭的感觉,你这一走,只怕会有空落落的感觉了。”“谁又不是呢?接到通知我也有失落感,后来想想,也许是命中我们不该在一起吧,要不然为什么”向河渠笑着接口说:“是啊,是啊,要不然世界上也不会有‘悔不当初’这个词了。”

      “不过也好。”徐晓去忽然转换口气说,“换换地方,省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等徐晓云接通两个电话后,向河渠说:“哪儿都不是世外桃园。在学校我们看到派与派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觉得学校是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就象鲁迅先生所说的性质不好的居多。五人小组一被社教工作队打成反革命组织,四个人相继宣布退出,只剩下曹老师一人在那里受罪。退出就退出,你独善其身好了,他们不,还要挤石下井,昨天的战友,今天就成了口诛笔伐曹老师的勇士。老师们的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学生就好吗?想想张仕飞一班人在组织里的行径,想想我的好朋友褚国柱的做法说法,能省心吗?回到生产队应该没问题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为我爸的冤屈还敢于挺身上前的儿时的伙伴,一旦碰上利益冲突,怎样?还不都象《红楼梦》中探春所说的是一群乌眼鸡,一个个都瞪着眼,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我已跳出是非窝了,不再妨碍他们为所欲为了,还在不停地实施报复呢。”

    说到这儿,向河渠简单地介绍了受报复的经过,徐晓云听呆了,说简直象在听故事。向河渠说:“这不是编的故事,是现实。”徐晓云说:“河渠,你有写作能力,不妨把现实编成故事啊,你的经历很曲折,就以自己的经历为主线,象曹雪芹写<红楼梦>一样去写,一定能吸引人的。”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不敢这么想,只想先写好新闻报导、调查报告。写小说是以形象思维为主的,我却偏于逻辑思维,只怕弄不来。瞧,被人一扯,偏离了主题。”徐晓云笑着说:“又不是搞学术讨论,什么主题不主题的?我就觉得你能写,逻辑思维?那几十首诗也是逻辑思维?”向河渠说:“我有许多事等着做,要不是你要离开,难得有机会象这么自由自在地谈,我才不跟你在今天扯呢,你听我把话说完。”

     徐晓云一笑说:“说吧,我洗耳恭听。”向河渠说:“正是要你洗耳恭听呢。要正视社会现实,不要以为离开公社到了农机站,就没有污七八糟烦心的事了,大千世界没有一尘不染的佛国净土,要有思想准备。掉牌了,快接,难怪要换你,耳朵是不好。”“还不是被你干忧的,倒来说我。”徐晓云边接边回嘴。

     向河渠笑笑说:“我们接着说。在到公社之前,我想象中的机关大院不说是一尘不染吧,应该比生产队、大队干净得多。国家干部嘛,教育人的人,思想觉悟自然要比老百姓、大小队干部高得多,谁知来后一经历,才知远不是那回事儿。除严书记、印秘书我觉得象个正人君子外,其余一个不是。”“也包括喜欢你的印伯伯、周组委,还有你的老同学?”“当然包括,他们的花花肠子我们是看不清楚的。”“那个铁头耿裕如呢?”“对了,耿裕如可以勉强归入严书记一类。我们大队八队队长说‘要在天地间找一块干净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佛门净地也不干净,唐僧和尚去西天取经,如来佛的手下还要好处费呢,更何况是人间。’他说到哪儿都有好人坏人和不好不坏的人。如来佛有慧眼可以识别好人坏人,我们没有,只能慢慢地观察、比较。农机站的情况我不了解,说这些是告诉你,不论到了哪里,都要象梨花所说的‘遇事横站,朋辈多攀。’当然了,也不要洪洞县里没好人”

    “什么县没好人?”徐晓云问。向河渠告诉她,这是越剧《苏三起解》里的一句唱词,苏三因为遇到几个坏人,就认为整个洪洞县里没有一个好人,其实世上还是好人多。徐晓云说:“这么说我就弄不清了,一会儿你认为整个大院里只有两个半好人,一会儿又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到底该信哪句话呀?”向河渠笑了,他说:“不知是我没说清呢,还是你没听清?两个半指的是正人君子,不是正人君子的不等于是坏人。好人坏人,各有各的评判标准,我们以大多数人的标准为我们的标准。”“姓郭的算好人还是坏人?”“好人啊。好人有时也做错事,也犯错误。是不是好人,要看他的言论、行为是好的多还是坏的多。恩格斯有句话你不妨记住,他说‘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的程度不同的差异。’(摘自〈反杜林论〉)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不要忘了这句话,都要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打算 。有了这个思想准备,做一个女人也就不一定难了。”

    “也要防你吗?”徐晓云开玩笑地问。向河渠说:“也要防。有时候人做坏事只有一念之差,所以对任何人都不可全无防备之心。”徐晓云不高兴地说:“这样说来连我你也要防了?”向河渠说:“别瞎扯,我是在回答做一个女人难不难的问题。对你我防什么?防是防人害你,做对你不利的事情,你、梨花和凤莲,我一个都无需防。你为人正直、大胆、泼辣、作风正派、做事不怕苦的优点要发扬,心上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毛病要纠正,多听少说,没人拿你当哑巴。和我一样,只怕也要学一点处世哲学。”

     “处世哲学,到哪儿学去?”“我也不知道。几个朋友都跟我这么说,说我太直,要学一点处世哲学。揣摸他们的意思是学学处世的技巧和方法,不要太直,要拐拐弯儿。记得小说《大刀记》里有这么一段话,说是‘无论碰上什么事,都要仔细想想,既要想到该不该,还要想到行不行;既要想到事起还要想到事落。不论啥事,理儿只有一个,可法子何只万千?因此,对理儿,不要拐弯儿,理儿一绕弯儿就成了歪理儿;对法儿,别光走直道儿,法儿不绕弯儿,就叫笨法儿。’我想这大概就是处世哲学的根本。老实说,对处世哲学,我们还完全是门外汉,而且有的还不愿做,但环境在逼着我们去做。究竟该怎么办?我也说不准,只好摸着石头过河,尽量随机应变。” 

    又接了几个电话后徐晓云说:“你说的也是,这人呢也太难认识了,张仕飞这种人不去说他,褚国柱怎样?从上小学起就与你同学,运动中你那么帮他,张仕飞整他,我帮了那么大的忙,在他的意识里我还是你的爱人,可当我被整时,你爸被揪时,他在干什么?不但不帮,还叫你与我划清界限;姓郭的还是副书记呢,人模人样的,象个正人君子,可骨子里呢?人心真是太可怕了。可真得处处小心,防着别人呢。”

    “也不必搞得草木皆兵,世上还是好人多。农机站不比公社,这儿除了炊事员谁都比我们大,那儿工人多,干部少,环境比这儿肯定要好得多。我们一不想升官,二不想发财,只想本本份份过日子,到哪儿都能过下去。”

    正说间,接班的人来了,徐晓云跟来人打过招呼,正要介绍给向河渠,那人说:“不用介绍,我认识,向干事,我们一起喝过酒,在你的同学涂汉仁家。”向河渠说:“对对,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不错,你跟我二哥一个队。怪不得一说你的名字我有些耳熟呢。”说罢两人热情握手。

    “你二哥,怎么没听你说过?”徐晓云问。“小时候讲义气,和几个同学结拜兄弟,涂汉仁是老二,老大陈志国已死了,还有老三鲁松山,老四柳常保,我老五,最小。”徐晓云笑着说:“真是块磁铁,到哪儿都能吸引一帮人啊。去,帮我把行李都搬出来,我跟老羊点一下东西。桌上的热水瓶啊、包啊别动,易碎的我来拿。”向河渠对新来的羊学礼说:“我和她是同学,运动中一个组织,因为她小,还有一个比她还小的小名叫燕子,她们都倚小使唤人,被她支使惯了,当着生人的面也这样,真没办法。”说罢就进房去提行李。

    包哇袋儿的好几个,一辆自行车肯定装不下,不用吩咐,向河渠就先往自己车上装。总机房没几样东西可清点的,向河渠没装好车,徐晓云已清点完毕,提着她的易碎品走了出来,说:“你到自觉。”向河渠说:“谁叫我倒楣撞上了呢。”

    徐晓云先去跟炊事员老董,还有在机关没下去的人们一一打了招呼,再跟秘书告别,向河渠也跟秘书说了声,随后两人就推着自行车向十里开外的红旗九队走去。徐晓云虽已结婚,因钱家只两间草房,为结婚又新接了一间,家中除婆母外,还有个已长大成人的叔子。家中地方小,丈夫不在家,住在那儿不太方便,因而她回来后基本不住婆家,如今去农机站听分配,还不知有没有宿舍,所以只好先回她的知青屋,好在那儿还有小梅作伴,再说户口至今还在九队没迁出去,她还是九队的人。

     沿江的路大都坑坑洼洼,尤其是雨后刚晴,徐晓云回家正是雨后第三天,如果骑自行车,势必颠颠簸簸,易碎的热水瓶之类的难保不受损伤,因此她提出步行,向河渠说:“我也正想说呢,前上车我不习惯,这鼓鼓囊囊的,后上车又上不去,不骑正好。”于是边步行边说话。

     徐晓云问:“刚才跟羊学礼说那番话,是怕他怀疑?”向河渠说:“虽说是坐得正立得直不怕影子歪,没事让人怀疑有什么好处?我无所谓,主要是你的名声。你是成了家的人了,丈夫不在身边,更要注重名声。象你这种口气对我,我是习惯了,别人怎么看?到农机站后可要注意呢。”“对别人我又不会这样,不是熟不拘礼吗?”“什么熟不拘礼,老董跟你很熟,你也会这样吗?移情替身对我适用,对你同样也适用,别拿着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  

     “行啦,婆娘嘴。到农机站后看你可跑去说我。”“燕子在风雷镇,有人说她缺点,我还找去谈了话呢,农机站才多远,让我听说了你的不是,你以为我会装聋作哑?”走过一会儿后,徐晓云叹了一口气说:“古人说过失相规,道义相砥,朋友间应该这样,可惜我是个女的,要不然你倒可常来农机站聊聊呢,真不知今天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向河渠说:“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但象现在这样是不可能了。农机站我也去采访过,今后我会多找机会去的。”两人就这样走着说着,说着走着,向前走去。

   回来后向河渠将谈话用诗记了下来。诗云:

       晓云将去农机站,没说理由只调遣。听跟书记讲听力,实为调戏没给脸。

      “农机站就农机站,省得提心吊着胆。”话儿不能这么说,我来跟你谈一谈。

       世外桃源世上无,多年实践去糊涂。鲁迅曾说学校里,性质不好占多数。

       五人小组受打击,四人退出当叛徒。国柱是我好朋友,说法做法你心舒?

       生产队里儿时伴,为了我爸朝前扑。一旦碰疼他利益,大事小事都报复。

       公社机关大院里,除却三两个个浮。《西游记》上也写着,取经佛门要贿赂。

       人来源于动物界,兽性脱尽一个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切勿疏。

       云问是否要防我?一念之差难说清。男人都有劣根性,不留方便之门缝。

       朋友说我人太直,说来你比我还直。心上想啥就说啥 ,一定要去这积习。

       处世哲学要学点,不要太直拐拐弯。《大刀记》上有段话,不妨把它记心间:

       遇事既想该不该,行不行也细思量。事属真理只一个,办法何止万万千。

       理若拐弯是歪理,法不拐弯成傻蛋。究竟怎办说不完,尽量随机去应变。

       两座山难碰一起,两人要见还容易。采访随时可以去,距离很近一公里。

       只是要想象这里,时已去兮不可以。

    自借严书记、周组委之力补回了被扣的肥料钱和口粮以后,向河渠一直想从根本上解决他与薛井林的团结问题,几个月来总想不出个好办法。向河渠的疾恶如仇、有怨必报的性格得不到家人的支持,父母都主张宽容,母亲常告诫向河渠要记前情忘旧怨,向河渠也没有忘记薛井林在老爸被揪斗时挺身而出的情景,父亲则拿古时候齐桓公重用要杀死他的仇人管仲而终成大业的故事来教育他记恩忘怨。向河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只是用什么办法和解,却苦思不得其道。他也曾想跟薛井林敞胸倾谈,可又想到上次的谈心活动让薛井林丢了相,后来的社员会上又碰了壁,以致登上方案、上了公布榜的,也被迫纠正,心里一定不痛快,再提谈心,一定谈不出个好结果。怎么办呢?他在寻找着机会、考虑着方法,没想到方法却在一次调查中找到了,那是为总结红旗四队棉花高产经验而去实地调查中发现的。

     红旗四队的棉花产量不但在沿江第一,在全县也名列前茅,党委要向河渠去搞个调查报告,向河渠自然奉命前往。四队队长韩学仁是向河渠初中同学,上学时关系一般,毕业后各自东西,直到向河渠干上通讯报导这一行后,两人才接触了几回,自然都是为工作。红旗四队是全社先进队之一,韩学仁是全社闻名的植棉能手、先进队长,自是采访对象,因为又是同学关系,向河渠来四队碰到饭头上韩学仁总要留饭,韩学仁去公社开会,也常去向河渠那儿坐坐。这一次来先跟韩学仁谈了来的目的,然后开了个座谈会,由韩学仁找来社员、干部代表,总结了这个队棉花夺高产的硬措施,听他们讲述了棉花从选种到采收、分拣的过程和其中发生的事情。这一谈就到了中午时分,依据公社的规定是不准招待酒饭的,不过韩学仁说的也在情理之中,他说:“你又不是当官的,请你吃饭盼你给我好处往上升,我们是同学,同学之间如果我去了你家,到了饭头上,你会让我走?”因而也就没有过分矫情推辞,这已是第三回了,向河渠说:“老是在这儿吃饭,又没机会回请你,怎么过意得去?”韩学仁说:“谁说没机会的?我也去过你家队,你装眼瞎没搭理我罢了。”向河渠说:“这从哪里说起?你什么时候去过,我怎么不知道?”韩学仁笑着说:“忘了,井林结婚我没去过你们队?”向河渠乐了,说:“你说的是那一回呀,八盘八碗你不吃,会去我家?哎--,对了,正有一事要请你哪。”韩学仁问:“什么事?”向河渠说:“我与井林的事,到你家再细谈。”原来向河渠突然有了解决他与薛井林矛盾的途径。

    在韩学仁家向河渠原原本本地详细叙述了自离校以来,尤其是自当生产队会计到目前他与薛井林之间的交往历程,说明了自己的愿望。韩学仁其实早听薛井林说过了他与向河渠关系的恶化,也有过充当调解人的想法,只是觉得虽然与薛井林关系很好,但跟向河渠却只是一般同学关系,加之人家到公社工作去了,只怕自己说话未必人家肯听,因而一直没提,今听向河渠这么一说,正中下怀。他说:“井林跟我说过你俩关系恶化的情况,只是没有你说的这么细,尤其是关于他丈人家、他女的的情况我更不了解,还有你说你走后发生的事就有些不象话了。井林说的时候 我就想过要帮你们调解调解,只是不了解你的想法。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有些担心,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能和解得了吗?”向河渠说:“能的,我觉得能的,因为”

    “学仁,请向干事过来吧,菜已好了。”韩学仁的妻子在厨房里喊着。韩学仁说:“走,我们边吃边谈,芳芳知道你俩的事儿。”韩学仁的妻子叫戚芳芳。向河渠在韩学仁前走出房间来到厨房,说:“大嫂,又来烦忧您 了。”戚芳芳笑着说:“哪里话,只要你肯把光,薄酒蔬菜还是随时现成的,请坐。”

     喝酒吃饭的过程中,向河渠分析了调解能成的原因:一是双方没有,尤其是现在没有利害冲突;二是自己没去侵犯他,一直处于防卫中,从没进攻过他一次;三是和解对双方有利,维持现状对他没好处。向河渠说:“老同学,你想想,周兵说了‘拍马屁’三个字,井林就鼓动大队把我弄上学习班,换换位置,假如我象他这样违反制度扣他的肥料钱、不执行县里规定只给基本口粮,他会在书记面前怎么说我?我这个会计还当得下去吗?书记在三干会上说他最恼恨的是什么,你是知道的,是没有原则性。井林的做法呢?”韩学仁说:“你说得对,再这样下去,对他的危害更大。我一定尽一切努力帮你们和好。”向河渠说:“那就劳你费心了。”

     韩学仁是个热心肠的人,接受了向河渠的委托后立即采取了行动。当然了,与其说是为了向河渠,倒不如说在更大程度上是为了薛井林。在学校、在工作队,他俩都是好朋友,仅听薛井林的讲说,他虽也有过帮调解的愿望,但不强烈,因为调解不调解,对薛井林构不成威胁,一个无权无势的通讯员并不能危及生产队干部。听向河渠这么一说,薛井林走得是有点远,他知道向河渠没有说假话,也知道薛井林的报复心不但有,而且比较强烈,长此下去愈演愈烈,最后吃亏的会是薛井林,所以立马来找薛井林。

      社员会郑支书的决定和随后在薛井林家的谈话,薛井林受到家人的责怪:丈母说扣人家的口粮是伤阴德的事,这件事做得大错特错了;父母是一对菩萨人,对儿子与向河渠的纠纷不闻不问,但在口粮和饲料粮的做法问题上与亲家母的态度一致,怪他做得太过分了;连跟向河渠作过不少斗争的夏振森也认为他做得太露骨,笨!社员会后人们私下的议论让夏金花后悔不该怂恿丈夫报复。薛井林也后悔选错了报复的借口,一段时间内有意回避与童凤莲的接触。凤莲呢则按向河渠的交代,对受报复一事只当没发生过,不议论不发牢骚不喜形于色,别人的议论她不参与,即使有人跟她直接说,她也以“事已过去,就算了,薛会计不是揪人的人,是上了别人的当。”来对答。就在这种情况下韩学仁找来了。

     韩学仁与薛井林虽然关系不错,但上门的次数并不多,主要原因是路远,红星四队红旗四队,两个四队之间近十里路呢,谁没事跑十来里路串门聊天?在薛井林的记忆里韩学仁来,只有有数的几回:一回是薛井林母亲生病,他来探望;一回是薛家翻建房屋,他送来二百斤米、一百五十块钱,落成贺喜接了二十块人情。那年头邻居间送人情只两块钱,他接了二十块,在四队被人们议论了好几天,因为四队的劳动工分,十分工只值三毛四五,二十块钱得一天不缺地连干一个半月,当然大家不知道红旗四队最好的年景每个劳动日曾分过一块四,是红星四队的四倍呢;一回是薛井林结婚;一回是夫妻吵架他来调解。尤其是调解给薛井林的印象最深,因为自那以后夫妻俩再也没吵过大架,韩学仁的话成了激励他们夫妻的座佑铭:“你们是在大家指指点点下好起来的,听说没有人认为你们能和睦相处、白头到老,象你们这样,不知多少人在幸灾乐祸呢,尤其是罗家周家。你们何苦露出屁股惹人笑话?换了我,对方再不好,也是我顶着风浪自己选的,不好也是好,一定要拗口气,做给人家看。”这一回来虽不知是为什么事,却是当贵宾,又是泡茶又是敬烟的,薛井林则叫夏金花赶紧去三就点买肉。

     韩学仁说:“别忙着张罗,我是有事来的,说得通呢,我和你们一起忙饭,说不通呢,我还有事去供销社,下次再来。”夏金花连忙一口应承:“说得通,说得通,你来哪有说不通的?”薛井林也说:“好说,好说。”韩学仁说:“好说?只怕不那么容易说吧?”

    薛井林眼珠一转,问:“是他找你说了些什么了?”韩学仁说:“是啊,你打算怎么对待?”夏金花不知这个“他”是谁,问道:“你们说的是谁呀?”薛井林说:“向河渠。他说了些什么?”韩学仁问:“你认为他会说些什么?”薛井林望望夏金花,无可奈何的苦笑笑,没说话,因为把事情摆到社员大会上去讨论,太失策也太丢人了,他无话可说。夏金花是个乖巧人,忙一揽子兜过来说:“都是我不好,为了我,他才跟人家闹矛盾的,他是个什么意思?”

     韩学仁说:“昨天他为总结棉花高产经验去了我们队,座谈会开完后已是十一点多了,留他在我家吃饭,想起你告诉我的情况,就问起了他。起先还说没什么,等我说出你已告诉了我,他才大体说了说。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你跟他前世无仇今世无怨,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他也有责任,希望能求大同存小异,丢掉过去,处好今后。”

     薛井林问:“他真有这个心?”韩学仁说:“他的为人,论理你比我更清楚。我们不说过去的是是非非,大家都来想想,站在他的角度上,人虽到了公社,家并搬不走,肯定想与当方土地搞好关系;站在你的角度上,他不与你争权争利,毕竟他在公社,跟严书记蹲点吃住都在一起,你同他搞僵关系有什么好处?人无完人,你做的事就都对?他在书记耳边嘀咕,你有什么好果子吃?你扣他的粮、扣他家肥料钱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假如他翻出过去曾扣过你家的肥料钱拿来作比较,在书记面前上纲上线,会是个什么性质?在他是执行制度,制度面前人人平等,在你是违反规定打击报复,结果会怎样?可人家没有。”

      夏金花听韩学仁这么一说,禁不住叫了一声“哎呀”随即又住了嘴,薛井林也是一怔,这可是他从没想过的。韩学仁叹了口气说:“我真不知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损人利己的事就不应该做,更何况损人还不利己呢?”见薛井林露出后悔的神色,他继续说:“人家是聪明人,看得开,他没有过多地指责你,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有责任。他说他一直记着他爸被揪斗时你挺身上前的情义,希望与你重归于好。想想过去在学校里他身边团住好多同学,连不是我们班的同学都来找他谈谈说说的,语文、数学、体育老师都喜欢找他去帮做事,就该相信他不是个蚬子壳肚子,相信他是真心与你和好,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心了。”

       薛井林正要回话,韩学仁又说话了,他说,“我几乎忘了,他很后悔在你俩的亲事上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说他没能用发展的眼光看人,实践证明他当时的结论错了,夏金花现在已成为一个好女人,对公婆、小姑和小叔子都很好,要我转达对你的歉意。”

       夏金花想想自己怂恿丈夫打击报复向家的往事,听听韩学仁转述向河渠的道歉和评语,很受感动,她说:“学仁哥,都是我不好,我们听你的,与向家和好。”薛井林虽没表态,韩学仁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因为他知道薛井林的主心骨在夏金花身上呢。于是他站起来说:“煮饭吧,我来烧火,我可真有些饿了。”书中代言,薛向和解后,两个男人的友谊有没有恢复,看不怎么出,夏金花却真的变了,此后的几十年里不但没与向家制造过矛盾,而且与凤莲的关系越来越好,当然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再说韩学仁两头都作了接触,然后将薛井林和向河渠约到他家聚会。薛井林先到,等向河渠应付了区委要汇报的事项以后,才匆匆赶到时,薛井林已到好一会儿了。一进门向河渠就打招呼说:“对不起,对不起,不到八点区委不上班,逢十情况汇报又是我的任务,迟到了,对不起。”薛井林说:“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说话中两双手握到一起。自七0年冬季发生分歧以来,快两年了,两个朋友就象在一个港口分道扬帆的航船历经风浪又到另一个港口会合一样,两双手终于又握到了一起。

      韩学仁给向河渠端来一碗刚泡的茶,并为薛井林茶碗里添了水,说:“我好比介绍人,今天把你们双方约到一起,你们好好聊聊,我去和芳芳为你俩弄几个菜,庆贺你们重归于好。”说罢,不等二人作出反应,就走向厨房而去。

     “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向河渠望着韩学仁的背影赞了一句,转过头来说,“井林,过去的事都怪我不好,目光短浅,发现矛盾没有从团结的愿望出发,与你商量着解决,而是意气用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矛盾,还上纲上线,有意伤害你,使得矛盾越来越”薛井林打断话头说:“不!河渠,是我先伤你的,只听一面之词就去汇报”向河渠也打断薛井林的话说:“不!是我先伤了你,要是我不人为地干涉你与金花的婚事”......,这就热闹了,两人都争先检讨自己的不是,可把在隔壁的韩学仁乐坏了,忙跑过来说:“哎--哎--,别这么不、不、不的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黑板上写字,揩掉重来,不谈过去,重在将来,就不要争拉责任了。”

      薛井林感慨地说:“实事求是地说,是我的心胸太狭隘,细想想河渠还不是为我着想吗?他可真没做对不起我的事,而我却误会了他的好心,真不该呀。”向河渠说:“说真的,追根溯源,矛盾的起缘真怪我处置不当,也夹着私心杂念啊。”韩学仁笑着说:“嗬,井林认为矛盾的发生责任主要在他,我也赞同。你却说是因为你处置不当惹的祸,我到要听个清楚呢。”

     向河渠说:“井林你等我说完再说好不好?表面看来矛盾起缘于我不赞成你俩的亲事,引起金花的不满,从而逼你与我作了对,这只是表面现象。假如我不去干预你们的亲事,金花会恨我吗?金花与向霞同岁,小时候一齐去上学,一齐逃学偷玩,关系不错,平常见我也蛮亲热的,根本不会恨我,不恨我不就没有了后来的事了吗?”薛井林忍不住说:“你对我也是出于好意呀。”向河渠说:“对你是出于好意,对她就是恶意了。将人心比自己 ,哪个破坏了我的婚姻大事,我不会恨之入骨?我是有亲身经历的人,深知婚姻被拆散的痛苦,因而过后一想,也就谅解了金花,这是一;二,人总是不断变化着的,我只看到金花和夏家不好的一面,却没想到爱情的力量能够改变人的一面,思想僵化,采取了错误的做法。实践证明金花完全象变了一个人,通情达理,对你父母、弟妹都好,比我们队里几家媳妇都好;三是我本知道宁破十座庙,不破一家婚的做人道理,却存有私心,怕你俩成亲后,刹不住队里的歪风邪气。假如不是这个私心作怪,我才不会管你们的亲事成与不成呢。你说这不是我处置不当惹的祸吗?”

       韩学仁说:“让你这么一说,到真是因为这个公字化了的私心惹的祸呢。”薛井林说:“不管怎么说我打击报复总是不对的。”向河渠说:“人非圣贤,哪个不做错事。假如时光可以倒流,再遇上同类情况,相信我们都不会做傻事了。”薛井林说:“说得对。”韩学仁说:“很高兴你们坐到一起有了相同的认识,重新回到了过去。芳芳,先把冷菜端过来,我们边吃边说话。”芳芳说:“锅膛里火大,我走不开,你来端吧。”向河渠说:“我们都去端好啦。”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个老同学边喝边回顾着三年困难时期他们上初中时勤工俭学的情景:种马铃薯、做芦菲、下滩拾柴草;说起去郭元祭扫烈士墓,顶着北风排队去,冒着越下越大的雪奔回来的狼狈样儿,没了当年的酸楚,却感到有趣。三年的同学经历如幕幕电影在他们眼前闪过,不时地引起他们开怀的大笑,薛井林、向河渠的介蒂在这阵阵笑声中烟消云散了,而笑得最开心的要数向河渠,他引以为憾的一幕终于过去了,正如他在诗中所说的:

  得志济世于苍生,利民措施放手行。是非对错有谁论,结怨上司到成真。

  冤家宜解不宜结,除忍何策弥疤痕?偶与朋友闲谈起,拜托友人尽点心。

  双方原本无嫌隙,倒有旧情心常萦。多谢朋友肯帮忙,摧散怨尤一片云。

  从此家乡尽情谊,日夜欢笑乐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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