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门洞里的黑仙子

强锵一进门，转身去厨房，打开冰箱取出橙汁，倒了半杯，招手叫蒂娜过来坐在吧台边，她正要往卧室去，想要拒绝又无奈接过强锵递来的橙汁。强锵给自己也倒了半杯，在蒂娜对面坐下，忍着一肚子怒火，喝橙汁，直视她的眼睛。

“蒂娜，你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身体不舒服？我陪你去看医生好吗？”

蒂娜避开他的视线，接过橙汁，喝一口，皱眉。她想要喝酒。

“我没有病，不用看医生。” 她知道强锵的感觉，觉得有必要解释几句：“我很抱歉，今天我们没有通过。不过我也没有做错什么，都是那个肥婆挑刺。”

“你说话不用大脑，冲撞移民官。要知道我们的命运掌握在她的手里。”强锵苦笑。

蒂娜听此话不顺耳，反驳道：“不，你错了。我的命运不在那个女人手里，我的命运在我自己手里！”

蒂娜放下橙汁，走到酒柜边，取出高脚杯倒酒喝。

“我的命运在你的手里。不过你不在乎。”

“胆小鬼。你的命运也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不在我手里。”喝了威士忌，蒂娜胆量放大，大到能让她对于命运毫不畏惧。其实，她并不是不懂得害怕命运，而是自己的大脑始终处在麻木状态中。只是偶尔被刺激了，反应一次。反应过后，再度麻木。

“你昨晚喝了多少，干了什么？” 强锵始终清醒，只是不想指责她不重视问话。

蒂娜出言傲慢：“我有我的自由，你不要干涉。我不是你买来的物品。我有我的人格。” 说完，眼珠子一斜，饮一口威士忌。她喝着别人买来的酒，住着别人的卧室，不知道她的自由是廉价的，是别人施予的短暂自由？当然，一旦，她没有了酒，没有了卧室，她总也能活下去，比如去乞讨，去地铁站睡觉。

金主强锵冷笑出声，戳破她可怜的傲慢泡沫：“哼哼，你的自由是有租期的。你既已被租，就得好好尽服务的性能。”

此话一出，强锵感觉说重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果然，蒂娜撂下酒杯，指着强锵，话语如火山岩浆般喷发：“你敢说你租了我。你！一个投机贪婪的华尔街金融老鼠！你竟敢将我，一个艺术家，物化！你真正的庸俗不堪！

“你是个愚蠢的音乐家。你的任性淹没了你的理智。”

强锵憋着的一股怒气，直冲上头。自己在问话中上半场的努力，白白被她给毁了。危机感再次如铁幕罩住了前方的路。他预感到，前途可能会更加复杂化了。

“你是这个社会的精英？你的表现叫我恶心！你满口阿谀，满脸假笑，只不过为了得到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我鄙视你！” 

对于蒂娜来说，强锵所急需的东西，是微不足道的，庸俗不堪的；而她所急需的东西，一个艺术家的开拓之路途，才是真正重要的，高尚无比的。这让强锵明白了，她一开始就没有当回事，她只是为她自己的目的而签了契约，她缺乏契约精神。所以，这份契约是否能满足强锵的需求，成效性也就岌岌可危了。

蒂娜怒目瞪强锵，强锵无畏迎向她的目光，准备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冲突。房间的气氛如同被汽油洒过，就差一根火柴棒，一点就燃烧。

燃烧吧！烧毁没有得到认真施行的契约！留下它还有什么意义？

蒂娜将杯中酒泼洒过来，淋了强锵一头一脸。她还不解恨，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酒杯在尖利的破碎声中，碎了一地。契约被摔碎了。强锵的心被契约的碎片狠狠刺痛，失望从天花板压下来。

蒂娜转身去卧室，砰上房门。数分钟之后，她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开门离去。

强锵目送她消失，摸摸自己湿淋淋的一股酒精味的头脸。他跑去卫生间，用冷水龙头冲洗头脸，将毛巾擦干头脸，回到客厅，瘫坐沙发。脸, 一阵热，一阵凉；心一阵痛，一阵酸。不良情绪在折磨着他，他闭眼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越想越可疑，于是进卧室去察看。卧室里纷乱不堪，是那种你想整理都无处下手的乱法。床铺没有叠好，衣服到处乱丢，没有吃完的零食发出怪味。他像一只猎犬那样东嗅嗅，西闻闻。走到床边，打开床边柜，发现有一小包塑料纸包着的白色东西。取出打开，这是什么？一片片像小冰凌片子，又像小水晶粒儿，嗅嗅无味。突然他得到一种感觉，非常准确的感觉。他将塑料纸包放进口袋，走出卧室，从皮包里取了一些现金，关上门，匆匆上路了。

强锵坐地铁，再次去了哈莱姆街区，在蒂娜以前住的公寓外面踯躅了一会儿。再往前有一家杂货店，他去门前转悠。走过来转过去，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并没有人搭理他。他再往前走一个街口，终于等到一个人拍了他肩膀。他回头一看，是个黑小子，对他咧嘴笑，满口白牙，一副机灵鬼的模样。嘿，朋友，我注意你老半天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强锵从兜里摸出那小塑料包包，你有这个吗？黑小子一看，立刻拉他到街边一个黑门洞里。一进门洞，一片乌黑，一股怪味冲鼻而入，是尿骚味混合香水味的奇异效果，是这儿的原住民的标志性气味，是这片区域每个门洞里专有的风格。强锵透不过气，睁不开眼，几乎窒息。

黑小子是门洞里的仙子，门洞就是他生存生发之圣地。他接过强锵的小塑料包，瞄一眼就说是Meth. 他的真功夫，是能在黑暗中一秒辨别货色。说有。你要多少？这样一包多少钱？一百美元。能用多久？根据你用量的多少。用完会感觉如何？你感觉进天堂了。然后你将欲罢不能。我说，你到底买不买？

强锵将塑料小包放好，取出蒂娜的照片问黑小子，“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黑小子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强锵不吭声。

“我不是卧底警察。你不要怕。她是我的妻子。”

黑小子摇头不答。强锵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准备好的百元美钞，塞在黑小子手里。这张钞票足以使住在这一片的人回答所有的问题。

黑小子迅速将纸币塞进口袋开口道:“我认识你妻子，她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是我的主顾。那时候她只是吸大麻，大麻便宜。后来她搬走了，就没来找过我。一定是有另外一个人提供她这个了。这个比大麻厉害多了。”

强锵赶紧追问：“另外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黑小子迟疑片刻道：“他叫路易，是个钢琴师。”

“你怎么认识路易的? ”强锵发现新线索，紧追不舍。但是黑小子搔搔头皮，摇摇头：“我说的太多了，要惹麻烦的。”

“说出来，我以后还会付你钱的。”

“我和他是老搭档，他批货给我。他关照我，有新客户一定要告诉他。我就把你妻子的电话号码给了他。”

强锵咬咬牙。结婚后，强锵给了蒂娜第一笔酬金5000美元。也没去问她如何组建乐团，去哪里演出。总之，自己如绅士般，兑现了让她自由的承诺。之后，除了提供她住宿，再付她每月的零花钱500美元。强锵猜想，自己给的这些钱，究竟被她用在组建乐队上，还是被她消耗在这这白色妖魔的诱惑中了？他当然是不得而知。他也不得而知蒂娜和路易是什么关系。他头脑乱纷纷，心头酸溜溜。不是那种争风吃醋，而是怀疑自己是被人下了套，掉进陷阱了。

他从来都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宰，他从来都以为自己能以自己有序的头脑，去把握这无序的世界。原来他并不真正了解这世界的本质，也并不了解他自己。他想，这世界所有表象的的背后，隐藏了巨大的秘密。他居然没有怀疑过蒂娜的行为和动机。他无奈摇头，自己真是幼稚肤浅可笑啊。继而，恐惧从心底爬出来，如无数的虫子啃咬他的神经。自己将这个女人，被自己当作是救星的女人领进了家门，她究竟是谁？她究竟在干什么？他一定要弄明白。

他又摸出50元，给黑小子，叫他去买一部手机。说，“这部手机的电话号码只用在你我联络上，而且是我联系你，你不用联系我。因为，我不会告诉你我的电话号码，我也不会用我的手机号码联系你。明白吗?”

黑小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接过50美元，说买个那样简单的手机花不了50元，你稍等，我买了手机回来还你零钱。黑小子还很有盗亦有道的本色。

强锵说不用回来见我，零钱你留着吧。我先走了，谢谢你。

临走，强锵诘问黑小子会不会做双面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嗯？黑小子摇头，肯定地表示不会的，我不玩这种游戏。不要担心，我会对你忠诚。强锵点点头，遂与黑小子碰了碰拳头，和他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