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就是为什么，他会以为那个女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原来不是在喊“扬扬”，而是在喊“阳阳”。
“我小名也叫扬扬，但是我的扬是昂扬斗志的扬……我的大名叫昂扬。”
“杨树的杨，太阳的阳。”
“可是奶奶叫你昂雪……”
“我不是昂家人，我的爸爸不是那个人，我两岁的时候和妈妈一起被带过来了，妈妈带着我跑了好多次，这次那个男人想上我，妈妈打了他，然后妈妈就被砍死了。”
眼前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昂扬知道，这样一具尸体，现在至少不是躺在太平间或者法医的解刨台上，它不会成为罪证，也再也不能像杨阳的妈妈一样拥抱她了。
只有一块连接着头发的头皮，沾染着血，还有地上一根手指，横截面正对着昂扬，他能看见尖利的骨刺，黄色的脂肪包裹着血肉的混合物，一层一层，好像夹心的糖果。
在昂扬能看见的地方，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极小的肉屑上有肉的纹路，脂肪已经凝固，淡黄色的一点一点分散在地上。
一个人在这里死去，被砍杀，她呼喊，然后断气，就是这么简单。
昂扬和她一起默默地坐着，他突然想起之前的那个问题。
“那你……以后想怎么做？”
杨阳没有回复他，她只是抬头，看向天空。
昂扬偏头看向她。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昂扬看见她眼中有泪光闪烁，她抱膝而坐，
却在不久之后突然摇晃着站起来，昂扬看见她走向后方。
昂扬转向她，看她走向那不远的地方，那栋黑乎乎的小房子前。
昂扬几乎看不清她在干什么，于是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逐渐的，缓慢的挪动变成蹒跚地走，蹒跚地走变成跌跌撞撞的跑，在杨阳抓住闪着银光的斧头，向黑色的房子跑去的那一刹那，昂扬扑倒了她。
少女发出可怕的，痛苦的哭嚎声，只是一瞬间，却又拼命的压抑住这哭声，昂扬感受到身下瘦弱的身躯上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她没有推开昂扬，却死死的抓住斧柄，她崩溃的抽泣，几乎呼吸不上来，大口呼吸的时候也不同的咳嗽，而另外一只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堵住了大部分声音。
太安静了，这样被压抑住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的大，却没有任何人被惊醒。
“别这样……！”
这样急促的说完的昂扬，却再没有说出任何话。
他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他只是想阻止杨阳，他心中有声音告诉自己，必须阻止杨阳做下错误的决定。
不只是这个男人，昂扬知道，不只是这个男人应该杀，而他们太过弱小，甚至得不到什么所谓公平。
女孩趴在雪堆中，慢慢松开斧柄。
也就是这个时候，昂扬知道，她并不能杀人。
她趴在雪中，低着头，哽咽着。
“妈妈……妈妈……能不能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受不了了……他一定要天天打我……”
“求求你了……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爸爸也爱我的……这世界上没有人爱我了……我该怎么活……”
她低着头，抱着脑袋，蜷缩起身体，仿佛胎儿一般，她抖着声音，重复着自言自语。昂扬心里也酸的要命，他从女孩身上下来，却也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倒在她的身边，仰面捂着脸，无声的哭起来。
为什么到现在……在我充满了信心，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正义肯定会得到伸张，所有的人都向往平等生活的时候，要让我看到这些呢？
所有人都心里都这么脏，这么多人都想着怎么害别人吗？整整一个村子的人，没有人出来帮帮她，甚至大家都帮着那个男人隐藏真相！
这和害杨阳有什么区别呢？沉默根本屁用都没有，只会把人害死，再把自己也给害死！
没必要，过去了，就这样，人们永远都是这样，哪怕嘴上说的这样好听，实际上真正有了什么事情，他们甚至会包庇杀人犯，甚至只要杀人犯不杀他们，这群人就和圈里的猪一样活的心安理得！
他恨这些人，也恨在那个时刻，当他自问的时候，甚至不在第一时间选择正义的自己。
他害怕被嘲笑，害怕被说幼稚，害怕自己“不成熟”，被人们说是傻子。
是的，这样做是傻，可是昂扬第一次想明白了。
圈里的畜生如果像人一样有思考的能力，大概也都是在嘲笑试图逃走的某一个，哪怕灾难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只要死的不是他们，他们就能心安理得的观看。
只要死的不是他们，只要能多吃一点料草，他们就无所谓，完全可以活成麻木的牲口。
是的，他想明白了，他找到了选择另外一个选项的理由。
他停止哭泣，坐起来，轻轻把手搭在少女的肩头。
“我帮你……好不好？我帮你把他们抓起来，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会帮你的，无论发生什么……杨阳，但是我要求你一件事。”
杨阳抬起头，她的哭声停止了，虽然眼眶仍然红肿，但是她恢复了一些理智，在听见昂扬会帮她的时候，她显然为之一震。
她没想到，这个初次见面的昂家人，甚至是个小孩子，居然会帮她。
但是来不及想，不需要想，只有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杨阳恨那个畜生，但是她下不去手，她也知道，杀死这一个人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杀了这一个，也只是杀了亲手杀死妈妈的凶手，杨阳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村子里很多人都是共犯，她一个人做不了什么。
于是她停止了哭声，她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于是，她哑着嗓子问。
“……是、是什么？”
“你能不能不杀人？我只求你这一件事，除非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你干什么我都不拦着。”
昂扬没权利要求杨阳不杀人，但是他希望，杨阳不要做出错的决定。
她还小，不能在这个年纪进少管所，不能在找到亲生父亲之前就被关起来，她有那么长的日子，不能就这么失去那么多时间。
至少，不能因为这群畜生失去。
昂扬捏了捏拳头，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
既然没有人站在杨阳这一边，那么他就自己和杨阳站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这世界上有很多罪犯，也有很多包庇罪犯的共犯，当然有人站出来去处理他们，但是，昂扬不想只是站在那里等待正义，不想在正义没有出现的时候，坦然的站在那边指责。
他想成为那样的人，站出来，即使弱小，也能用自己的力量去反抗。
“我帮你，我们一起，把他们都关进监狱，我和你保证，我肯定可以做到，绝对可以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