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流年闭上干涩的双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她心乱如麻,又担心焦灼,心口整整揪了一宿,接连服了两颗药才压住。
寇大哥啊寇大哥,你素日做事甚有章法,思虑周全,怎么如今也这般不管不顾?我怕是把你伤透了吧!流年想到这里心口又是一揪。
“小姐,管家刚回,太君让您去正堂。”
“可是寇大哥有消息了?”流年一急,忽地站起身,只觉双腿发麻,头一晕又跌回椅子上。
丫头连忙上前扶她:“我不知,太君只说让您去正堂。”
“好。”
流年捶了捶酥麻的双腿,缓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急忙穿衣去了正堂。
“杨叔,可是寇大哥出了何事?”
“八小姐放心,寇大人无事。寇府来人报信,说大人已经平安回府。”管家亦是忙了一夜,满脸疲态。
“那便好,那便好。”流年紧悬了一夜的心重重坠落,她只觉双腿一抖向后跌了一步,幸得萧竹及时将她扶住,这才站稳。
她摁着胸口舒下口气:“有劳杨叔了。你可知寇大哥去了哪里?”
“寇府丫头只说不知。”管家不禁挑眉思索,“昨夜我们同寇府的人将京城里的茶楼酒肆、客栈、街道都找了个遍,就是没有找见。寇大人能去哪里呢!”
“他即不说,定是不想让我知道。”流年垂下眼眸扯出一丝苦笑,却瞥见太君一直沉着脸看她。
“娘亲,您怎么了?”流年心里一沉,却见嫂嫂们也都神色凝重,吓了一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杨洪,你先退下吧。”
“是”,杨洪带着丫头和小厮退出去关上了门。
流年心内越发忐忑:“娘亲,到底怎么了?”
“寇大人对你如何,明眼人都看在眼里。你若嫁他是再好不过的。可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娘亲,您说什么呢?我怎能再嫁寇大哥!”流年说罢转过头去,两个眉头便揪在了一起。
“如何不能?”太君一时情急双手敲打着椅背,沉声斥责,“这些年他是如何待你的,又是如何待杨家的?连我们瞧着都于心不忍了!再硬的石头也该捂化了,你这孩子怎么就如此任性呢?”
太君越说越激动一闭眼滑下两行泪来。她转过身子偷偷抹了泪哽咽道:“延儿他走了有三年了,你何必如此苦着自己?我们家尚武,又历经两朝,并不是守旧之人,女子守寡也不是不可再嫁,我想延儿也不会在乎的。他这孩子处处为你着想,也定是希望你身边能有个人照顾。”
杨夫人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也止不住。嫂嫂们皆动容,也都低头垂泪。
流年走到杨夫人身前跪下磕头:“能守着娘亲,我从来都不觉得苦。寇大哥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奈何我不能因为如此就……就嫁他,我做不到!我心里只有延儿哥哥。”
“你守着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人做什么?我用不着你守。”太君扶着大嫂的手颤巍巍站起来,走到流年身前,俯身劝道,“听娘亲的,莫要错过了一心一意待你的人儿,啊?有寇准这样的人照顾你,娘亲也能放心,延儿也定会欣慰的。”太君眼眶子含泪近乎祈求。
“我对寇大哥没有男女之情,我们可以做兄妹做知己,唯独做不了夫妻。我心里满满都是延儿哥哥,这对寇大哥不公平。”流年说罢磕下一个头,大滴大滴的泪便跟着滚落,“娘亲,求娘亲莫要逼女儿。女儿真的做不到!”
“你,你怎么……”太君一时气血不平,头一晕整个人向后跌去。
“娘亲。”嫂嫂们皆奔过去将她扶在椅子上。流年跪爬到杨夫人身前握住了她的手。
二嫂红着眼睛劝她:“八妹,你怎么就如此倔强呢?你还这么年轻,日后这漫漫长夜何必一人守着?感情……感情两人相处久了自会有的?你何必苦守着一人?”
“那二嫂呢?”流年对上二嫂的眼问她,“二嫂何必苦守着二哥?又何必日日打扫无佞楼,对着二哥的牌位垂泪?如果今日让二嫂做选择,你又如何选?”
“我……”二嫂被流年问得一时语塞,半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八妹,寇大哥是真心待你的。他和你相识到如今就未改变过心意,若有他照顾,你日后应该无需吃……”一个低弱的声音从杨夫人身后传来。流年震惊地看向倩儿:“连你也这么说?我以为你懂我啊!”
“就是因为我知你懂你,才希望你不要错过寇大哥。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哈哈,”流年咬着嘴唇无奈凄笑,指着自己心口祈求,“即是为我了好,就让我自己选择。苦也好,乐也罢,我都甘之如饴。”
“混账话。”太君颤抖着站起身厉声斥责,“素日是我太惯着你了,事事都由着你胡闹,不舍得深说一句。这件事由不得你,明日我便去找寇准将话说清,你必嫁他不可。”
“娘亲。”流年知道太君是动了真格,一时情急摇着她胳膊苦苦哀求,“我不会嫁,我绝不会嫁寇大哥。我心里只有延儿哥哥,纵是他死了我也要守他一辈子,求娘亲依了我吧?”
“求您了,娘亲。您就依了女儿吧?”流年一时激动,又觉心口翻涌。这一次她还未来得及咽下去,心口的黏腥便顶了出来。
“小姐,八妹。”萧竹扑过去拿绢帕给流年将嘴角的血擦净,又去擦地板。嫂嫂们眼泪含着眼圈嗫嚅着:“你这又是何苦啊!”
太君吓得不轻,立时去扶流年,又实在生气得紧,恨恨地甩开了她的手,跌坐回椅子上不住垂泪:“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了?老天爷要如此惩罚我,啊?你们一个个都拿刀子扎我的心!我生了七个儿子,一下子死了四个,一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一个扔下妻子不管不顾当了和尚。”
“还有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当真要气死我才甘心吗?”太君一时气得发抖,泪眼模糊地指着九妹和流年厉声训斥,“九妹,我让你嫁人你偏不嫁。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还有你,你们都守着我这个老的做什么?我将来又怎能安心咽气!”
“娘亲莫生气。”嫂嫂们抚着太君胸口不住劝慰。
流年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去拽太君裙角,哑着嗓子声声祈求:“都是八妹的过错,娘亲莫要生气。女儿真的不觉得苦,您就允了我吧?”
“娘亲莫要为女儿悬心,女儿现在不想嫁人,纵使随意嫁了也不会幸福的。您也允了我吧。”九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跪在太君面前磕头,再不敢看她一眼。
太君伏在椅子上咬着嘴唇低声恸哭。大嫂转身对流年和九妹使眼色,让她们暂且先出去,她来劝慰。
萧竹和倩儿拉了流年和九妹默默退出去关上了门。
廊下那湾墨绿的池水死一般沉寂,无波无纹。偶有清风低拂,都未荡起一丝涟漪。
流年摇头苦笑:“九妹,我以为我们家好歹要有一个幸福的!我本来想你决计不可再嫁武将。找个文官小吏也好,书生商人也罢,去过平常日子,无需像我和娘亲一般日夜悬心,可你为何就……”
“姐姐,你自己都绝不再嫁,又为何要逼我嫁人?”
“九妹,我们两个不一样!”流年斜睨着九妹嗔怪,“我好歹嫁过,可你真的要这样孤身过一辈子?”
“是。”九妹望向沉静的池水冷冷说道,“生老病死恨别离,若是两个人终究要生离死别,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毫不相干,也不会经历那么些伤心忧惧!”
“九妹,你怎么会这么想?”流年心中一凛,不觉打了个寒战,原来竟是因为如此!她慌忙同九妹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的,你不知道两个人相爱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不想知道。”九妹冷冷地打断流年的话,“我已经铁了心,你们都莫要再劝我了。”
流年看着九妹决绝的背影心口又是狠厉地痛,她真的不知道九妹平日不声不响,心里竟闷着这样的想法。哎,确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她!流年后悔不已,呆立着喃喃自语:“有些事有些感觉你没体会过,所以不知道……”
流年说罢抚着自己手指上翠绿色的玛瑙戒指甜笑,那笑容瞧着却甚苦!她想起延儿为她戴上戒指,那般深情地说:“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
“哪怕最终要生离死别,我也会飞蛾扑火!”流年含泪浅笑,“谁说我们要生离死别?你生我生,你死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