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宇和贺青刀对于“萧山悬尸案”与祁府的关系,抵死不认,而骆迁等断案者,也确实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祁家人“有问题”。祁觞虽是一个无官无权且不懂武功的百姓,但他却并不是寻常的百姓。他在兴州,乃至整个环洲大陆,都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官府中人不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便将祁家人扭押入狱。
至于大皇子重沥,他并未当众道出祁宇与神秘力量的“共鸣”。他既知祁宇“不简单”,自然将对方视为自己的“私人物品”。他之所以为祁宇“守密”,并非“大发慈悲”,他的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日后把祁宇捕进密室,慢慢研究。
因此,祁宇、贺青刀和小五,终于得以走出兴州府衙,返回府宅。虽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但至少,今日算是“过了关”。
晚间,贺青刀在金丝楠木制成的宽床上,翻来覆去。他时而起身盘膝打坐,时而行至窗边,望着天空的半月,沉思冥想。整整一夜,他都无法入眠。
第二日一早,东方尚透出一丝光亮,他便来到祁宇的卧房,将徒弟从薄毯里拽下床来,拖着睡眼惺忪的爱徒,直往祁觞和宁秋娴的住处而去。
贺青刀到祁府已经十年多了,但他主动找祁老爷和祁夫人的次数,加上这一回,也不过才三次。
平日里祁氏夫妇事务繁杂,特别是祁觞,需打理生意,所以夫妻俩习惯早起。当贺青刀和祁宇到访之时,他们已在用早膳。
“祁老爷、夫人,贺某打扰了!实是有急事要说,所以……”贺青刀开门见山地说道。
祁觞和宁秋娴相视一望,夫妻二人心照不宣:能让贺师父清晨到此,必是大事!
祁觞放下手中碗筷,站起身来,冲着贺青刀笑盈盈地抱拳说道:“贺师父,是不是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又惹你生气了?他自小就皮痒,你尽管往死里揍!由你教导他,我和夫人一百个放心!”
“老爹!我老早就怀疑我不是您亲生的,果然不是亲儿子,就不知道心疼啊!”祁宇抓起桌上的荷花酥,把一块塞进贺青刀的手中,“师父,这个好吃。”
他将另一块扔进自己的嘴里,咂叭咂叭地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可是这世上最好的儿子,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徒弟,怎可能惹师父他老人家生气?老爹尽瞎说!您这才四十岁,怎么糊涂得像个小老头儿似的?”
“噗嗤!”宁秋娴莞尔,随着丈夫站了起来。她白了祁宇一眼,目中满是宠溺,“宇儿,不许这么没大没小的,快向你爹道歉。”她又对贺青刀作揖说道:“贺师父,此处是膳堂,说话不方便,不妨移步至‘听风阁’。”
祁宇两三下拍干净手上的酥饼屑末,一把搂住母亲的薄肩,“还是娘亲最聪明,一下就看出师父的来意。我祁少的睿智机敏,都是我娘传给我的!”他的言外之意是:和他老爹一点关系也没有。
“唉,你呀……”宁秋娴的面上挂着微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娘亲,您慢点儿。我扶您,有台阶当心些,莫踩到裙摆。”
“师父,走这边。”
“老爹,话说您这一个月又赚了一座金山吧?您这赚钱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
……
在祁宇的絮絮叨叨下,四人来到了听风阁。
听风阁是祁觞特意命匠师于东面幽静偏僻之所,拓出一方空地之后,建起的独立楼阁。它与其它房舍院落相隔甚远,乃是祁家之主的亲近之人商谈机密要事的场所。阁楼有两层,阁内的布置素雅古朴,以文玩字画及绿植花草装点。
祁宇堪堪将一层的阁门关闭,贺青刀反手便在整个听风阁外围,布下了“隔音结界”。
四人直上二楼,拐过屏风,便看到一张可围坐十人的扁圆形长桌,桌案上放置文房四宝和一整套煮茶器具。
祁觞、宁秋娴、贺青刀分坐三位。祁宇看了师父一眼,他收起玩闹的性子,默不作声地坐在下首第四位。
师父布置结界的动作,祁宇当然看到了。他回忆起适才去往膳堂的路上,师父神情严肃地对他说,“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有必要告诉你的父母了。然你是‘陌灵体’之事,必须隐瞒下去。他们不懂武功,没必要徒添烦恼。”
“祁老爷、夫人,此处四下无人,且隔于结界之内,贺某便直言了。”贺青刀对祁觞和宁秋娴抱了抱拳。
贺青刀将最近一个多月以来连番出现的怪异之事,逐一向祁氏夫妇道出。从“常来一堂”输掉澜灵焰,到整个赌坊消失、庄家杜擎遇害。从姬卿瑶那“玄峪宗”弟子的身份,到段新在暗中盯梢祁府。从“萧山悬尸案”到府衙传人。从祁宇与大皇子重沥的冲突,到皇族官家对祁府中人的怀疑。
十一天前,贺青刀在祁府后园看到“武宗境强者”的残影,并因此误杀了花农。这件事情他在斟酌过后,也据实说出。他更进一步地强调:府宅内潜伏强者,恐对祁家人不利。然而他却不知,与他的担忧恰恰相反,这名高手是祁觞找来的、暗中保护祁府中人的凌云凌宗师。
面对爱徒的父母、祁家之主祁觞和宁秋娴,贺青刀几乎将所有事情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唯独对于“祁宇一日跃三级,成为环洲大陆唯一一个陌灵体”这件事,他却只字不提。
祁觞夫妇越听,神色越是凝重。待贺青刀语毕,祁觞沉吟片刻后说道:“贺师父,你方才说的,有些我之前也听说了。兴州城平静了很多年,最近确实‘闹腾’了不少,还来了很多外地人。”
他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实不相瞒,我吃不准这些突发事件对于兴州商道而言,是‘赚’还是‘赔’?故而,我找人暗中调查过‘常来一堂’,还有那则‘萧山悬尸案’,但却一无所获。想不到,这其中竟暗藏玄机,更甚者,似乎与我祁府,有所关联……”
“贺师父此番前来,应当不只是述说情况吧?”宁秋娴接过丈夫的话头,“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夫妻二人说么?”
贺青刀笑了笑,“夫人慧颖,贺某确实有话要说。”他的目光停留在爱徒的身上,“是关于宇儿的。”
“啊?我?!”祁宇是晚辈,给父母、师父煮茶的活儿,自然是他来操持。此刻,他正准备往父亲的杯中加茶,听到师父说的话,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茶水溢出杯外。他凤眼大睁,双唇微启,吃惊地望向师父。
在此之前,他只道师父的意图是让爹娘加强防范之心,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自己才是“正主儿”?
他未满七岁便拜入贺青刀门下,贺青刀对他的管教方式犹如魔鬼一般严苛。偏偏父亲母亲对师父的教导,极为放心。有一回,他差点儿被师父活活打死,爹娘都没有插手过问。他实在想不通:对于怎么“摆弄折腾”自己,师父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究竟是有多么千难万险的事情,会让师父在“对自己下手”之前,还要来征求爹娘的同意?……
祁宇感觉头皮发麻、冷汗直冒。莫不是比在“思过池”承受抽打电击更甚十倍的……“酷刑”?……他忍不住咽了咽涎水。
非但是祁宇,连祁觞夫妇都大感震惊地相视而望。
祁觞讶异担忧的表情转瞬即逝,他保持着那张和气的笑脸,一双眼睛笑成了两条缝儿,“贺师父,十余年来,我这顽劣的儿子,都是你管教的。我虽不懂武功,但也知道在他这个年纪,能达到御风境巅峰的实力,已是万中无一的翘楚之才。这小子能有今日之成就,全仗贺师父的悉心栽培。贺师父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
祁觞的话,听起来随意,但此时他的心中却是有些难熬。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又怎么可能不心疼?只不过,他这个精明的商人非常清楚:每促成一单买卖,所用的方式方法都不会完全相同。要想得到某个结果,则必定要有对应的付出与代价。
他是对武学修炼一窍不通的“非武者”,而贺青刀却是武宗境中期的“大宗师”。他既然决定,将来要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巅峰强者,那么,不干预贺青刀教|徒,便是他这个父亲最正确的做法。
宁秋娴的双手放在桌下,她使劲地揪扯着袖口,揉出了深深的褶皱。慈母的双眼凝望着爱子俊逸的脸庞,片刻过后,她终是暗咬玉牙,不发一声,扭开了头。
祁觞和宁秋娴的神色,尽收贺青刀的眼底。他暗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是万般地疼爱宇儿?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也只能……
贺青刀颔首抱拳,“贺某多谢祁老爷和夫人的信任!但这次不同。”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明日,我想便将宇儿送去‘囚林’。”
“什么!?就是那个关押死囚,以杀人减刑的‘囚林’?!”宁秋娴慌乱地弹起身来,身体撞到长桌。一杯上好的清茶,洒湿了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