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路坐在闹市区最安静的地方,他给自己倒了杯纯生啤酒,一口喝下,冰凉的感觉顿生,他觉得不错,又满上一杯,两个塑料杯叠在一起,啤酒的泡沫快要溢出来,他等了会儿,方才拿起:“以前我不会到这种地方喝酒。”
他像是自言自语:“后来她每天都在这种地方喝,我天天陪着,竟然也喜欢上了这种地方。”
在于路说话间,有人已经在他对面坐下。
“你来得正好。”于路给钟铭倒满一杯,他举起面前的酒,对着律师笑:“先干为敬。”
他又一口喝完,似乎并不在意来的人是谁,这世上,让他在意的人,本就不多。
他母亲算一个,尽管他十分厌恶自己的母亲。
钟铭饶有深意地拿起于路给他倒的酒,并未急着喝下,片刻才喝了一口:“带着酒味回去,苏澜一定会问我去了哪里。”
于路眼皮一跳。
他抬眼,看着来人,忽然开口:“你要怎样才能离开她?”
钟铭放下酒杯,轻笑:“我已离开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不过……”
他看了眼四周,附近到处是夜宵摊,人声鼎沸:“不过你应该可以。”
于路瞳孔微缩,很快镇定下来,他本不是个能够控制情绪的人,在他的生活圈,他的脾气可以不用任何遮掩,周围的人也尽是给他宣泄的工具,唯独面对苏澜,他能很好的控制这些情绪,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神奇,平日的狂躁、麻木似乎都能在与苏澜相处时,化为乌有,他需要这样的安宁,他需要苏澜:“如果你要钱,多少我都可以给你,或者说,我的位置。”
钟铭没忍住又喝了一口:“你的位置?”
“对,于氏集团执行董事的位置。”
钟铭笑出了声。
“你自己都愿意拿这个董事长位置来跟我换苏澜,可见这个位置也不是很好。”他目光忽顿:“更何况苏澜她不是我的筹码,她谁都不属于,她只属于她自己。”
他往前挪了挪凳子:“前任就该像死人一样,于总,如果你还有点脸面,我劝你不要再纠缠苏澜。”
“一个亿。”对方显然不想跟他谈论前任的话题。
作为西城市人人羡慕的家族企业懂事,他任何事都力求做到最好,他要第二没人敢争第一,如他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愿意承认,自己曾被抛弃,前任这个头衔,于他而言,是耻辱。
于路又倒一口:“一个亿,你离开,我不想说第二遍。”
钟铭沉默。
他忽然发现,跟这个总裁说话,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他也接触过不少有钱人,比于路有钱的大有人在,那些人更多表现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精明,就好像与你交谈时,站的位置都能成为影响他们决策的因素。
于路不然。
他好像个小孩,眼里只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为了这个东西,他不惜一切代价。
“一个亿可以做很多事情,这世上有一个亿的人不多,但苏澜这样的女人却很多,钟律师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好的未来?”
钟铭好像没听到,他啄了一口酒,目光里有些嘲弄:“苏澜很少提到你。”
叠在一起的塑料杯忽然扭曲起来,有人脸上已有了怒色。
“若非于总是个名人,我都不知道你姓于。”
“不过你们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过去的事情我已经放下,就算你和苏澜曾有过一段感情,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谁都不会阻止单身的人追求幸福,你们是自由恋爱,所以于总,你已经是前任,就不要再干涉我们的爱情。”
塑料杯痛苦的拧在一起,然后被无情地抛弃在地上,周围的嘈杂被一道看不见的墙挡在两人旁边,于路阴着脸,若在平时,他早已拂袖而去,甚至会动用自身人脉,让坐在对面的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一向懂得报复。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
他仔细打量着似乎无懈可击的律师,他想找出他的破绽,可眼前这个浑身都充满着疲惫的男人,似乎比任何精神饱满的人,要来得坚决。
“你这么爱她?”
半晌,他才开口。
这话打断了正要偷摸喝一口酒的钟铭,律师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烧烤摊,那里此时有个孤单的身影,一边撸串一边喝酒,周围的嘈杂似乎与他无关,他就这般喝着,喝到吐:“于总的问题很难让人回答。”
“你连爱不爱她都不敢说出口,为什么还要坚持?”
律师放下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酒杯,有些可惜,他回头,看向于路:“那你爱她吗?”
“我爱。”
几乎毫不犹豫。
话说出口,于路自己也没想到,他从不会在别人面前表露心迹,这与他的性格不符,呵,苏澜啊苏澜,为什么一遇到你的事,我就完全失去了理智?
“可她不爱你啊于总。”
叹了口气,律师站起身来:“如果你爱她,就请尊重她,作为前任,最好的办法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于总你不是做得挺好的吗?四年前你跟她分手的原因,难道不是为了争现在的继承人位置?我记得没错的话,您是代位继承得来的遗产吧?当初为了这份遗产抛弃她去苏伊士,现在又回来想得到她,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住口!”
旧日伤疤被人揭开,总裁气得浑身颤抖,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四年前没有带苏澜去苏伊士。
这后悔折磨了他四年。
他也恨透了那些跟他争夺遗产的人,若非他们浪费他四年时间,他又怎么可能失去此生唯一的爱情?
可夺取于家的一切,是他母亲从小灌输给他的人生目标,他要夺得一切,然后用夺来的一切,替他母亲报仇。
那杯酒没喝完,钟铭觉得有点可惜,但他也不愿过多停留,此时的他已完全看出,于路的占有欲与他不相上下,既如此也没有交谈的必要了。
自己没向他兴师问罪,就不错啦。
要不是与苏澜重归于好,他也绝不会如此包容,人在心里有了爱,才会宽恕罪孽。
眼看钟铭要走,于路又坐回塑料椅子,他朝空气挥手,一个人影走出来,女秘书魔鬼的身材在夜市摊显得格外亮眼,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甚至有人借着酒壮胆,朝这边走来,女秘书穿着职业套装,看上去严肃冷漠,她站在于总身边,听他吩咐。
“给他。”
她应了声,朝钟铭离开的方向走去。
钟铭想打的回酒店,正要招手,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他回头,看见有个人站在身后,朝他微笑。
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身后站着的是苏澜,许是太久没碰酒,刚刚浅酌几口,竟让人产生了幻觉?女人看他停住,很快来到面前,钟铭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他敢肯定这个味道苏澜也有,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和的事情?
“你是?”
“我叫林姝,于总的私人助理。”顿了顿,她递给钟铭一台ipad:“于总说难得见面,这是他送你的见面礼。”
钟铭没有接,他哂笑:“男人送男人礼物,有点奇怪。”
林姝点点头:“确实奇怪,这是于总第一次送男人礼物。”
“不过这个礼物有点贵重,不知钟律师能不能承受得住?”
一个ipad自然不会有多贵重,看来于路有东西给他看。
钟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接过林姝手里的ipad,正要说什么,抬头,林姝已离开,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他愣愣地看着她出神,应该不是幻觉,就连林姝走路的姿势,也跟苏澜一样,他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正巧有辆的士停在他面前,他等乘客下来,自己钻了进去,告诉司机位置,他点开ipad,没有上锁,不需要密码,很快进入主界面,他惯例先打开相册,里面果然只有一个视频。
他眉头皱了起来,因为视频的封面,是一张痛并快乐的脸蛋,这样神情的脸蛋,他不久前才见到过……
钟铭深深的呼吸。
握住ipad的手,青筋暴起。
回到酒店已经凌晨3点。
苏澜睡觉雷打不动,除非外力持续影响,否则她不太可能起来,只会缩在床上等待生物钟唤醒。
轻轻推开酒店的门,他不敢发出声响,等他脱了鞋,来到摆放情趣道具的柜子前,那里有他的包,他将手里的ipad放进包里,又把满身泥土的衬衫脱了,他在厕所洗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回到椭圆形的床边,苏澜还是他离开时的睡姿,男人稍有心安,掀开被子一角,钻进被窝,感受到苏澜的体香,他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
“你去哪里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他差点离开人间。
很快,她惊呼:“你喝酒了!还有……”她还闻到别的味道。
“欸,那么一点你都闻得出来吗?”他想去摸鼻子,但手搂着苏澜没空:“你不会是属狗的吧!”
女人娇嗔一声,埋进男人怀里,但又怕碰到伤口,很是克制:“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是因为担心今天的事情吗?”
她的脸抵着男人的肚皮,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腹肌,三十四岁的男人没有肚腩,让她略略吃惊。
感受到肚皮的酥 麻,男人勾起笑容:“倒也不是,你知道我在重庆有很多朋友,有个男的非要我去陪他喝几杯。”
“不惜让女朋友孤独的躺在床上,也要去陪喝酒的朋友?”
“你们关系那么好?”
他解释:“那当然。”
“你说谎。钟铭,你一紧张,鼻子就痒,你就会抽抽,你现在肯定很想去摸你的鼻子,哼,骗子!”
钟铭无辜:“真的,不信你去问他。”
女人从他怀里探出头:“谁?”
男人拿出手机,进入微信,最后一条信息是发给律所的合伙人方铭的,他很快打了个视频过去,不一会儿,方铭醉眼朦胧的样子出现在屏幕里:“钟铭你个臭傻逼,说了介绍妹子给我的,人呢?哪里有妹子?咦?妹子,你旁边的妹子是谁!不是吧!你刚喝完就去捡尸?靠,怎么会有这种人!你在哪个酒店,我去找你,妈的,老子也要妹子!你……嘟嘟嘟嘟……”钟铭实在听不下去,点了红色的挂断按钮。
苏澜想笑,终于还是没忍住:“你认识很多妹子?”
“哪有!男人喝酒总要吹吹牛的!”
看来他真的跟朋友去喝酒了。
只是,为什么不叫她一起呢?宁愿冒着被她怀疑的风险,也要去喝酒的朋友?他还有伤耶,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又开始不了解钟铭了。
这样的感觉愈发强烈,甚至睡着后,在梦里也有了相应的表现,她梦到钟铭搂着很多女人在笑,他旁边是跟他一起开律所的方铭,两人笑得淫荡,等钟铭看见她时,那笑容说不出的猥琐:“苏澜,我好爱你啊,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吗,为了能更好的爱你,我要爱更多的女人。”
什么渣男发言!
呸!我的钟铭才不会说这种话!
一定是我在做梦!
晨曦初现。
她睁开眼,钟铭已经起来,他在客厅摆弄着从楼下买来的早餐,他最喜欢把早餐摆得整齐,让人有一种在看电视剧的感觉,这是因为苏澜很喜欢做事带有仪式感,她认为仪式感是最能体现一个人用心与否的证明。
钟铭总能做到。
她揉了揉因为噩梦有些木讷的脑袋,掀开被子想下床,这时有微信的提示音,她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在枕边摸索一阵,好不容易找到,拿起来看确实钟铭的,她刚要放下,没想到钟铭手机的锁屏竟然解开了。
咦?他还留着自己的面部识别?
这台手机还是五年前他用的那台,钟铭很善于保养手边的电子设备,手机虽显老旧,但并未有任何磕碰瑕疵,她看一眼还在摆弄餐具的男人,没忍住好奇,点进了他的微信。
是方铭发来的信息,有个愤怒的表情:“喂,说好陪你演戏,你就接帮我接手景城公司的案子,怎么昨天打完视频你就不理我了?嗯?跟妹子亲热呢?嗯?钟铭,看到快回我,那边催得紧!”
手机落地。
还好铺有地毯。
昨晚除了酒味,她还闻到别的味道……
委屈和愤怒一下冲上脑门,她几乎跳下床,也不顾穿鞋,径直走到钟铭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钟铭愣住。
很快,他反应过来,正要开口,苏澜已经面无表情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男人见状,立刻上去抱住她,但她不想给他抱,用力挣扎,她忘了男人胸口的伤,她推得很用力,钟铭忍着剧痛也不愿放手:“苏澜,别这样!”
“别哪样?啊?你昨晚是不是跟读研时候的女生约会去了?”
她哭着大喊:“你是不是跟那个周婷约会去了?还是那个化妆师林子涵?”
钟铭本想反驳,忽然又住了嘴。
他该不该告诉苏澜真相?
他抓住苏澜的肩,任由她打骂。
Ipad里的她,双眼迷 离,动作妩媚,在于路身上尽情释放着长久以来压抑的痛苦,她一 丝 不 挂的身子瘫倒在男人健硕的大腿上,许是累了,也许是有更想做的事情,于路这个变态看她微微张开的唇,稍微侧着身,将东西送进她嘴里……
出租车里的冷气太低,他浑身颤抖,司机看出了他的异样,连忙调高空调,但无济于事,男人还在发抖,他随便找了个地方,人几乎冲撞着下了车,他忽然觉得恶心,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倒了下去。
他浑身痉挛,四肢麻木,大脑一片空白,身子缩成一团,双手再难撑开,他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控制它们。
他抖得更厉害,像在发羊癫疯。
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塞进嘴里,强忍着不发出呻吟,这痛苦来得如此迅速,几乎要了他的命。
不知多久,身上的感觉逐一消退,他茫然地拿出手机,想给苏澜打电话,但脑袋里挥之不去的乳白色液体让他根本按不下那个键,甚至连打开她的微信,他都做不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承受着苏澜的挣扎。
承受着女人的打骂。
该告诉她真相吗?
求求你们了,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我忘不了视频里任何一个画面,它是如此可怕,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
我以为我可以当做没发生。
他们当时自由恋爱,随便做些什么,我都不该干涉。
可我为什么那么痛苦。
我为什么那么痛苦!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我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
伤口渗出血。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直到他倒下,女人惊呼一声。
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