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考老师进来了,是个戴眼镜的男老师。苏老师则去了别的教室监考。
刚进来的时候,我也大概看了一下,来参加数学竞赛的有二三百人,个个都是班级里的前几名。
要想从这一群人中脱颖而出,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试卷发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甚至都懵了。
试卷上的题远远超出我们所学的数学的难度。我本来以为考我们学过的内容,根本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如果考我们学过的数学知识,无论题型怎么变,我几乎都能答好。
可我看了第一道题后,就感觉自己根本读不懂那道题的意思。
第二题的插图更让我摸不着头脑,一点都理解不透。
第三道题,我琢磨了好一阵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这样,计算出了答案,我也不敢确定它就一定正确。
之后的所有题目,都让我如进了迷宫一样,四处摸索,走投无路了。
我的心失落到了极点。我想不到自己会突然落魄到这种地步的。我四下里看了看,映雪正认真地答题。其他人也都在忙碌中。
我看到映雪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什么,我却连很多题目都看不懂。
我仿佛看到自己从高山跌到了谷底,映雪从山顶哭喊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再也听不见了。
我不会做,做不了,会考个很差的成绩,不再名列前茅。这思绪让我整个人彻底乱了起来。
我的身体热得像着了火,轻飘飘的,像即将飘散的烟气。我趴在桌上,掩着脸哭了。我没发出任何声响,监考老师还是走了过来。
“同学,你不舒服吗?”他问。
“我想上厕所。”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让我从深渊中挣扎着出来。
“可以,不过,试卷得放在这里。”他弯着腰,和善得像年过五十的老先生。
“好。”
“赶快回来呀。”映雪看了看我,满脸安慰的神情。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不告诉她,她是不会知道我答不出那些题的。
我红着脸匆匆跑出了教室。苏老师正在隔壁班监考,看到我跑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从教室里出来了。
“斑点,你怎么了?”苏老师关切地问。
“我不舒服,去上厕所。”
“一路上就发现你不对劲,快去快回,别想太多了。”
苏老师这句话让我觉得她能理解我。虽然可能只是为了给我减轻压力才这样说的,但是她说对了。
“好。”我跑下了二楼,穿过一排办公室,绕到了它们的后边。
厕所在西北角,旁边就是很小的一个操场,还没我们的操场大。
我不敢想象中学那么多人,还有外墙,操场能这么小。我们的操场没有外墙,比它大了不少。
每天早上跑操的时候,同学们都会绕到胡同里和操场南边的路上。
操场东边是学校的餐厅,两三间瓦房,瓦房上边的烟囱正冒着浓浓的灰色烟气。
再往东就是一排搭建的棚子,棚子里停着许多辆自行车。我们的车就停放在那里。
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苏老师正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等我走到她跟前时,她转身和我一起往教室走了。
“好点了吗?”苏老师问。
“没什么大碍,能继续考。”
“别有压力。这是数学竞赛,比我们学的要难多了。大部分同学都会答不好,只有个别的人能脱颖而出。不过,这并不是说,我们就不优秀了。”
“我明白。”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可没法这样想。
如果考不好,那对我来说,还真是一个灾难。一直以来,我都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情况,现在它好像要来到我面前了。
“那回去好好答题,能答的答上。”
我跑着回到了教室,映雪又用温柔的眼光给我鼓励。我一看到她那样轻松自如的表情,内心更加不安了。
我深呼吸了几次,勉强继续答题了。可这些题无论我怎么想都弄不明白.直到要交卷了,我都没能解答出几道题.
映雪交了试卷,就来问我:“身体好点了吗?”
我不敢告诉她原因,只好说:“好多了。”
“这些题还挺难的,我有好几道题都算了好长时间,恐怕会考不好;你身体不舒服,考不好的话,还情有可原;我要是考不好,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苏老师说。”
“我还以为你不得第一不行呢。”
“怎么会,这么多尖子生,拿第一可不容易,我可没那么看重它;你就不一样了,太兴奋,结果弄得自己身体不舒服。”
“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我们跟随着一群人出去了,在走廊里找到了苏老师和其他三位同学,又随着人流下了楼,找到各自的车子,出了校门,往家赶了。
两个星期以后,成绩就出来了。我的成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本没答对几道题。
映雪却得了八十几分,而且是名列前茅。月秀也有七十分。其他两位五十多分。我的最差。
这样我就没能像映雪和月秀那样被选中参加下一轮数学竞赛了。
映雪一直安慰我,不过,我知道我考得差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是因为我根本答不出来。
我原来一直都认为,自己和映雪在学习上是齐头并进的,现在却看出差距来了。
她去县城考试的时候,我根本没和她道别,像一个被羞辱的人一样。
那一天,我都请假没去学校。正巧,那天映辉放假回家,我便跟着映辉玩了一天。
他变了不少,好像突然长大了一样,说起话来像个大人一样。我们先是去了大坑,躺在一堆落叶上听越来越少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原来它们满地都是,现在却没那么密集了。
大部分麻雀都待在树上,偶尔才会看到几只比较勇敢的麻雀拍打着翅膀落到地面上找食物。
之后,我们又路过干涸的河道,去爬了小了许多的山。
一整天,映辉都在给我讲他学校里的事。我听得入了迷,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能早一点升学。
后来,我不经意间向他提起苏仙云,他对她一点也不关心了,也不再关注她的爸妈。
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县城,只要升了高中,考上大学,就可以走出去。
那时候,他的天地就会完全自由自在了。
他甚至开始嫌弃苏仙云的爸妈,好好的省城不待,非要跑回自己的家。
我们回家的路上,杨子鹏正赶着一群羊回家。映辉远远地就向他打招呼。
没想到,杨子鹏回头看了看映辉,立马扬起鞭子,驱赶着羊群快速地往前赶了。
“我哪里惹到他了?见到我就跑。”
“肯定没惹到他,或许他只是不想见你而已。”
“为什么?”
“因为他退学了,在放羊,你却仍然在读书。”
“啊,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可读书对他来说是苦差事,放羊倒是挺适合他,不用动脑。”
“他肯定也不想这样的。”
“事实已经是这样了,我们会一直读到大学。他每天除了放羊还是放羊。这是无法改变的。”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还是不要想它为好。”
“你这就不对了。我早计划好了,甚至去哪个城市上大学,我都会早早想好。”
“那你还真是高瞻远瞩。”
黄昏近了,落日余晖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火红色。一片片的云,像涌动的波浪一样铺满天空。
映辉的脸被映红了,像一个挂在枝条的颤巍巍的红苹果。几间瓦房的墙也被映红了。
几棵树的枝桠的影子轻轻地随着风起舞着。我们的影子变得越来越长,在墙角和地面之间弯成了九十度。
映辉靠在墙上,看着老去的夕阳,慢慢失去血色的云,笑了。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他瘫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