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向霞归来明婚姻关键 馨兰出世论传宗接代
向霞与朱连山的感情终于无法继续保持而彻底破裂了。
自去年12月份朱连山在小唐的陪同下来向家认错后,向霞怀着希望再度来到农场。到场后没过上多少天好日子,朱连山故态复萌,常常要么十天八天不回家,要么到家就寻事挑衅,威胁辱骂是寻常小事,又升级为拳打脚踢。农场的宿舍象农村一样也是草房,而且是几家连在一起,邻居只隔一层壁,凡吵架都会有邻居闻声拉劝,几场架过后,邻居们难免议论纷纷,朱连山知道后认为是向霞告诉别人的,恼羞成怒,态度越加升级,向霞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在以泪洗面的日子里,向霞后悔没听爸爸、哥哥的话,贪图脱离农业户口答应了毫不了解情况又无感情基础的婚事,结果不但户口没迁来,反而过着如此屈辱的生活,一时想不开,就想一死了之。她关上房门,搬来椅子,放到桌上,再放一张小凳子,将准备好的绳子从梁上穿过,再下来,搬下小凳子、椅子,挪开桌子,在绳子的下方放上椅子,正在准备的过程中,被邻居发现了。
邻居是怎么发现的呢?原来邻居见朱连山走后向霞仍然啼哭不止,就想过来劝解,猛听得绳子拉动声、凳子移动声,怀疑不好,连忙来喊,又不见答应,疑心更大,拿来一段劈柴捅开窗户,见向霞站在椅子上,立刻喊人来救,并轰开房门,一场人命关天的大事避免了。
早就激起义愤的群众有的看住向霞,有的吵吵嚷嚷要奔小厂找朱连山算帐。连长、指导员闻讯赶来,劝阻了大家,并立即派武装排长带两个人去小厂把情况告诉厂方,并带回朱连山。小厂负责人知道了情况,支持连里的做法,责成朱连山连夜回家,不把事情处理好不用回厂,回厂时要连部出证明。
朱连山不得已只好随排长回连,不少群众还聚在那里等他回来。朱连山做梦也想不到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本来的如意算盘是逼向霞主动提出离婚的,依习惯做法谁先提出离婚是要贴补对方的,他不指望向家再贴钱,但要留下向家的嫁妆,当然开始是要向家贴向霞在这儿的生活费的,没想到向霞竟会寻死,乱子闹大了,他也没了主意。
朱连山刚到门口,愤怒的人群中竟有个愣头青上前就是一拳,骂他说:“你这个混蛋,这样的女人还要虐待,你还算人吗?”有人喊“打得好,该打!”那青年还要打时,被连长拦住了。连长说:“以前就听说你对妻子不好,刚才听说你越来越不象话,你到底要干嘛?”朱连山说:“我错了,我认错。”人群中有人说:“听向霞说上次踢她,是你认错后才回来的,现在比以前更横了,单认错不行,还得拉人做保。”立即有许多人附和说:“对,拉人作保。”朱连山找了几个邻居,没一个肯为他作保的,他无可奈何地望望大家,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为他担保。”闻讯赶来的小唐说。破门救人的大嫂说:“你不行。到向家去时,听说你也担保过,他跟向霞不和,你做了多少工作?”小唐说:“向霞告诉过我们,我们不但找他谈过话,还告诉了他父母,我们不是没有做工作。”那位大嫂说:“那你再来做保有什么用?”小唐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连长对在场的王司务长说:“老王,你帮他做保怎样?连山对你的话还是能听的。”
又是那位大嫂说:“做保,保什么?保他不打人骂人,吃饭怎么办?另用钱从哪儿来?违反了可有事?”王司务长问:“依你怎么办?”那位大嫂说:“我不怕做对头,一来是为他们好,二来我也不买他的帐。叫我说,一个月十块伙食费,五块另用钱,再打人骂人,或少给了钱,罚款一百块。”小唐说:“连山工资才二十九,去掉伙食”连长说:“小唐说得不对。象朱连山这种情况,没让向霞统管他的工资就是客气的,先这样处理,等他们夫妻和好了,他们自会处理好开支问题的,要你操什么心?”王司务长说:“连山,你怎么说?”朱连山一一答应。连长说:“老王,连山主动缴钱给你不谈,不主动缴,你告诉我一声,我跟厂长交涉。就这样,大家散了吧。”
朱连山说:“连长,你得给我出个证明。”连长问:“我出什么证明?”朱连山说:“没证明厂长不让上班。”连长说:“怪不得你答应得爽快呢。要证明得向霞同意,跟向霞说去,我和你一起去。”
在与小唐一起到场后,余秀芹就先进屋,屋内已有两个靠近的妇女在劝慰,余秀芹参加了劝慰的行列。朱连山和连长进来时,向霞已收了泪。连长说了处理措施,朱连山再次认错,保证不再重犯,王司务长也作了担保,小唐说:“妹妹,都是我照顾不周,我赔礼,并保证他今后不再犯混,不然我饶不了他。你呢肚量大些,饶他过去,让他去上班。”向霞说:“他上班不上班咋要我让不让的?”小唐说清情况,向霞低头不着声,邻居大嫂拉向霞到旁边悄悄说了几句,向霞说:“他上班我没意见。”连长说:“既然这样,你跟我来一趟,我给你出个证明。”朱连山跟连长去了。朱连山回来时,小唐夫妇还在,又说了会儿闲话,小唐说:“连山,好好跟我霞妹说说好话,赔赔礼,夫妻没有隔宿的仇。”朱连山说:“拖累你们了,对不起。”
小唐夫妇走了,向霞低头坐在桌边不进房,朱连山说:“我知道你不愿搭理我,这样,我回厂里去住,过几天再说。”向霞不着声,朱连山说:“我走啦。”就出门而去。前面说过芦笆壁,只要不压低声音,一般说话隔壁只要用心都能听得见,不用说朱连山还是有意说给对方听的,他刚走,隔壁大嫂就过来劝慰,说跟这种猪货作气不值得,不要气坏了身子。向霞说:“谢谢大姐的救助和开导,再坐会儿我就睡,我已想开了,放心吧。”
朱连山的“过几天再说”,过了十几天也没回家一次。在这十几天里每天总有邻居来跟她说说话,出着各种各样的主意;在这十几天里,朱连山的父母和妹妹一次没到这个队来看望过向霞。十几天的思想斗争,她决定不在这里耗着了。她到农场来过那非农业户口日子的美梦彻底打破了,也不再指望朱连山能回心转意,她要过自己的生活。于是给朱连山留下一封信,收拾了自己的衣物,锁上门,跟关心她的邻居们一一打过招呼,然后踏上了回娘家的路。
听了女儿的哭诉,母亲把苦命的女儿搂在怀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凤莲则宽慰说:“妹妹不要难过,娘家永远是你的家,愿住多久住多久。我去跟爸说一声,等爸和你哥回来商量应付的办法。”
老医生和向河渠都是傍晚才回来的,向河渠见妹妹在家有些意外,凤莲简单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老医生尖锐地批评了母女俩眼睛只盯在户口上的轻率决择,以致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父亲的话戳到向霞的痛处,她放声痛哭起来。
向河渠说:“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妹妹处在严重困难关头,责怪过去有用吗?现在不是怪她的时候,而是怎么应对这种局面。”老医生叹了一口气,不开口了,倒是慧兰在跟二姑说话,她说:“小姑不哭,哭的小姑不乖。”
备受虐待的向霞在娘家重新得到了温暖:象出嫁前一样,没等她起身,嫂嫂已烧好了早饭;象出嫁前一样,父母还是疼爱她,哥嫂还是事事让着她;比出嫁前还多了个慧兰,象个跟屁虫似的到哪都跟着她、粘着她。虽然在农场的痛苦已不放在心上了,但仍不能恢复做姑娘时的开朗、欢乐,因为她不知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为摆脱难以面对乡亲们,尤其是同伴们的询问,她带着慧兰去了风雷镇的向慧家。
帮向霞找个工作让她安顿下来,是目前的当务之急,至于婚姻的走向,可以搁一搁,以后再议。这是向霞回来的当天家里作出的决定。考虑到向霞曾在菲厂做过几天另工,以去菲厂为第一选择,不行的话再找大姐儒桂。
其实向河渠三姐弟都不怎么喜欢这位大姐,因为在她眼里除她外,没有一个不被她嫌的人,谁都难以忍受她的批评、诉落,因而不把她所在的农场作为首选。在公社时曾听秘书说过她的一位同事现在在菲厂当厂长,于是向河渠来找秘书。秘书很热情,二话不说,立即操起电话打给了菲厂厂长邹兆林,说是要请他帮个忙,安排一位亲戚。邹厂长爽快地答应了,秘书当即以公社的名义出具了介绍信,并写了一封私人信件交给了向河渠。童凤莲骑着向河渠的自行车专程去了慧姐家,将消息告诉了向霞。三天后向霞进了菲厂,并住进了集体宿舍。
在菲厂一个月二十二块钱工资,粮是从家里带的,菜金费省着点儿两块钱够了,第一个月她把余下的二十块钱交给母亲。母亲见女儿有了比较稳定的工作,能挣这么多工资,很高兴地接过钱正要往房里走,向河渠回来了,就炫耀似地扬扬手中的二十块钱对儿子说:“看你妹子挣的钱不比你少多少呢。”向河渠说:“妈,妹子的钱你不能收。”母亲奇了怪了,说:“你爸的钱,你的钱我都能收,怎么独独霞儿的钱就不能收?”向河渠说:“这不同。向霞迟早是要建立自己的家庭的,手上不能没有钱。在农场受虐待的原因之一是手上没钱,在靠朱连山过日子。从现在起她要在经济上独立。”向霞问:“哥,你不肯妈收钱,是不是不把我当家庭一分子了?”向河渠说:“你听我说,凤莲早就说过了,这个家是父母建起来的,慧姐和你我是父母的子女,家是我们三人的,不仅是我的,你同样有份。问题不在这儿,现实是慧姐和我已成了家,有了各自的小家庭,你将来怎么办?无论与朱连山是分还是合,你都得有自己的小家庭。”见向霞要争辩,向河渠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妈当年也曾有过这想法,你叫妈说。”
向妈妈说:“霞儿,你哥说得不错,人总是要老的,老了靠谁?我也曾想过靠侄儿,我的五个兄弟四个侄儿,还怕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你婆婆说靠不住。姑且说作为侄儿有心养你,他有自己的父母要养,他的妻子愿不愿养你还在两可之间。必须养的父母还有不孝媳妇忤逆儿,不是必须养的姑母能指望靠侄儿侄媳?不仅是你婆婆说,好些老人都这么说。我想了好几年,才嫁了你爸。现在看看你四个表哥,有哪个能养我的?所以还得有自己的子女啊。”
向河渠说:“经济上独立,手上有钱,做人做事才有底气。小鸡长大了不可能还在母鸡的翅膀下生活,得走自己的路。哪怕你将来不想建自己的小家庭,也得独立。所以你挣的工资你支配。你吃的粮食,按队里的分配价或者你自己到队里去结,或者缴给家里,草钱就不用结了,你不带草走。其余的自己保管,可以存银行。省着点用,聚起来以备急用。就这样,不要争。”
向霞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自己的钱,重新看到了前途,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向霞的心安定了,朱连山却焦急起来,因为与他早有来手的知青不小心有了身孕。当时在男女关系上有军人的妻子和知青是高压线的说法,也就是碰不得的。怀了孕,他若未婚,那好办,成婚就是了,问题是他是有妇之夫啊。坠胎吧,肯定是真象大白,追查起来吃不消;不坠胎呢,肚子是瞒不了多久的。原指望向霞忍受不了会主动提出离婚的,没想到她一走连个音信也没有,权衡轻重他不想再留下向霞的嫁妆了,打算去向家主动提出离婚,并与小唐商量好一套方案。
得知朱连山和小唐来了,向河渠立即赶回家。按小唐的指教,朱连山照例是认错道歉,提出接向霞回家。向河渠说:“你们来的消息我已打电话告诉了向霞,她说暂时不考虑这件事,等等再说。你们承诺的东西差不多没有一样能兑现的:保证迁户口,落了空;到小厂工作,没了影子;保证改正错误,虐待的程度升了级。这一次的保证有效吗?危险。向霞现在呢,月工资二十二块,比你少不了多少,不挨打不受气,不用看你的脸色过日子,家里不要她的一分钱,现在与你们回去,再吃二遍苦,不,是吃三遍苦,怎么办?这样,你们有诚意的话,兑现你们的承诺,迁户口、落实工作,就跟你们走,什么时候落实什么时候走,怎么样?”
同来的一位姓崔的同志说:“签户口目前政策不允许;到厂工作呢,上面有规定的,必须是场上正式职工,而且厂里也不缺人。场上象向霞农村户口的家属不止一两个,你提出的条件有难度。”向河渠说:“崔同志的理由我们谅解,只是这两条不是我们提出的,是小唐来提亲时的承诺,又是后来催婚的理由,说是只有结了婚才能迁户口,才能进工厂。这该怎么说?是不是属于骗婚行为?”崔同志丢下向河渠的问题不答,而是说:“假如按你的说法,户口不迁、工作不安排,人就不去,这婚姻不就名存实亡了吗?”向河渠知道即便坐实骗婚又能如何?所以不去追究,他说:“这好办。鉴于过去去农场挨打受气的情况,为避免旧戏重演,又不至婚姻名存实亡,我们可以仿两地分居职工的做法,我家提供一间房,作为他们的探亲房,朱连山可以随时来住,向霞也可以在节假日去农场探亲,到工作落实后再去定居,这是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怎么样?”
同来的姓姚的同志说:“作为年轻夫妇只有节假日才能在一起,不太现实。这有女的跟没女的不是差不了多少吗?”向河渠说:“这个问题要看你从哪个方面看?朱连山如果愿意把小家庭建在这儿,我们欢迎,并负责到厂里去落实他的工作,要向霞去则必须落实向霞的工作,每一个人在经济上必须保持他的独立性,不能依附于哪一个,朱连山依附向霞不行,向霞依附朱连山也不行,因为依附于人的人保持不了自己的人格,以前的情况证明了这一点。这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夫妻不能天天在一起的局面是朱连山造成的,向霞嫁过去就是打算与朱连山天天在一起的,朱连山却剥夺了她的人格,将妻子当成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逼走了向霞,这不能天天在一起能怨谁呢?”
姓姚的知道不能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他笑着说:“你这位哥哥很会说话。”向河渠一笑说:“是的,我不但会说,还会写。自向霞回来哭诉了遭遇心后,如何处理她的今后,我作了充分的准备,从理从情从法,不论从哪个角度上都作了准备。小唐知道的,我和我爸并不看好这场朱连山以户口为诱饵、我妹妹看重户口可迁移的婚姻,但她愿意,我们尊重她的意愿;现在她从生不如死的绝境中逃了回来,我为她安排了工作,今后在婚姻问题上仍然尊重她意愿。她现在决定户口不去、工作不落实,人不去,我只好听她的。”崔同志说:“这么说来只好离婚了?”向河渠说:“随便。向霞对婚姻有了恐怖感,维持,她不敢再去农场 ,即便离了,她也不想再结婚,打算一个人过,老了靠我的孩子过。”
崔同志问:“朱连山,你说呢?”“她实在不去,也只好离婚啦。”“随你。你说要离就离,说不离就不离,我妹妹无所谓。”
“那就离吧,不过离婚你们必须退还彩礼,贴补她在农场的生活费。”朱连山说。“小唐哥,你说呢?当初要是没有你,我妹妹也不会差点送命。”小唐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没没什么意见。”向河渠再问崔、姚二人:“二位的看法呢?”姓姚的说:“按规矩应当这样。”向河渠闻言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在场的人都不明所以。大笑过后,向河渠说:“你们,你们,嗨,不说了。行,就按你们说的,退彩礼、还伙食费,你们说个数字吧,我们可以说一分不少地给你们。只是要算帐不能只算你们的吧,也得算算我们的。这样吧,你们用各种名目骗婚,我妹妹的青春损失费也该算一算;她在家是裁缝做手艺、出去是打工挣工钱,被你们骗去不是打就是骂,还要算饭钱,这工钱你们该给吧。这两笔帐呢,扣除彩礼钱、伙食费,你们酌情给吧。给了呢,再谈离婚的事。没带钱呢,离婚的事暂时不谈。你们急,可以向法院起诉,我们等着。”
小唐把他们三个喊出去商量了一会儿,进来时说:“我跟连山说了,两不找,嫁妆你自己拉回来,怎么样?”向河渠说:“这样说还勉强说得通,我们向家也没想在离婚这件事上得过分文半钞的,但假如你们想在这事上捞一把,那就错了,吃亏是谁还说不定呢。行啦,离就离吧,从形式上讲这属于协议离婚,我来按小唐哥说的意思拟个协议,大家协商修改后,双方签字就算成了。”来人都说好。向河渠就拿出纸笔在现场写了起来。不到半小时写好了,念给他们听了一遍,再放在桌子上让他们传阅,然后去厨房让母亲与凤莲忙饭,自己则去街上买了猪头肉、猪耳朵、舌头等冷菜。回来时朱连山说没意见。向河渠说:“没意见我来复写,一式三份。”《离婚协议书》复写完了,小唐问:“向霞妹妹不回来不行啊,是不是让她回来一下?”向河渠说:“朱连山和你们三位见证人先签好字,向霞呢,和我去装运嫁妆时,当你们的面签字就是了,她今天就不用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了:向河渠请葛达贵、严成山师徒开着两部手扶拖拉机运回了嫁妆,向霞也带去几包茶食到关照过她的邻居家登门道谢,并告辞。帮助搬东西的邻居告诉大家,朱连山之所以急于离婚的原因,向河渠付之一笑,向霞则对哥哥说的“重要的是人。要是人不好,钱再多,工作再牢靠,也是得不到幸福的。”有了深切的认识。
凤莲又生了个女孩儿,这对她是个很大的打击,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她后悔上次不小心流了产,这次竟又生了个女的,她知道公婆和丈夫是多么盼望她生个儿子呀,可偏偏又——。
向河渠是见到特地来喊的二嫂才知道凤莲肚子疼要生产的消息的,立刻匆匆来到食堂告诉了徐晓云,又匆匆往家赶,快到家门口时听说生的是女孩,心里也不免“格登”了一下,随即也就过去了。进入房间,只见五岁的慧兰倚在床边哭,凤莲在床上哭,二大妈在宽慰,连正在收拾东西的大队赤脚医生易金美也在说着男女都一样的道理。向河渠高高兴兴地说:“女孩儿比男孩儿好,贴心!你真傻,真的。慧兰,你说爸喜欢不喜欢你?”慧兰抽抽泣泣地说:“喜,喜欢。”向河渠说:“你看连我的宝贝慧兰也知道爸喜欢女孩儿呢。妈给你生了个妹妹,多好哇,我看比生个弟弟好,对不对,慧兰?”慧兰说:“对,对。”
凤莲抽抽泣泣地说:“还还不快快去给易医生和大妈泡泡茶。”向河渠拉着慧兰的手到厨房去给众人泡馓子茶,听二大妈陈述事情的经过。
原来凤莲收工回家,因婆母去看她姐,也就是凤莲她妈了,家中就是她和慧兰两个人,隐隐觉得肚子有些疼,担心会生产,就匆匆煮了饭,喂了猪,刚用小碗给慧兰盛上饭,肚子就疼得厉害起来,立刻叫慧兰去喊东边奶奶和两个大妈。向伯母一到,立刻叫一个媳妇去喊大队赤脚医生,一个媳妇去喊向河渠,并让给老医生报个喜讯。等向河渠到家时,孩子已生下来了。
向河渠对来帮忙的、看望的人们连声说着谢谢,众人见向河渠已到家,也就陆续离去。向河渠问慧兰可曾吃饭?慧兰说大大妈已盛给她吃了,还帮洗了碗。向河渠说:“爸要收拾这些脏东西,没空陪你玩儿,你一个人或到你妈那儿去看你妹妹,或一个人玩儿,好吗?” 慧兰答应着到房里去了。向河渠则一会儿去房里逗凤莲说几句,一会儿再忙里忙外地收拾、清洗。
正当向河渠在河边洗涤带血的衣物时,听得慧兰在喊奶奶,就连忙放下脏衣快步迎出门外。向妈妈进队就听说生的女孩儿,心头确实不是个滋味儿,可是生男生女不是凤莲能做主的,再加上这孩子待她老夫妻比两个女儿还好,虽然恼恨她上次不注意,勉强干重活儿,以致引起流产,却也生不起气来,只怨自己命不好,抱不上孙子。儿子迎上来跟她说凤莲心情不好,要她给予劝慰,她一口答应。
向妈妈走进房内,凤莲一见婆婆又抽泣起来,老人家说:“傻孩子,男女不都一样吗?在妈的眼里儿子女儿都喜欢。你是知道的,河渠、霞儿我更喜欢哪一个?还不是霞儿吗?你爸说霞儿的任性是我惯坏的,不管是不是我惯坏的,总说明我更喜欢女孩儿,对吧?再说养老吧,女孩儿一样能养父母。你听说过没有?河渠他婆婆老了轮着养时,不要我养我也养了,而且不比哥哥们少一天,甚至还多些。烧经挂泊吧,这你是知道的,我同样烧我爸妈的,是不是也一个样?再说啦,你才多大?三十一岁,想养,过几年再养一个呗。我是三十七岁生霞儿的,四十岁时又生了一个,只是没到一百天没了。有什么可愁的?别哭,月子里制下病,可是一世的事,拈不掉的,所以要开心点儿,懂吗?”老医生回来后知道生的是女孩儿,同样宽慰凤莲,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不要重男轻女。
公婆的通情达理,丈夫的轻言巧语稍稍减轻了凤莲的思想负担,但心情始终愉快不起来。向河渠见状,为了引她开心、解她寂寞,将徐晓云的收音机借来给她收听,告诉她怎么调音量、怎么找节目。在那段期间里,向河渠天天一下班就回家,中午午睡也回来。找时间、挤时间陪凤莲,比生慧兰时服侍得更尽心:说笑话讲趣闻,什么小时候上树采桑果,从树上掉下来时嘴巴磕在膝盖上磕肿了啦;下河摸蟹,摸到袋里装满了蟹,想上岸时却发现穿在身上的短裤不知什么时候没了,直到太阳下山后好一阵才敢往家跑啦,等等,逗着凤莲笑。晚上则让慧兰一人睡那一头,自己跟凤莲睡一头,跟她讲述:张家生了几个闺女,一个个长大成人后,有的嫁出,有的招女婿,生活怎么安定啦;李家生了几个儿子,为家财打架,指责父母喜欢这个偏心哪个闹不和啦,说得有名有姓,中心意思是生儿子还不如生闺女。要不就搂着凤莲问要儿子干什么?将来老了,换衣擦身洗澡是儿子做得多还是媳妇做得多?如果是媳妇为主的话,那么是女儿贴心还是媳妇贴心?凤莲不傻,她不识字却不是不识事,哪有个不懂这家人的心思的?就叹着气说:“你说的,爸妈说的,我都懂,总不能向家这一支到我这儿就断了后吧?”
向河渠说:“我们专门来说说怎么叫断了后。我问你,孩子是只算父亲的后代呢,还是算父母的后代?”凤莲说:“当然是父母的后代。”“那就行了,慧兰和二丫头”“这二侯叫什么名字啊?”凤莲突然转换了话题问。“我已查过词典了。她应当与大的排行。兰花是一种很香的香草,馨香是说将香气传播很远,我要让二侯的才气传播得很远,为大家所喜爱,想取名叫馨兰,你看怎样?”“馨兰,馨兰,馨兰,馨兰,不拗口,蛮好听的,就叫馨兰吧。”
“我们现在还来说后代的事儿。既然你承认后代是父母两人的后代,那么慧兰馨兰是我俩的后代,也就是我向家你童家的后代,两个女儿生的后代是她俩的后代,也是我俩的后代,对不对?”“嗯——嗯——,我给你绕糊涂了,可是姓,姓呢?很多招来的女婿等丈人丈母一死,又改回他家的姓了。将来两个丫头的孩子都不姓向,向家不就没了后代么?”凤莲还是想不通。
向河渠说:“姓只是个记号,说明不了什么。重点是血脉。古时候皇帝的姓还可以送给别人呢,比如宋朝皇帝姓赵,他就封一些立功的将帅姓赵,叫一些少数民族的头人姓赵,这些姓赵的外姓人以姓赵为荣,他们的后代都姓赵,你能说这些人的后代总是赵姓第一代的后人?赵家在春秋战国时有个出名的大人物叫赵奢,他生了个儿子叫赵括,是个书呆子,一切只知按书上说的办,不按实际变通,结果打了大败仗,被秦国活埋了四十万大军,成了赵国的罪人,他的后代以姓赵为耻,改姓马。为什么姓马呢?因为赵奢有个封号叫马服君。赵家这一枝就姓马了,你能说这姓马的不是赵家的后代?这类现象多了去了,比如田家、陈家原来也是一个姓。所以说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血脉,只要是向家孩子生的孩子,血管里流着向家的血,身上继承着向家的基因”
“什么,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懂。”“唷,这是个比较复杂的东西,我也说不大清楚,它叫基因。基因呢,就是遗传单位,遗传就是上一代传给下一代的东西,人没法自己控制。你看慧兰不怎么象你我,更多的象巧莲,说明容貌方面继承童家的基因多一些,而这一个象我多些,则是继承向家的基因多些。不管她们姓什么,都是我们真正的后代,也是我爸妈、你爸妈真正的后代。西边的儿女除二嫂外,尽管都姓姜,又有哪一个是姜家的后代?”
凤莲说:“理是这么个理,可要是个儿子,他的后代不管是姓啊,实际啊,都是向家的啦。”向河渠说:“世上事就要这样看待和对待。对想要的东西,能得到更好,不能得到就拉倒。生男生女,现在人自己还不能控制,其实不能控制更好,要是真能控制,那就糟了,大多数人重男轻女,假如都只要儿子不要女儿,儿子长大后还不都打光棍啊,那才真正绝了后呢。”
凤莲想起间胎生的说法,心想再生一个准是男孩儿,于是说:“你说的也对,能得到更好,得不到拉倒。我也想开了,再难过,女孩也变不成男孩儿。我姐是间胎生的,谁让我不小心弄得流了产呢。”向河渠见她又提起过去,怕引起她的伤感和自责,忙说:“事已过去,后悔也没用。”凤莲说:“我知道没用,所以不后悔。我是想再生一个准是男孩儿,再生一个,生个儿子就心满意足了,也不再怨恨自己没用了。”向河渠知道在这时候不能拒绝,让她存有这种希望,对康复是大有补益的,于是说:“行啊,你才三十一,我妈生我时三十三,西边姨生林生时四十岁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前提是身体要养得健壮有力。你说是吧?”
经这么上下左右的劝说剖解,加上将来再生个儿子的希望,童凤莲的心结完全打开了。至于后来有没有生儿子,或者生个什么样的儿子,那是后话,不是这里所能说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