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司机自称是个老手，这个城市没有哪个角落他找不到。话说得牛，到了那个区域，他居然转来转去，转了好几圈。最终在一片硕大联排的，铁皮屋顶的仓库前停下，回头对坐在后座的强锵说，我把整个富兰克林街从头至尾找遍了，没有188号门牌号码。这个区域就只有这个大仓库，那边有个大铁门，你们下车，自己去找门牌号码。抱歉了。郑大鲲先下了车，强锵付了车费跟着下车。司机临走，好心对强锵说，你记下我电话号码，等你们要回去时，这个地方恐怕不容易叫到出租车，你电话我，我赶过来接你们俩。强锵记下电话号码，司机放心开车走了。
强锵和那个男人慢慢走到仓库前，那边有一扇铁门，仔细查看，上面并没有门牌号码。仓库外墙上一扇小窗户，强锵踮脚伸头看里面。这是个庞大的杂物堆放仓库，又脏又乱。谁能够相信一支乐队在那里天天排练？男人说让我看看有没有仓库保管员。于是他用拳头砸铁门，铁门发出沉闷的回声。他大声呼叫：里面有人吗？里面有人吗？呼叫声撞击在铁门上，再弹回来，落在强锵头顶上。
强锵蹲地抱头，欲哭无泪。这个精致的，艺术的，优雅的女人，原来长着蛇蝎心肠！将自己玩弄于股掌！真是莫大的讽刺！莫大的羞辱！
男人走过来拍拍强锵肩膀，叹息一声，道：“兄弟呀，别太难受。出来闯荡世界，免不了会遇到不贤之人。大哥我不知经历了多少暗礁险滩，留下了多少伤痛悔憾。你心里难受哭一场消解消解，不要憋着，人憋坏了不好啦。哭吧，大哥我陪你哭一场。
强锵已经情绪冻结，思维停顿，整个人彻底麻木，什么感觉也发不动了。
男人见状，坐到强锵边上，开始自己先哭，边哭边说：
“兄弟呀，我横遭家庭事业变故，本想一死了之。去年三月的一天，一个歹徒冲进我们的餐馆抢钱。当时我妻子在收拾厨房，我出去办事，不在店里。妻子听到响声，奔出厨房。歹徒一把抓住她，用枪顶着她的太阳穴，要她打开收银机。我妻子拒不服从，护着收银机里的几百美元。歹徒恼怒之下，开了枪。可怜我妻子即刻倒地身亡。歹徒对着收银机连发数枪，击破收银机，取走了钱，逃脱了。我的妻，你死的怨，我要为你报仇啊。”
强锵松开抱住头的双手，抬起头，侧过脸，眼前的男人涕泪纵横，悲苦万状。同情心使他冻结的思绪渐渐化开，麻木的身体有了感觉。他摸出纸巾，抽出两张，打开，递到男人手里。男人接了，擦干眼泪，将被泪水浸湿的纸巾死死抓在手心。
“大哥，凶手抓到了吗？”男人的控诉，如一帖清醒药水，灌入强锵的大脑。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我卖掉餐馆，买了一把枪，四处寻找，至今一无所获。”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大鲲。”
”郑大哥，走，我和你一起去找凶手。”
强锵郑大鲲搀扶着彼此，一起站起来。
郑大鲲说：“我打电话去叫我儿子开车来接我们。”
他拨了电话，等了大约20分钟不到，来了一辆黑色小车，驾驶员是个20左右小伙子。
郑大鲲的家，是一个连排屋子。屋子前有一棵大树，满树绿叶飘摇。强锵跟着郑大鲲上了石版阶梯，进了他的家门。郑大鲲让他在客厅沙发坐下，泡了一壶大红袍茶，两人喝茶。开车的小伙子没有跟他们进家门，开着车走了。
“他是我大儿子。我卖掉餐馆至今，没有做过一天工作。我得了严重失眠症，夜晚无法入睡。他从大学退学工作养家。我还有两个孩子，二女儿在读高三，小儿子读小学五年级。可怜他们都是没娘疼的孩子。” 郑大鲲握着小茶杯的手颤抖着，茶水几乎要溢出来。
强锵眼眶发红，心里酸楚。可怜的一家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你现在的状态不能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你。你在我家住几天，等你恢复了元气之后，我陪你一起回去。”郑大鲲不问强锵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强锵刚遭遇当头一击，对人是有戒备之心的。他们毕竟才认识不久，他是个识趣的人，知道等强锵自己主动告诉他事情的始末，才是为人明智之道。他能确定的是，强锵被歹人狠狠诈骗了一番。
喝了一小杯茶，强锵忽觉腹痛如绞，问郑大鲲卫生间在哪里，郑大鲲扶他去了卫生间，关上门。他不知强锵会发生什么，不敢走远，在外面走廊等。一会儿，听到呕吐的声音，听到强锵呼喊他：大哥，快来啊，我在吐血！郑大鲲急忙打开卫生间门，一看强锵双手撑着洗脸池，洗脸池内溅满了酱红色污渍，还有一些黄白泡沫。
郑大鲲急忙上前，拽起强锵的胳膊，扶他去走廊边上大儿子的卧室，躺在他大儿子的床上。他奔进厨房，从水壶里面倒出半杯刚才沏茶剩下的温白水，回到卧室让强锵喝了。郑大鲲轻轻脱掉他的鞋子，脱掉他的外衣，给他盖上被子。看着强锵安睡了，轻手轻脚出了卧室，关上门。他回到卫生间，将洗脸池擦洗干净。他知道刚才强锵吐出来的不是血，一定是他没吃饭，空腹喝了红茶，红茶刺激了胃粘膜，引发呕吐，红茶里面滞留之后，颜色变深如血了。他忙完回到客厅坐下，方感觉自己喘息如鼓风机，心跳如水泵机。自从得了失眠症，自己的体力一天差似一天。他无力地在沙发上躺倒，居然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睡到夜过半，强锵醒来。摸摸自己的头脸身体，感觉还是完整的一个人。可是脑子里的某些东西，变了。他想，我或许根本就没有清醒理性的意识，只是被无意识的欲望控制者，苟活人世间。否则狡猾之人如何能掌控我的头脑，让我愚蠢到失去对他人言行的判断力？我的行为经过理性的检验了吗？没有，我只是被欲望这头巨兽压住，在巨兽的指令下，做了缺乏理性的事情。遇见郑大哥，让我的理性重新回到我的头脑，郑大哥是善良有智慧的人，是我一生的贵人。我要报答他。
晨星坠落时，郑大鲲醒来。自觉得自己精神头特别好，心情也特别好。睡一个完整觉对人是多么重要。自从妻子被杀，一年多了，自己无一日不悔恨，悔恨自己那天不在店里，未能保护妻子。自己内心的焦虑每到夜晚会加重，无法入睡。他从沙发起来，悄悄走到强锵睡房，轻轻推开门瞄他一眼，看他还睡得很安稳，就退出，生怕吵醒他。去厨房做早餐去。
强锵喝了一小碗小米粥，驱散了胃里的隔夜寒气，餐桌上还有热乎乎的蛋饼，一小碟盐水花生米。强锵眼眶一热，喊了一声郑大哥，对着郑大鲲单膝跪下：“郑大哥！你我萍水相逢，你却对我厚爱真诚，今生我认你做大哥！没有你的关心安抚，我可能会躺在仓库前面的水泥地上疯癫了。大哥，你救了我呀。”
郑大鲲扶起强锵说：“我得到你做小弟，是三生有幸啊。昨天，我看你一表人才，神色萎靡，一定是遇上了糟糕的事。同乡叫我少管闲事，可是我怕你心理虚弱，经受不住打击，主动来陪着你。我们此番相遇，也是上天的相助！你是个特别的人，我要感谢你使我昨晚睡了一个安稳觉。我这么多年的失眠症由于你的到来，被消解了。”
“大哥！我要报答你。我要你儿子到我公司来上班，我每天手把手教他如何挣大钱的本事。可怜他母亲为了保住几百元而命丧。我要他得到最大的补偿。你相信我有这个本领吗？大哥？”
郑大鲲点头，泪水顺着面颊流下。
“大哥！你家里有一种特别气场，令我心智提升，精神振奋。大哥我先回家，你等我消息！”
强锵郑大鲲互换了电话号码， 郑大鲲送强锵到八大道地铁站， 强锵告别大哥，踏上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