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曦愣神的片刻时间里，烛灯已在她手上不知不觉地斜倾了过来，直至第一滴灯油落在她的手上时，她才发觉自己手上还拿着东西。
“这油怎么还是黑色的，你不会是从臭水沟里抽出来的吧。”
欧阳曦用力地甩了甩，却发现这滩黑油就如同狗皮膏药样任凭她再怎么用力都摆脱不掉。
齐天弈平静道:“临河上每日都会多出不少尸体，被临天司的人打捞起来后都会堆放在河岸边的一间院落里，有些无人认领的无名之尸放的时间一长，体表就会开始分泌出一层尸油，这种尸油，比一般的燃油要耐烧得多……”
只听见“咻”的一声，一簇火苗自窜出，欧阳曦粘上黑油的那只手上瞬间多出了一团真火，那一滩黑油甚至渣都没留下半点。
但真正令齐天弈的心一下子提起来的，是欧阳曦十分坚定地转向刚被她放下的那一盏烛灯，至于要做什么，显然是猜都用不着猜了。
“等会，我开玩笑的，你见过哪个死人会无缘无故分泌尸油！喂，别动手，要炼那油很费力的。”
朱雀真火将要触及黑油的那一刹那，欧阳曦停住了动作，用狐疑中带着些许鄙夷的目光看向齐天弈，冷冷道:“那你说说它是怎么来的。”
“北方的魔兽之森里有一种树，在遭到极冷极热时会分泌出树油，滴血可认主，至于为何是黑的，那是因为我得到这树油后会加入一些炼丹时用的药物进行重炼，特殊情况下将它用以口服作药都是可以的……别再靠近了，你这一把火下去，那烧可不是油，都是钱啊！”
看着齐天弈那慌乱的样子，欧阳曦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但还是倔强道:“你这人说的话不可信，我又没过那种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你见过会分泌尸油的死人吗？我估计你连尸体都没见过几回吧。”
少女顿时哑口无言。
“信不信随你，话我反正是说完了，就看你还想不想坚特那先入为主的观点。”
齐天弈从欧阳曦身旁走过，去取置于一堆杂物上的斗笠，带上后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向外走去。
“你等等……”欧阳曦收回真火，抓起自己的那顶斗笠戴上后一边抱怨道一边赶了几步追上齐天弈。
齐天弈回头，正好看见欧阳曦迈出一大步跨到他身，他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你就是这样从城门走过来的？”
“嗯，怎么了吗？”欧阳曦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并没有觉得此时自己的穿着和齐天弈有什么不同之处。
“孛临这地方可很少能看见红发，我记得这种发色只有你们炎国有。”
欧阳曦的身后，一根根长长的被编得极为精纹的棕红色长辫一直垂到少女的腰间，和斗笠上垂下的黑纱毫不相配。
这感觉就是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在街上走，自以为路人都不会发现自己究竟是谁。
欧阳曦眉头微蹙，有些为难道:“那，我也没别的办法……你说怎么办？”
齐天弈像是在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道:“剪了。”
巷中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齐天弈一脸平静，欧阳曦则不由自地用鼻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是第二口……似乎是不把自己身体撑爆便不会罢休一样，同两腮一齐缓慢鼓起的还有直直瞪大的双眼。齐天弈注意到她双手旁已经有几颗火星如烧熟的油锅中的油一样被弹向四周。
下一秒，一声爆鸣在寂静的鬼巷里如一颗炸雷传开，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欧阳曦稚嫩但充满怒意的一声叱骂。
“这和尚还是你自己去当好了！”
黑烟混杂着黑色的水汽渐渐散去。欧阳曦的两只手都被齐天弈用人魔同途死死地限制住，任凭她再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对方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你放开我，有本事别用这件机关和我打一架。”
“要打你和他们打去，别扯上我。”
齐天弈突然厉声喝斥道，看向欧阳曦的眼中已暗藏一丝杀机，凌厉的目光看得少女冷不防地打了个寒战。
她下意识地将头转向巷道两侧的灰墙。
墙檐上战着三名打扮截然不同的男子。一名敞胸露乳的铁匠模样的粗犷壮汉；一名蒙面剑师；一名书生打扮的英俊青年，在三人中他年纪看上去是最小的。
三人周身弥漫的杀气齐齐指向欧阳曦，仿佛若是少女再动一动，来自三人的攻击便会如暴雨菜梨花般落下。
“玄武，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在规炬面前不存在什么误会。”英俊青年开口道。
齐天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如同树枝般分岔伸出的人魔同途被他收了回来，他伸出左手挡在欧阳曦面前。
“若还想作担保，你的资历恐怕不太够，想从我们手上保下那个小妞，你的实力更不够。”壮汉冷哼一声道。
三人的身上同时浮现出莲印，壮汉和蒙面剑师是四莲，而那名英俊青年则达到了五莲入虚境。
齐天弈没有回应，只有无数道如毒蛇般的黑色水流从墙角缝中钻出，汇聚成潭逐渐向四周展开。
一直未开口的蒙面剑师率先从剑鞘中抽出佩剑，寒光四溅。
欧阳曦的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连大口呼气都不敢。但少女的心中已做下决定，若三人的攻击袭来，她会推开齐天弈自己去面对。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何必刀剑相向呢。人家远行千里来孛临，不懂鬼巷的规矩也是正常，老夫我替她作担保就是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齐天弈顿时松了一口气，聚起的真气也在倾刻间随同黑流一起泄去，重新渗入墙缝中。
墙上三人眉头一皱，身上的杀气弱了几分，那名壮汉不满道:“李瞎子，你来凑什么热闹，不守着你那算命铺还有空来狗拿耗子？”
瞎眼老者只是呵呵一笑，仍然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向齐天弈迈进。
英俊青年犹豫了片刻后，微微颔首，躬身行礼道:“下不为例。”
在他离开后，蒙面剑师也转身而去。见只剩自己一人坚持，壮汉也知没办法，只能狠狠地瞪了齐天弈一眼，然后翻过一屋顶后消失。
瞎眼老者走至齐天弈身边，低声道:“孔老让你最近别再折腾了。”
齐天弈认真地点了点头，目送对方离去。
“小丫头，你自己也听见了，下不为例，这里可不比炎国……”
欧阳曦微愣，虽知对方看不见，但还是朝着老者郑重行礼道谢。
……
直至走出鬼巷，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齐天弈是不想开口，欧阳曦则是不敢开口，看着眼前这纵横交错的巷道，她觉得自己今后再来时都会心生悸意。
“那人为什么会有五莲，明明看上去这么年轻……”
“要不你把顾情痕叫出来问一问，他为什么有七莲不就好了。你难道认为孛临就不存在一些天才或是旧贵族吗？”齐天弈白了欧阳曦一眼道冷冷道。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半晌，齐天弈打破了沉默：“你若是在孛临待的久了，就不会觉得奇怪。这么多的人会聚在鬼巷，无非就是两个字，利或义。而像我这样的，是为了前者。”
他将头上的斗笠取下，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单纯为了义留在这里的人，估计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我不信，你既然只为了利，那刚才干嘛要挡在我前面，替我去死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欧阳曦侧脸看齐天弈道。
“因为他们的目标只会是你，”齐天弈玩味一笑道，“最先坏了规矩的是你，只要我不主动出手，那他们的攻击一旦落于我身上，后坏了规矩的就是他们。或许他们确实有一些能不伤到我而能杀死你的手段，但不论任何选择，我都不会有事。我有能力救你，那便救，救不了，随天意。”
在齐天弈说时，欧阳曦的头一点一点地低下，直至头上的头笠都快要滑落，她双唇紧锁，过了好久才启唇道:“你很坦率。”
齐天弈耸了耸肩:“我不喜欢骗人，那容易让人误解。”
“那你还不是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是什么好人。”
“但在孛临这地方，似乎只能把你分到好人那一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你跟那些人相比明显有不一样的地方……我曾听到过一个说法，一个人若极力想在外人面前表达什么，那他必然也在隐瞒些什么。”欧阳曦认真地看向齐天弈道。
“道听途说的无稽之谈。”齐天弈看着欧阳曦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清澈的双眼，只觉得心里开始发毛。
他加快了脚步，将欧阳曦甩在身后，脸上无过多的情绪波动，实则已是在暗暗叫苦。
这名炎国来的少女简直就是他的命定克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