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觞望向宁秋娴,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站起身来,向贺青刀颔首抱拳,“贺师父,这十年来,你在宇儿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我夫妻二人无以为报,请受我俩一拜!”说罢便弯腰躬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宁秋娴在丈夫的话说到一半时,已明其意,亦是起身作揖。
父母的举动尽收眼底,祁宇赶忙将惊浪刀还刀入鞘,随同爹娘一道,向恩师深深地一拜。他的双手高举过头,将宝刀恭恭敬敬地呈递在贺青刀的面前,“师父。”
贺青刀被这一家三口突如其来的言行吓了一跳,他也跟着起身回礼,同时右手轻扬,一股柔劲将祁觞和宁秋娴托起身来,“祁老爷、夫人,二位当真是折煞贺某了!”他抓过徒弟递回的长刀,“宇儿,快扶你爹娘坐下!”
一边是父母、一边是恩师,祁宇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很显然,爹娘欲向师父行礼,若此刻自己将他们扶坐下来,是否妥当?今日的气氛与以往相比,迥异非常。老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他生出一种直觉:接下来,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祁觞夫妇被贺青刀的柔劲所阻,无法再躬身作揖,然二人却未坐下。
“宇儿,跪下!给你师父磕头!”祁觞的声音,是不容反驳的坚决。
祁宇虽有些吃惊,却是毫无停顿地来到贺青刀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咚咚咚”地连叩三个响头。
祁宇的叩拜,贺青刀自是受得。然他早已将宇儿视为半个儿子,常言道“人老多情”,垂首俯视跪伏在地的爱徒,看着那平直的背、宽厚的肩,他的双眼,竟已迷蒙,“臭小子,起来吧。”
与祁宇心有疑惑相同,贺青刀此时亦是满腹狐疑。祁觞今天的确太不同寻常了!待祁宇站起后,贺青刀的目光停留在祁觞的脸庞,沉吟片刻后道:“祁老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抱歉,贺师父,我夫妻二人有些话,想单独和宇儿说说。”祁觞低垂眉目,不敢正视贺青刀的眼睛,他那隐于宽袖的双手,已紧握成拳。
“觞哥,你是要……”宁秋娴修长的玉指轻掩樱唇,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明白了……”贺青刀闷闷地拱了拱手,“贺某这便离去。‘隔音结界’我给你们留着,十二个时辰后自解。”他提刀向楼梯方向走去,心里很不是滋味,“说来说去,我始终不是他们‘祁家人’……”
“师父!师父!”
贺青刀打出的那股柔劲,在他转身时已卸掉。祁觞和宁秋娴始终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直到贺师父那孤单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穿过一楼大堂、反手关上大门,渐行渐远……
祁宇直追到楼下之后,那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开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将两扇厚重的木门闭合,“听风阁”里回荡着沉闷的两门相撞后的声音。
“爹,为什么?!他是我师父!”祁宇只两三个纵跃便返回二楼的长桌前。他的身子因气愤而微微颤抖,他为师父忿忿不平。
在他的心目中,师父不是“外人”。父亲刚才的做法未免有些薄情,而母亲竟然也是一声不吭,既不阻拦父亲,也不挽留师父。前一刻,师父还在为“囚林”之事痛苦自责,那一句“贺某和宇儿同去”,表明了师父豁出性命也必护自己周全的决心。而下一刻,父母就这么把师父一个人孤零零地“撵”走了,如此举动,师父得有多心寒啊!
“宇儿,确实是爹……对不住贺师父。你要怨我,我无话可说。但有些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除了你娘和你!”祁觞嗓音哽咽,滚了滚喉头。
“爹?您……”不知为何,祁宇猛然间,觉得有些慌乱。
“宇儿,接下来,爹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仔细听好,牢记于心!”
祁觞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过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爹我,曾经是凌虚界的‘杂民’。”
“什么……意思?”祁宇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您……在说什么?”
“宇儿,觞哥并非环洲界的人。”宁秋娴的声音不大,但在祁宇的耳边却像是一道道惊雷,炸得祁宇的脑袋“嗡嗡作响”,“即是说,在你的体内,流淌着凌虚界和环洲界,两界的血脉!”
“娘,你、你说的……爹,他、他……”
“爹知你一时半会的,还接受不了。”祁觞重重地一声叹息,“其实,我一直都下不了决心,将这件事告诉你。在爹的眼里,你只是个孩子,我不想你背负和承受太多。你这个无忧无虑的‘祁大少’,倘若能平平淡淡地过完这辈子,该有多好……唉!”
“宇儿,若非今日贺师父将事态的严重性告知,我和觞哥决定瞒你一辈子。”宁秋娴拉了拉祁觞的手臂,与丈夫一同坐回方椅之中。他们两人,此刻都需要一个支撑倚靠。
“为什么?可这是为什么?爹、娘,请将一切都告诉我!这些事,我有权利知道!”祁宇暗中努力地平复心绪,神情肃穆地说道。
祁觞夫妇对视一眼,儿子的理智与坚韧,远超他们的预料。数千年以来,环洲界的百姓对于凌虚界,都是“仰望”的态度。成千上万的武者,都做着“飞仙凌虚”的美梦。然而,祁宇在得知自己体内流着“高界位”的血液,是“半个凌虚界的居民”之后,他既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震惊叫喊,反而平静得就像是事先得知此事一般。
祁觞和宁秋娴并不知晓,他们的儿子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经历了许多怪异到近乎邪异的事件,更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如今的祁宇,心理承受的能力,远比以往要强太多。当祁宇得知自己的父亲是凌虚界的子民时,他甚至开始将近期发生的事,一点点地串想起来。
“宇儿,爹后面要说的话,很多,也很长,甚至有些事情,你听起来会感到难受,你……做好准备了么?”
“嗯!”祁宇点了点头。
他亦坐回长桌,将原先那壶温茶拿起,给父亲母亲和自己的茶杯续满之后,再次煮茶。整个过程,他的手,都没有抖。
祁觞的双眼又眯成了两条缝儿,“娴儿,我们的宇儿,真的长大了。”
祁觞并不是一名武者,可他是一位父亲。他与宁秋娴一样,都想把自己的亲儿子护在身后,虽然他身骨瘦削、肩膀单薄,但他会尽他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妻儿获得幸福。
如他方才所言,他觉得宇儿还是一棵需要呵护的小树苗,谁承想,儿子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前不久宇儿的那一番“守护与抗争”的言辞,说得铿锵有力、慷慨激昂,他这个作父亲的,内心着实欣慰:我祁觞的儿子,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大丈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