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进退两难的钦差大臣
1840年8月12日,光皇帝命令时任两江总督伊里布为钦差大臣,前往浙江前线主持军务,抗击英军,收复定海。由此,伊里布成为了继林则徐之后,第二个在鸦片战争中出场的钦差大臣。
伊里布,全名爱新觉罗·伊里布,字莘农,生于1772年,满洲镶黄旗人。一看到爱新觉罗和镶黄旗这两件黄马甲,我想大家就八九不离十地会联想到伊里布这人是否是满清宗室了吧?没错,伊里布的确是清朝宗室。但是,他这个宗室有点远,而且还是打了折的。
有多远呢?这么说吧,伊里布的这个宗室血统,几乎就跟刘备的那个“汉景帝玄孙,中山靖王之后”一样远了,刘备的祖先可以追溯到汉景帝的第八个儿子中山靖王刘胜;伊里布的宗室成分则要追溯到努尔哈赤他爹塔克世那里,伊里布乃是塔克世的第五个儿子巴雅尔的后代,换句话说,也就是说伊里布乃是努尔哈赤的五弟的子孙。
那为什么说伊里布的宗室成分是打过折的呢?这就要从清朝的宗室制度说起了。
清太宗皇太极在位时,为了便于管理,于是就参照明朝皇室男性后裔分封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皇室直系女性后裔分封为“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仪宾……”的宗室制度,制定了一整套类似的清朝的宗室制度。
清朝的宗室制度主要分为爵位等级和袭爵方式两大块。
爵位等级共分为14级,即:1、和硕亲王。2、世子。3、多罗郡王。4、长子。5、多罗贝勒。6、固山贝子。7、奉恩镇国公。8、奉恩辅国公。9、不入八分镇国公。10、不入八分辅国公。11、镇国将军。12、辅国将军。13、奉国将军。14、奉恩将军。其中,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又分为上中下三等。
袭爵方式则分为降袭和世袭两大块,降袭又涵盖恩封 和考封两大块。
降袭,就是指清朝为了防止像明朝一样出现宗室爵位泛滥至几百万人的情况,制定了配套的降袭制度。清朝宗室降袭爵位的方式大体有恩封和考封两种。恩封,是指宗室男子去世后,只有一个儿子可以继承他的爵位,但是这个继承,是降爵一级继承。比如说,亲王去世后,只有一个儿子可以继承他的爵位,但是要降袭为郡王,该郡王的其他兄弟,只能通过考封的方式来获得不入八分的爵位。考封,则是指一个人的爵位,除了只可以由其一个儿子降爵一级来继承外,其他的儿子则需要通过考试,来获得不入八分的爵位,这种封爵方式,就叫做考封。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分上中下三个等级,就是根据考试分数的高低不同,获得相对应的等级。考试内容为翻译、马箭、步箭三项。每项考试有优、平、劣三个等级,三项都考了“优”,考封给他典制上应有的爵位。两优一平,降一等;一优二平者、二平一劣者,降二等;三平、一优一平一劣者,降三等;一优两劣、两平一劣、一平两劣及全劣者,不予爵位。
世袭则是指清朝的几个著名铁帽子王公,他们的爵位拥有世袭罔替的权利。也就是说他们的主爵位不必世袭递降,但是除了长子继承主爵位外,其他的儿子还跟其他王公一样,世袭递降,并且进行考封。有清一朝的世袭王爵,也就那12个铁帽子王,分别为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郑亲王济尔哈朗、庄亲王硕塞、克勤郡王岳托、顺承郡王勒克德浑这8个清初王公以及后来的怡亲王胤祥、恭亲王奕䜣、醇亲王奕譞、庆亲王奕劻这4个世袭罔替的亲王。除此之外,还有几家清初立过军功的入八分公后来也得以世袭罔替,比如褚英后人的奉恩镇国公,也是世袭罔替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世降一等的袭爵方式和嫡庶有别的原则所致,逐渐导致有些越来越疏远的宗室成员无法取得爵位,成为了“闲散宗室”。
闲散宗室本无品级顶戴。至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乾隆帝认为闲散宗室有辱皇室风采,于是钦赐闲散宗室着四品顶戴、武职补服。因此,他们着四品顶戴、武职补服,但无四品实职。
至于哪些人才算是宗室成员呢,这就要追溯到塔克世的父亲、努尔哈赤的爷爷觉安昌那里去了。觉安昌一共有6兄弟,通称“六祖”。按照大清宗室制度规定,只有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一系的后代方可归为宗室,腰束黄袋子,以示尊崇;其他五兄弟的后代,则称为“觉罗”,腰束红带子,以示区别。
照理来说,伊里布应该属于足金足赤的宗室,但是,他的五世祖拜音图,因为生前与睿亲王多尔衮过从甚密,引起了顺治皇帝的猜疑,于是就把他这一系的皇族降为了“觉罗”。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伊里布因为世降一等的袭爵方式和嫡庶有别的原则的两重因素所致,导致到了他这一代的时候,已经沦落到了虽然有个四品顶戴戴在头上,还有件武职补服穿在身上,还背着个红带子宗室的名头,但实际已经成为了无职无实的普通旗人的地步。
虽然伊里布还没有像刘备一样沦落到织席贩履的地步,但是已经差得不太大了。好在伊里布天资聪颖,学习刻苦,嘉庆六年(1801年)伊里布高中二甲进士,授国子监学正职,从此得以步入官场。后来,伊里布先后历任云南府南关通判、澄江知府和腾越知州,而且,在这些职位上,伊里布善于跟当地的少数民族土司搞关系,由此受到了云贵总督伯麟的青眼相加。道光元年(1821年),伊里布又跟随云贵总督庆保镇压永北少数民族叛乱有功,得以代理永昌知府,不久又升任安徽太平府知府。此后,伊里布先后历任山西冀宁道台、浙江按察使、湖北、浙江布政使等职。道光五年(1825年),伊里布升任陕西巡抚,从此进入了封疆大吏的行列,随后,伊里布又先后调任山东巡抚和云南巡抚。道光十三年(1833年),伊里布升任云贵总督,道光十八年(1838年),伊里布被授予协办大学士头衔,道光十八年(1839年),伊里布调任两江总督。和林则徐一样,伊里布也素来以清廉闻名,而且二人同为道光朝“四大疆臣”之一。可以说,如果不是这该死的鸦片战争,伊里布定然会以名臣干吏的身份在史册上重重地留有一笔。
接到老板的任命之后,伊里布不敢耽搁,仅随便带了几名随从,当天就启程从南京前往浙江前线了。
伊里布后来被世人诟病说他是投降派、主和派,说他畏敌如虎。其实,一开始,伊里布和林则徐、裕谦这些“嘴强王者”一样,是足金足赤的铁杆主战派。他在从南京前往浙江的路上,就非常积极地给道光帝上了一份奏折,他在这份奏折里描绘了一幅气势恢宏、霸气侧漏的关于如何武装渡海、收复定海的全盘计划,说什么等到奴才抵达浙江之后,就马上到前线去实地调研,然后从前线的客观实际出发,制定出切实可行的武力收复定海的计划。要么学习韩信暗度陈仓的计谋,多设疑兵,让敌人顾此失彼;要么祭出离间计,派间谍和卧底,打入敌人内部,让敌人不战自溃;要么采取诱敌深入,各个击破的方法,像快到切豆腐一样,把敌人逐一消灭掉;最后再直捣黄龙,歼敌于定海城内。由此可见,偏离历史实际,上来就直接给老伊扣一个妥协派、主和派、投降派的屎盆子,是有失公允的。
还没到前线的伊里布,浑身上下充满着决心信心热心,只是有一个小小的case让他有点伤脑筋,那就是手中没有足够多的战船战舰把数量如此庞大的士兵隔海输送到舟山前线。抛开英军那打遍世界无敌手的强大海军不谈,由于浙江沿海的清军水师战船已经被英国人一战就几乎全部摧毁了,这造成了伊里布手中压根就没有足够多的像样的船只把收复定海的士兵运送到前线,哪怕就是独木舟、竹筏子,都没有足够多的数量。但他还是自信满满的,自以为能够在短期内打造出足够多的战船战舰。尤其是在江苏时,他就动过雇佣商船的歪脑筋,此次又听说浙江已经雇佣民船了;想来即便这些雇佣的民船使用起来不称手,只要加班加点,赶时赶工,昼夜不停的打造,在一两个月内造出足够多的船只,那也应该问题不大。
8月23日,伊里布抵达了宁波前线。在宁波的最初一个多月中,伊里布仍旧是杠杠的铁杆主剿派,一直高喊着要武装渡海消灭敌人;而且他还不是只说不练的假把式,他的行动比心动得还要来得积极。一旦获得敌情动态,立马就想出相应的对策,写成翔实的敌情报告上奏,既干净利落而又不失周全。那姿态,简直就像周瑜复生、诸葛在世。
他是清朝所有官员中第一个未经请旨或奉旨,便调动外省军队的,也是第一个未经请旨或奉旨,便在军费、军火、情报等迎敌对敌方面,采取积极果断措施的。就像在调兵遣将方面,他在短时间内就从江苏、安徽、江西3省抽调了10900名兵将,增援江苏各海口。其调兵的数量和力度远超其他沿海兄弟省份,甚至超过了当时有林则徐和邓廷桢两大BUG坐镇的广东。
可以说,伊里布的种种举动,相较于同时代的其他同僚来说,他无愧于“四大疆臣之一”的名号。尤其是他在将近40年的官宦生涯中,有30来年是在天高皇帝远的云南打磨“基层经验”的。长年累月的在兵荒马乱的少数民族边疆的油锅里翻滚,使伊里布养成了杀伐决断、坚毅果敢的性格。
但是,人的心性,那是会变的,尤其是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当我们推着机枪大炮面对拿着长矛弓箭的非洲土著的时候,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钢铁侠”,但是,当我们面对的是原子弹爆炸对他们而言都还仅仅是如同苍蝇叮咬,智商情商等多方面对我们人类形成全面碾压的其他外星物种的时候,也许我们就没有那么坚毅果敢了。伊里布也一样,他在处理云南的少数民族事务的时候,由于朝廷在军事、文化、政治、经济等各方面都具有绝对碾压的优势,所以降压打击的老伊很“强势”。但是,现如今他所面对的对手,已经不是他可以降压打击的少数民族,而是反过来全方位对他形成了降维打击的英国鬼子了。慢慢的,对敌人了解得越深,伊里布就变得越不自信了。想想也是的,一开始,老伊可能还以为英国人的战舰和大炮顶多不过就是云南少数民族武装的加强版,但是很快他就亲自见到了一两艘前来“觅食”的英军武装蒸汽船或者轻巡舰之类的战舰战船,与这些战舰战船相比,大清水师的那些战舰战船就像老鼠跟猫对比一样;随后,他又接触到了艘把英军的巡航舰,这又一次让他大吃了一惊,更觉得大清水师的战舰战船与之相比就像是老鼠跟猞猁相比了;再往后,他又一次看见了英军的三级战列舰,其内心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感觉到大清水师的战舰战船与之相比就像是老鼠跟花豹比了;最后,还听人说,人家英国人一次性就来了十几艘战舰,伊里布的内心就彻底蔫了,感觉这就像是在驱使一只老鼠在跟一群猛虎搏斗啊!在这种情形之下,伊里布的内心彻底崩溃了,原本一厢情愿臆想的顶多是驱使老鼠对战更大一点的老鼠的战略战术、深谋远虑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这压根不顶用啊。
更加要命的是,道光帝只跟他要成果,压根不管他手里有多少材料,不管他面对的压力有多大。道光帝只是像催命鬼索命一样,不停地催他赶紧渡海作战,收复舟山。可是伊宝宝那个心里苦啊,简直比泡在黄莲水里还苦。虽说定海距离浙江的镇海不过区区30公里,最近的地方更是仅仅只有10公里,算不得什么远航作战。但就是这么一道窄窄的海峡,却毫不留情地阻断了伊里布的进兵路线,更何况镇海一带海面上,还有大批在那执行封锁任务的英国军舰。虽说伊里布手里此时已有水师3000名、陆师2000名,照理说也不算少了,但当时从定海前线逃回来的逃兵故意很夸张地跟他说,舟山英军共有30余艘战舰、陆军七八千人。这可把老伊吓得不轻,原本还以为才有十几艘战舰,一两千人呢,原来还远不止这个数啊,这一惊吓,老伊自然是被吓得轻易不敢进攻了,非但不敢进攻,甚至连鹰派的强硬话语都不敢随意乱说了。
随后又陆陆续续的有1200名安徽兵赶来助阵,福建陆路提督余步云也率领了500名福建兵以及1000名福建水勇赶过来帮场子。可这些“补药”反倒是有点让老伊感到很是“虚不受补”啊,毕竟老伊最缺的是水师战船,他原本还想着要在浙江赶造战船,可是浙江那地儿,材料、工匠、火炮、弹药……要啥没啥,甚至连像样点的木材都没有,根本就没有能够造水师战船的产业链。
因此,8月28日,伊里布向老板道光帝发出了入浙后的第一道奏折,要道光帝从广东、福建两省各抽调2000名水师过来,加上他之前江苏紧急调派的2000名水师人官兵以及浙江本省尚存的水师战舰,就等大家全部到位以后,就一齐进发,水陆并进,来个四省大军联合进攻,收复舟山。
其实嘛,伊里布这不过在在跟老板道光帝在扯皮。福建、广东的水师战船虽然比浙江水师略微强上那么一丢丢,可是跟英军对比,那也不过是肥硕一点的老鼠跟虎群的对比;再者说了,英国人又不是傻子,哪里能够让你千里迢迢的从福建、广东跨海调兵遣将过来,而且还给你从眼皮子底下溜过来,抛开在福建和广东外海封锁的英军战舰不说,就算你抵达了舟山群岛的南边,人家也会在你还没有抵达镇海之前就把你全部炸沉去喂鱼了。即便这些福建、广东的水师能够成功瞒天过海、安然无恙地抵达镇海,可是你这6000人的水师战船,压根连人家1艘“麦尔威厘”号三级战列舰都干不过,遑论跟整个英国东方远征军舟山海军驻军过招?关天培在广东率领整个“天朝”最牛逼的广东水师的所有主力,都还连义律的“路易莎号”和“珍珠号”2艘小炮舰都干不过,想搞定舟山如此庞大的英国海军,那不是在痴人说梦话吗?即便再往后退一步说,因为英国人的战舰不光个头比大清水师的大,火力比大清水师的猛,人家的速度也远比“天朝”的快,他们随时可以抽调兵力去打击福建和广东,福建和广东的防御压力并不比浙江小,人家都有点泥菩萨过河、自顾不暇的味道了,哪里还能抽调这么多水师给你浙江啊?在伊里布上奏之前,道光帝就下旨命令江苏、福建2省各派数千水师援浙,伊里布那时候傻乎乎的不知青红皂白,服从了老板的命令,可是吃过英国人大亏的闽浙总督邓廷祯,尽管浙江跟福建一样,都是他闽浙总督的管辖范围,但他还是宁愿冒着抗旨的风险,也要上奏反对,他宁可单枪匹马赶到浙江主持军务,也不愿贸然抽调福建水师来浙江,毕竟他知道这不过是羊入虎口啊。所以,伊里布上奏的这个要求抽调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四省水师联合进攻舟山的计划,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癞蛤蟆在打哈欠。
当然,这个四省水师联合作战计划也并非是伊里布在空穴来风、突发奇想,他还在两江总督任上的时候,就“为国为民”地有过这种伟大的“战略构想”了。1840年8月4日,伊里布还在两江总督任上,当他得知浙江巡抚乌尔恭额上奏请调闽粤水师北上时,就曾上过一道折子,附和支持乌尔恭额的建议,他还非常亢奋地表示愿意抽调江苏水师来支援浙江。只是道光帝收到这份奏折的时候已经是8月23日了,此时的伊里布已经不再是两江总督,而是被道光帝任命为负责武装渡海、收复舟山的钦差大臣了。
毫无疑问,一接到伊里布的这个奏折,道光帝那是毫不客气地予以否定了。道光帝问他,你浙江需要迎敌,难道福建和广东就不需要迎敌了吗?如果四省的兵力都抽调到了你浙江,要是敌军转攻福建、广东,这两个省是要还是不要?要是敌人突然转攻福建、广东,福建广东也要求其他省份抽调水师来协助,请问这是要抽调还是不抽调?要是个个省都要求朕抽调,朕又从哪里抽调?
可以看得出来,道光帝虽然没有逆天改命的铁腕魄力,但他绝对不是一位昏君,这份奏折的批示就回复得很有大局观,足见其的确是从全国的高度上看问题了。
面对道光帝的反驳,伊里布深知自己已是无可辩驳了,于是他自我嘲解道:我是知道咱们计划在海上跟英夷一决胜负是不明智的,我之所以想要要求各省抽调大军来协助,其实不过是想使出瞒天过海的计策,让英军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水师上,然后咱们就可以趁机暗度陈仓,把陆师偷运到定海,一举击破敌人的老巢了。
老伊话可以乱说。可是,武装渡海、收复舟山的事是不可以随便乱做的,做了更不是可以随便成功的。可是,这也是他当时想破脑袋瓜子唯一能想到的“奇思异想”了,在强大无比的英军面前,他也深知武装渡海、收复舟山这种口号,喊喊是可以的,但是真正要行动,那是万万不可以的,但是他也是看破而不敢说破,朋友继续做。于是,束手无策的他,跟道光帝玩起了“太极推手”,踢起了皮球。
可是,这人要是运气来了,那是挡也挡不住的。老伊就属于这种天上掉下一坨鸟粪,偏偏就能砸中人群中的他的那种幸运儿。正当伊里布为收复定海一事一筹莫展之际,北方突然给深处茫茫黑夜的他送来了一束火把,这让就像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的他,仿佛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他在这根稻草上做起了大文章。
1840年8月25日,道光帝收到伊里布在赴浙途中发来的奏折,然后根据天津的局势变化,给他下了一份新的指示:现在夷船已经北上到了天津,正在上诉申冤,朕已经下旨要琦善全权专办此事。伊爱卿到了浙江后,要谋定而动,千万不可轻举冒进,不可轻启战端。夷人如果在浙江投递文件,即著派人接收,并将原件原封不动地上奏给朕。这道圣旨一下,早已进退两难的老伊如蒙获得了新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浙江武装渡海、收复舟山的任务还没变,但是老板这个千万不可轻举冒进,随便就开战的指示,那是给了老伊极大的拖延的时间和辗转腾挪的空间了,再也不用冒着捋虎须的风险去跟老板打太极了。而且,老板竟然离奇地允许接收夷人的文件书信,这意思是说咱们跟夷人的关系已经有点“化敌为友”的味道了。作为官场老油条,老伊自然是立马就心领神会了。于是,他与刚到浙江的福建陆路提督余步云秘密商讨了一番后,就在9月8日上了一份奏折,说既然天津那边在“和谈”,咱们浙江这边就缓缓,放过敌人一码,以免误了大局。当然,咱们浙江这里还将继续保持从严防范敌人,不使敌人胡乱逃窜,而且咱们将继续保持做好歼灭敌人的准备。也就是说,伊里布本来想睡觉,道光帝和琦善不偏不巧恰恰这个时候给他送来了一个又大又软,还忒暖和的枕头,所以老伊乐得不再为武装渡海、收复舟山而劳心劳力、操心操肺了。于是,他一改过去准备武力进攻舟山的准备,只是在浙江一带严密监视,只要英军不主动进攻,他也不去凑上去惹事了。由此,浙江这个敌占区离奇地出现了一种“静坐战”态势,双方彼此近在眼前、呼吸相通,但是又老死不相往来。也就是说,浙江这里竟然出现了一派和平祥和,与敌和谐共处的和平局面。
可是伊里布的这份“放过敌人一码”的奏折送到道光帝手里时,英军已经离开了天津。道光帝搞不懂英军下一步会如何行动,于是他又在9月16日给伊里布下了一道圣旨,要求他继续专注于攻剿大事,而且还指示说舟山面积宽广,英军无法处处设防,要老伊探明敌情,随时做好武力进攻的准备。
老板突然又有想要开战的意图了,这可让老伊犯了难。不过,好在第二天老伊就收到了道光帝送来的解药,9月25日,他又收到了道光帝9月17日批示的新的谕旨,说英军已经恭听圣谕,全部扬帆南下了,而且定海的英军也将要撤走一半到广东,命令伊里布对南下的英军不要开枪放炮,不要主动攻击。
其实,这个时候朝廷已经计划跟英国人“谈和”了,这自然逃不过消息灵通的老伊的法眼,于是,他也想到了要跟朝廷保持高度一致,也想着在浙江也跟英国人谋求“和局”了。
就在此时,浙江发生了一件事,给了想要“谋和”的伊里布平天里送来了一个在他看来可以压得起万吨重的砝码。1840年9月19日,英国远征军海军司令伯麦致函浙江巡抚乌尔恭额和提督余步云,宣称天津谈判期间,英方不会开战;还指责清方煽动民众,搞坚壁清野,不给英国人提供食物,还捉拿了英军上尉安突德等人,要求清方立即释俘,并声称安突德等人若有半点损伤,必将加倍报复。安突德是英国陆军上尉,在定海私自外出测绘地图时被当地老百姓包祖才给捉住了。此外,清军还在定海、镇海等处俘获了8名“黑夷”(孟加拉志愿兵),参加封锁长江口的英军“风鸢”号运输船返航时在浙江海面触礁沉没,上面的29名船员(包括3名英军军官和1名英国妇女)也被清军俘获了。
伊里布9月2日收到伯麦的信件。向来鼻子灵敏的他,闻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于是他就一相情愿地想出了一条和平收复舟山的妙计:既然英方要安突德,那么我方正好可以趁机跟他们谈条件——拿人换地。9月8日,他以浙抚乌尔恭额的名义照会伯麦,通知钦差大臣的到来,并宣布释放英俘的条件是英军从舟山撤军,退还舟山。而且他还亮出了其他的砝码:一、除了安突德等人外,“风鸢”号运输船上北俘的29名英国人也可以一并释放;二、对于英方前面提出的在浙江通商的条件,他也可以一并代为向道光皇帝请奏。
伊里布的复照送达定海时,伯麦已经离开了舟山前往渤海,舟山军务由“伯兰汉”号三级战列舰的舰长辛好士上校暂时代为主持。于是,辛好士和伊里布在9月25日和28日互换了照会。9月28日,在给辛好士的回复照会的同时,伊里布还上了一篇“万言书”给道光帝。他先是吹嘘了一下他那一厢情愿的水陆并进、收复舟山的设想,那意思就是说,臣一直在勤勤恳恳、劳心劳力地操办此事;然后笔锋一转,给老板道光拍起了马屁,说在无比伟大光荣正确的道光老板的运筹帷幄下,英夷已经俯首帖耳,有向化之忱了,所以嘛,咱们浙江也要响应老板的号召,对夷人进行“招抚”;最后,他才和盘托出用战俘换失地的“伟大计划”,表示将效法琦善,等到伯麦回到舟山后,将要开导夷酋,令其迅速撤兵,还我疆土,以免劳师糜晌。道光帝10月7日收到此折,颇为欣赏,立马就批准了伊老伊用战俘换失地的计划。
9月28日,英国远征军总司令兼全权代表懿律一行,结束了为期一个多月的“渤海之旅”,返回了舟山。当他看到了伊里布的照会后,第二天就发来了一份言词强硬的复照,声称如果不释放安突德等被俘人员,将视为清方已经单方面开启了敌对行动,他要亲自带领大军前来镇海迎接安突德等人。
伊里布一看,他丫的,这蛮夷,真是不可理喻啊,看这样子是要开战啊。不得了,于是连忙复照解释说,俘获安突德等人是在接到钦差大臣琦善奉旨南下广东开启谈判的谕旨之前,那时候双方还是处于交战状态,不能说是我们单方面要重新开战啊。但是,他还是夹了包芯,坚持跟懿律说,我们也想把安突德等人退还给你们,只要你们把军队撤出舟山,归还了定海。
10月2日,义律带了他的私人翻译马儒翰一起,赶赴镇海,与伊里布、余步云等人直接谈判。英方要求伊里布等人释放俘虏,伊里布等人则坚持要英方归还失地。有幸参与了会谈现场的伊里布的家仆张喜,在他的日记里记下了他家主子伊里布在谈判中的几句很有代表性的话:“我们办事,必令你们下得去,亦必令你们回得国,复得命。你们办事亦须教我们下得去,教我们奏得大皇帝,教我们大皇帝下得去。”
已经70岁高龄的“天朝”最能干的“四大疆臣”之一的老伊,在中英两国的堂堂外交场合,竟然说起了要互相给对方有台阶下、要彼此给对方面子的江湖黑话,足见其一方面已经实在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另一方面也足见伊里布的油滑、世故。
当然,毫无意外的,这次会谈理所当然地毫无结果,但义律在交流过程中随口说了句“本来就没有想要长期占据定海”,这又让伊里布看到了茫茫黑夜中的不绝光明。
此后,10月3日和4日,懿律和伊里布又互换了一次照会,内容仍是一方要求释放俘虏,一方要求归还失地。当然,双方最终还是没有谈出个子丑寅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