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好好干活,出去干什么?”
杨阳身体一顿,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
她之前很怕这个声音,而自从对他产生了杀意之后,这种感觉就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曾经的杨阳不会有的冷静。
“我在外面砍柴。”
“他妈的,小骚婊 子,在外面勾 引男人,跟你妈简直一模一样,你妈死了你都感觉不到,真他妈白生你个婊 子了。”
杨阳并没有理会他,继续自己的动作,她像往常一样,把砍来的柴扔进炕道,火柴点燃玉米叶,她又把塑料袋扔了进去,关上小铁门,站起身,杨阳准备离开。
酒瓶从她耳侧划过,砸在炕角,绿色的玻璃炸开,其中一点点似乎略过她的脸颊,热乎乎的血顺着脸颊流下。
“我他妈说话呢!你耳朵聋着呢!?”
很压抑,杨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很沉,很重,在几分钟前,她可以是杨阳,可以有“人”的身份,几分钟后,她重新成为了一头叫昂雪的牲口,她要胆小,要发抖,不然就会挨打,五年,有五年的日子杨阳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一度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自由。
妈妈用死换来了自由,而杨阳因为她的牺牲,感受到了宝贵的一点点,她第一次和同龄人可以平等的说话,在对外界绝望的时候,杨阳第一次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昂家村的人一样,而为了这一点小小的平等,杨阳选择答应了昂扬。
她尚不理解,这样的一生有什么好珍惜的,但是因为昂扬,她愿意忍,至少昂扬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她这一边。
她正准备回头,头皮却猛的刺痛起来,她咬着牙不发出声音,心里却开始恐惧——她想起那片雪地上留下的一块头皮,连着头发,杨阳和母亲有着一样顺滑的黑发。
她捂着头,小小的手指反抗不了“父亲”手指的牵制,整个头皮仿佛被粘蝇板黏住,痛的杨阳咬牙切齿,但是今天,她不想哭,不想示弱,哪怕知道肯定会挨打,杨阳也不想。
也是第一次,杨阳原本麻木的内心,升腾起一种意识,她在心中反驳:我才不是骚婊 子!我才不是出去勾 引男人!我有感觉!至少比你有!
只有理智死死合上杨阳的嘴,她不说任何话,虽然疼痛到扭曲了表情,但是那双眼睛却第一次有了光亮,这让“父亲”更加愤怒了,他认为杨阳是在挑衅自己,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在他的王国中对他开始有了一点点反抗,肯定是在外面,她想跑!要勾 引那个城里的男娃带她跑!
“啪——”
先是狠狠地一巴掌,相反的力揪掉了杨阳十几根头发,她感到脸上一阵麻,接着又辣又痛,口里一阵咸腥,而在她本能去感受更多之前,更多的痛袭来。
她被狠狠扔在地上,又踢又打。
水泥地还是熟悉的冰冷,她身体上本来应该覆盖妈妈温暖的体温,有些热,能闻到妈妈身上的味道,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了。
杨阳今天不想哭,她恨昂秋生,恨到无视了疼痛,当面朝地面时,她看着落在地上的血滴,那来自脸上?嘴里?还是鼻子?她不清楚,但是她想,这样的血流在昂秋生身上,那又会怎么样呢?
她想报仇,她非常想。
杨阳醒来的时候,昂秋生已经走了。
也许是去喝酒了,她想,她看了一眼腿间,然后艰难的爬起来,身上痛的要死,但是这都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她一步一步挪到装柴的小铁桶那边,扒开上面的柴火,把包在破洞塑料袋里的书拿出来。
完好无损,如果刚刚挨打的时候自己乱滚,撞倒铁桶就糟糕了,刚刚自己不应该那么倔的……杨阳想,至少现在应该为了昂扬,装一下。
她打开水龙头,把自己的双手洗净,让它们干干净净,至少不弄脏昂扬的书。
她抱起书,确定昂扬的书被她保护的干干净净,她不想因为破坏了朋友重要的东西,就失去了他。
她出门前看见门口的酒瓶,那不是昂秋生喝的量,昨天村长来过,只是出于“哥哥”的身份骂了“弟弟”几句,说他太莽撞,讨来的媳妇居然给杀了,不过这地方都是他的,村里没人说什么,买来的老婆嘛,那边也不会说什么。
杨阳那时候,就在窗户底下听他们说话。
这个村子是昂家人的,妈妈是被买过来的,哪怕死了,昂家人都有办法让这件事情悄无声息的结束。
但是,那边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难道是卖家吗?卖家为什么会一直关注被拐的人?
杨阳抱着书,溜到羊圈那边,羊圈里有九头羊,每一头都有名字,杨阳的朋友很多时候就是羊。
“大白,小白,黑脸,棕脸,花花,花花妈妈,老大……”
她小声念叨着这些羊的名字,顺着羊槽拍它们的脑袋,因为朝夕相处,羊并不害怕杨阳,杨阳想,它们会记得妈妈吗?
她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曾经和妈妈住的地方。
炕是昂秋生的,妈妈和自己住在草房里,每天,鼻子里都是草料的味道,身上四处感觉都有草料屑,杨阳几乎没洗过澡,她身上总有异味,没有人喜欢她。
她把妈妈的衣服堆在一起,躺在了那里面,在妈妈的味道包裹之下,她至少可以假装一下,当做妈妈还在抱着她。
她躺在了最漂亮的那件红外套里面,扒开塑料袋,把那本书拿出来。
干干净净,不应该出现在这个肮脏小村子的书,杨阳错了搓手,在上面哈了一口气,然后翻开书页。
“课前问题……芳汀是什么时候来到蒙菲眉……眉……郿的……”
芳汀?这是在说谁?不,昂扬既然说是有关系,那么应该是在说她妈妈……
那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她的妈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