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妥帖以后,熊秀芳锁了门,慢慢走到河边,久久地站在河岸上,向着前面那 船走的方向久久地望着。河风又起了,河边的垂柳依着水面,轻轻地荡着,将那静静 的水面荡出了一层一层的波,也将熊秀芳的心荡得微澜再起。那船,那船上高大的身 影又仿佛自那烟波浩渺间渐渐向她驶来。又一阵风,仿佛要将她托起来,向那船上飘 去,那羞人的笑又展现在她的脸上,热得她的心微微的悸,那微微涌动的心潮,使她 好舒服。
又一阵风自河面吹上了岸,吹动了河边的垂柳,也吹动了熊秀芳的衣裙,她微微 一颤,眼睛突然一亮,眼前那船,那船上的人,都一瞬间被河面那远处烟波浩渺的世 界吞噬了,看得见的仅仅是那微澜的静静的河面,那河面上似梦似幻的水雾。“你咋就这样走呢?自出娘肚子到今日,我没有病过,就你让我躺了三天,你是晓 得我的心的,为什么你不给我一句话就走了呢?”熊秀芳沿着河岸,向那船去的方向慢 慢走着,不时抬头望。有时看见一条船驶上来了,她便不自觉地止住步,目送着那船 向上游驶去,然后又失望地往前走。“不会的,他应该给我留下一句话才对。”熊秀芳 又止住了步,向那河流尽处眺望着,眼睛又湿了。“到真统一去一趟,也许他留下什么 东西在那里。” 一种莫名的希冀,又让她兴奋起来。她擦干了眼泪,长长叹了一 口气, 转身向家里走去。
再说真来方抱着《本草纲目》看了两个月,又爬东山下西山,出湖北进湖南跑了 不少山山岭岭,人瘦了一大截,对药草的认识却扎实晓得了不少。他成日抱着书,一 样样地采来草药,一样样地对着书看,许多不认识的字,似懂非懂地强记,自己觉得 眼界开了不少。
寇郎中走了,这个消息在这个地方除真来方一家晓得以外,仅仅真来朋晓得。一 些远地方求上门来的腰腿痛病人,真来方好劝歹劝劝走了。但是,今日来了一个五大 三粗的壮汉,一脸横气,倒长着眉毛,竖长着眼,身高足足有八尺,他那握紧的拳头 足足有足月儿的孩子的脑壳大,只是不晓得得了哪门子病,这倒下去能够将地面砸出 一个大坑的莽汉,现在不是有劲无处使,而是根本就没有劲可使。
这莽汉被两个人用竹椅抬进了真统一,点名要找那个能让“死人”站起来的神医 看病。经过别人的指点,他被抬进了真来方的家,自我介绍说叫张振武,是幕阜山上 有名的武师,今年三十有八。平时自以为身强力壮,不畏风雨。因此,风里进雨里出, 热了睡石板,凉了睡草席。前年便觉得手足有些僵了,去年又觉得没有了往日的力气, 现在干脆倒下了。前几天他听说这里有一位能让人站起来的神医,便寻了来。
真来方看了看躺在竹椅上的张武师,尽管他站不起来了,但是,从他那倒眉竖眼 间仍然看得出杀气。胆小的人如果突然遇到这方神圣,绝对会被吓得瘫倒在地。
“这也是人,天造人怎么就把他造得这么杀气腾腾呢?”真来方看着他那竖眼,倒 吸了一口凉气,不晓得如何打发他才好。
“这位客官,”真来方强装着笑脸,对竹椅上的张武师笑了笑说:“那能诊你这病的 郎中回东老家去了,你来迟了一步。”
“娘的,我张某人既然这么被抬到你家里来了,就是你家的祖宗。我不管这个郎中 走不走,我躺着来了,你得就让我走回去。不然,你这真统一就安宁不了。”那莽汉尽 管躺在竹椅上,但是,从他那张着的口里冒出来的声音却不亚于铜锣的嗡鸣。真来方 一听,吓了一跳,知道大事不妙,叫他走已经不可能。
“这位大哥,你这病,只能让神医看,现在他走了,这叫我有么法?”真来方沉下脸,哭丧着说,在心里埋怨这寇大哥给他招来了大祸。
“我不管你三七二十一,他走了你去给我找回来,如果找不回,你就给我治。”俗 话说,牛无力拉横耙,人无力说横话。这莽汉无力了,说起了横话,将了真来方一军, 也让真来方仿佛找到了退路。
“万一把老子逼急了,我就拿你开刀。”
真来方看着面前这位躺着的英雄,往日那畏首畏尾的德行不翼而飞了,他不晓得 是自己多认识了不少字,还是多认识了不少药,胆突然大了不少。“既然你坚决要我 治,我就只好从你开始行医了,治得好是你的福气,治不好就是你的死期。你把我逼 上了绝路,我也就只好这么做了。”真来方暗暗打定了主意。他不清楚这就是知识的作 用,肚里有了真东西,骨头就要硬三分。人肚里只要有真货在,它就会自然而然地把 你的骨头长硬。因此,人肚里有真东西最重要,它会让你不怕神鬼。这便是《南史. 萧子显传》里的“恃才傲物”说,当然,这四个字真来方没有读过,他也不是有意恃 着才而傲物的。这是必然,人肚里一旦有了真东西,胆就要大不少。
“张先生,”真来方打定了主意,心里也有了底,便缓下口气,对张武师说,“既然 你瞧得起我真某人,今日到我门上来了,是客,我理应好好招待你。但是,你是病了 才求上门来的。那神医走了,叫我去找他来给你治病,已经不可能。听你这口气,你 也是病得没得办法了才找来的,治不好你不走。人心都一样,我又何尝不希望你能站 起来呢?不瞒你说,那位寇郎中在我家住了几个月,我跟他出出进进学了不少东西, 他也教了我不少,如果你不怕我把你诊死了,我现在就给你下药。”
“行!”没等真来方说完,那莽汉便扯开铜锣嗓,吼开了,“我这躺着也是死,死了 也是死,你尽管下药,死了我不怪你。”
“有鬼,这病怎么就病不倒人的声音呢?其他病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的声音 能吓死人。”真来方在心里暗忖着,对治不治得好这人的病,他也十分之十地没有把 握,要治,得把后话说在前头,人死了,医家不能负责任,他也负不了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