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请问棉花怎么卖?”我指了指桌上的方块棉花问。
“啊?一斤七钱。”摊主是个长着三角眼的中年妇女,她一边斜着眼看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摊主是刘大婶,也是当天参与烧杀我的人之一。
刘大婶为人温和,一般不会对人发脾气,但同样不见得她有多善良。在她的孩子欺凌我的时候,她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对她同样没什么好感。
刘大婶这个人吧,比较势利眼,喜欢钱,对富人和穷人是两种不同的态度。
就比如,在看到买家只是穿着一件看上去不怎么值钱的外衣,她的态度就很是敷衍,连说话都没有抬头看我。
“我就要这么多。”我随手抓了一块绑好的方块棉花,“你看看一共多少钱。”
棉花村的村民卖棉花,通常是把漂洗干净后的棉花按重量分好,再用细绳绑上。棉花做成四四方方的样子,再绑上细绳防止松散,活像一块白豆腐。
听到我说要买棉花,刘大婶才正眼看向我,直视着被我拿起的那块棉花,又看了看我。
随后,刘大婶才露出一抹似是讥讽笑,说:“姑娘,这块棉花的价钱对你来说,恐怕负担不起。”
那笑容不是友善的,她看我身上时,在看我的法衣。
刘大婶的个性还是这样,在认识他人的时候,总喜欢从对方的穿着上,判断那个人有没有钱。
红花女巫给我的法衣,其实从外表上看,压根不值钱。所以,刘大婶把我列为穷人。
当然,我并不是没有钱。只是刘大婶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过去的回忆……
在我父亲还未离开时,我的家还不像现在这样破败。
家里清贫,爹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每天就是拿我乞讨来的钱去买醉。
娘终日摇头叹气,但她依然悉心照料我,从不让我看到她的疲惫。
我和刘大婶的女儿颜来娣关系还不错,我一直把大我两岁的颜来娣当成姐姐。
颜来娣的家庭同样重男轻女,但我还有娘亲真心爱护,颜来娣却是父母都喜欢男孩。她的两个弟弟相继出生后,颜来娣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只要弟弟出了什么事,父母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怪在她身上。弟弟犯了错,受了伤,还是颜来娣没有照看好弟弟。
颜来娣时常找我诉苦,我虽然很同情她,却不能为她做什么,更无力改变她的现状。
每次我乞讨回来,遇到了刘大婶,她就会和别的妇女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指桑骂槐地嘲讽我。连带着我的爹娘也一起说,可我不能拿她怎么样。
“哎呀!姜月月出去给你爹赚买酒的钱,回来了?”那次我回到村子,刘大婶讥笑着说。
后来我爹带着情人走了,娘亲去世,颜来娣就没再和我来往。一开始,我以为是刘大婶不同意。
几个月后,我遇到了刘大婶,听到她和其他几个村妇在聊天,才知道颜来娣姐姐被刘大婶嫁出去了。
说是“嫁”,实际上是以300钱的价格,卖给一个有钱的小地主当妾。那个人,似乎已有五十多岁了。
“呵呵!那丫头换了300钱,三张大票呢!这女儿,没白养啊。”
我简直不敢相信,刘大婶居然是笑着说这种话的,其他的村妇也在笑呵呵的讨论。
仿佛颜来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商品。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68.
想到这件事,我就很生气,对刘大婶是完全没有好感的。
“那请问,是多少钱呢?”我咽下苦涩的心情问。
刘大婶俯视着我,愣是要斜着眼看我,敷衍着说:“这块这么大的棉花要100钱,你有那么多钱吗?”
说着,刘大婶又瞄了我的衣服几眼,发出一声冷哼。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把手伸进法衣的口袋,竟从里面掏出一沓纸票。
天,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厚的钱!
随即,我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拿出一张一百钱面值的票子,递给刘大婶:“这些够吗?”
此时,刘大婶的脸色全变了,似乎是不敢置信我穿成这样,居然能拿出一沓票子。
等刘大婶反应过来,想去拿我递过去的钱票时,一只手先我着鞭拿下了那张钱。
是李彤!
李彤拿走了钱票,笑呵呵把他摊位上同等分量的棉花块递到我面前,还和我说:“姑娘,买我的,我的棉花比她的好。”
刘大婶的脸色骤然变了,一把推掉李彤的棉花,试图去抢回被李彤抢走的棉花,大喊:“还给我,那钱是我的!”
“给你?不可能!我货都给了。”李彤当然不乐意了,把钱票紧紧攥在手里,都皱了。
“又没打算买你的棉花,是要买我的。谁不知道你种的棉花,质量差啊?”刘大婶也不甘示弱,彪悍地去抢那张票子,却被李彤躲了过去。
一男一女为了一张钱争执。
我不想打破这场争斗,放下李彤塞给我的棉花,拿着刚才选中的棉花。
我扶正被风吹歪的帽子,露出帽檐下镶嵌的宝石,宝石发出明艳的光亮。
但是,没有人感到讶异,也没有人特意去看我的帽子。
他们看不看得到,我帽檐下藏着的宝石呢?
我的心里种下疑问。
穿过人群,我来到熟悉的地方,我以前居住的破屋,就在位于接近村尾的偏僻角落。
然而,当我到达曾经唯一的家,看到的只有一片废墟。
曾经能破烂不堪的房子,就连一根木板也没有了,只剩下几根与大地相连的黑炭。土地一片焦黑,吹来的风中似乎会还能闻到烧焦的气味。
我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烧得焦脆的木杆,久久不愿离去。
这个房子,是我曾经的家,失去家后唯一的避风港,承载着美好和痛苦的记忆。
现在,已经消失了。
“都烧掉了……”连同过往和过去的自己,连同姜月月这个人……
69.
我缓步走到破屋原址的旁边,那儿有一个土堆,光秃秃的,只有中心生着一朵野花。
“好久不见,娘亲。”我扑通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响头。
那土堆里埋的,并不是我母亲,而是母亲生前的衣物。
娘在去世前,让我把她的身体火化,把骨灰埋进森林的河里,因为家里没有钱买棺材,更别说办丧事了。
我按照娘亲的话,火化她的尸身后,把骨灰草草地埋进森林的土里。然后,把娘的衣服埋在破屋旁。
人们说,把亲人生前用过的东西埋在屋子旁,亲人的灵魂会一直跟在身边。这样做,我就觉得娘还在我的身边。
但现在,我要离开棉花村了,这次是我最后一次来看我的母亲。
一片沉默过后,我站起身,柔声对那堆土说:
“我要走了,娘。”
我刚转过身,一阵清风从身后吹拂而来,我猛地转过头,树叶在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再见了,再见了……
离开我原先的住所,我径直走到了棉花村的村尾。
果然,村尾也是有人把守的,我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两个人——王元和夏白。
“唉?有个姑娘来村尾了。”王元一看到我,略微惊讶,和夏白咬着耳朵。
这不能说王元大惊小怪,因为村尾的出口,去另一个村子的路,平时很少有人来的。
“做好自己的事,其他都不要管。”夏白冷淡地提醒。
王元切了一声,我沉默地从他们之间走过去。
夏白是棉花村里,我不怎么讨厌的人。不是因为夏白也像马大夫那样帮助过我,而是他曾经在村民的孩子们朝我扔东西的时候,夏白帮我解过一次围。
虽然夏白只帮了我一次,但我依然记得。那天大家来杀我,我不知道他在不在,至少我没看见夏白的身影。
对了,夏白好像还和温泉村的人有亲戚关系呢!
不知道去了那里,我会遇到什么事呢?
“夏白,村里来了大狼,村长好像准备向官府报告这件事了。”这是王元的声音。
“官府如果来了,棉花村今后的日子,不知道会怎样啊。”夏白忧虑起来。
我把他们二人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棉花村人对大狼的恐惧,依然没有减少,甚至想要借助外力去影响村子本身。
但就像夏白说的那样,棉花村不会因为官兵的干涉,而变好的。
走在平坦的泥道上,我的脚步加快了一点,微风吹拂我的发丝,第一次觉得阳光照在身上,是多么的温暖。
嗷呜!
不远处的草丛沙沙响,跳出一匹灰色的狼,它朝我飞奔过来,绕着我转圈。
“大狼。”我叫住了它,大狼停下来,微微半蹲。
我跳起来跨上狼背,指着看不到尽头的路,说:“带我离开这里吧,大狼。”
永远离开……
话音刚落,大狼沿着这条路努力奔跑,奔赴向我指引的方向。
我扶住头顶的帽子,感受着清新的微风,享受这种自由的速度,和大狼一起奔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