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了,会不会失明?以后它还能看见东西吗?”
我有点忐忑不安。如果我只剩一只眼睛能看事物,这就是一件恐怖又可怕的事。
我想哭闹,可当我看到老妈的眼泪、老爸的不安时,就不想这样做了。我努力控制住自己,尽量不让崩溃的内心显露出来。
“医生说有可能,不过,也可能好起来。”映雪安慰我。
“只是可能?”我有些失落。
“医生还没确定呢。不要听映雪说的傻话。”映雪老妈坐在床头抚摸着我的头说。
“朱厄尔呢?”我猜想他们肯定会怪罪朱厄尔。我只想知道他们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
我不怪他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一只眼睛暂时看不见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如果没有站得那么近,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别再提他了,还没找他们说明白呢,出事一天了,人都没来医院看过你。”老妈又气又恼。
“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眼睛治不好,那一辈子就只能是一只眼睛,我得找他们说说去。”
老爸嚷嚷着站了起来,转身出去了。没想到大家只是看了看他,并没拦他。他们大概都希望能从朱厄尔爸妈那里讨个说法。
“这医疗费他们家得出,孩子都这样了,人都不来看看。”映雪老爸说完,又接着说,“我也回去帮忙,别再出什么事。”
他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出了病房。
“我们这是在县城里吗?”我不去想朱厄尔,不想他们此刻的心情。此刻疼痛难忍,我只想就这样躺着,不听任何不好听的话。
“是啊。这是县城的人民医院,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医院了。”映辉终于开口了。他一直都坐在另外一张病床上静静地看着我。
“我想喝水。”天气很热,病房里却只有两把电扇在转,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我躺在床上,不仅感觉到疼痛,也感觉到背部被汗水浸湿了。我的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这更让人难受。
我暂时感觉不到左眼的存在了,它空洞得像遥远的茫茫宇宙。
“水来了。”老妈不知道从哪里打了热水,她来来回回地把水从一只碗里倒进另一只碗里,想让它尽快变凉。
我看着那些飘散的热气,就想到了从朱厄尔家厨房里冒出来的煮着鸡肉的热气。顿时,不想喝水了。
老妈费了好大功夫,将它变凉了,把碗放到了我嘴边。我紧闭双唇不愿再张开,连另一只眼睛也闭上了。
顿时,另外的半个世界也暗了下来。
我的心很失落,想到九月份的开学,还没曾见到的老师和新同学;想到他们同情的目光,想到陌生人异样的眼神,想到高中、大学还要面对这一切。
如果我的眼睛好不起来,之后的一生,我都要面对两只眼睛的人,这是无奈又让我恐惧的事。
我开始哭。
我感觉到热泪从左眼涌了出来,浸湿了缠在眼睛上的纱布。
不过,大多数的泪水似乎都汇集到了右眼里,不间断地从右眼里流了出来。
我不想睁开眼睛,不想看到老妈那悲伤的神情,不想认定她的悲伤是由自己造成的。
“喝点水吧。”老妈近乎哀求地说。
我不愿开口,也没睁开右眼。我能想象她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无动于衷,像一座绝望的死火山。
“我来喂他,如果你们相信我。”我听到映雪的话,同时感觉到她的手脱离了我的手。
之后,我又隐约地听到了脚步声,脚步轻而杂乱。接着,它们就都不见了。
“他们都出去了,如果你愿意睁开眼看看我,或者想喝点水都可以。”
映雪又攥住了我的手。我的心情太糟糕了,感受不到她那双手带来的力量。她貌似在我心中失去了永恒的魅力。
之前,我可是从来不会这样想,也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现在悲观和绝望占据了我整个心,她却好像也无力救助我了。
她又说:“你会好起来的。在这期间,我会一直陪着你,上课下课都陪着你。如果我们不在一个班,我会申请去你的班级照顾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这眼睛终究有一天会治好的。”
我不相信她说的话。因为我一看到那两台老旧的吊扇吱呀呀得像将死之人一样旋转着,就觉得这家医院不大可能有条件治好我的左眼。
即便医生能治好我的眼睛,可治疗的钱从哪里来?这不是几十块、上百块、上千块就能看好的病。
老爸老妈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或许根本没有。即便朱厄尔家拿出一部分,又能拿出多少。
他们家本来条件就不好,根本拿不出多少钱。
我越想越多,感觉我的世界一半的天已经塌下来了。
老爸老妈和映雪他们都生活在我的另一半完好的世界里。
只有在我另一半的世界里,他们才像以往一样没什么不同,甚至朱厄尔一家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以后长大了,你还会想嫁给我吗?”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映雪正端着碗看着我。
“当然想。什么事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心。你要是看不见了,我就是你的眼睛。现在你还有一只完好无损的眼呢,再说医生肯定会治好你的。”
我猜不透映雪说的话了,开始怀疑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对自己丧失了信心。如果我只剩下一只眼睛可以看见,她怎么还会喜欢呢。
我设想的我们两人的世界,从来就没有这样可怕的事。现在一切都要不同了,她能坚定如初么。我又拿什么来让她还像以往那样喜欢我。
“我害怕一切都会不同了。”
“怎么会,我会在的,一直都会在。你要是不相信。我们可以拉钩或者这样。”
她将碗放到了床头边的桌子上,弯着腰抱了一下我。我感觉不到安慰,因为我们小时候时常会这样做。
她的拥抱更像是对我的承诺。
我开始相信映辉说的未来是不确定的。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变故。即便有了承诺,它真的就会一成不变吗。我开始迷茫了。
不过,我还是苦笑地看了看映雪。毕竟,她是真的这样做了。如果未来有什么改变,我现在何必担心呢。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是身体正在受折磨,十分难受。我便很听话地喝了水,为的就是不让她也难过,不让等在外边的、关心我的人痛苦。
睡梦中醒来后,我发现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想了很多事。有些事还没想明白,有些事却已经很透彻地了解了。
可有件事我一直没想,一直没想自己会死。或许这只是因为自己只是一只眼睛暂时出了事,而不是得了什么危及生命的病。
我的心慢慢平静了,渐渐不害怕了。
一个人开始想生死的事,想冲进教室的吴老头,想疯掉之后又跳进河水里的疯女子,想被我们掩埋的“婴儿”,想那颗骷髅,想热死的鱼儿,想越来越少的麻雀,想那只我再也见不到的山鸡。
死亡大概就像那只被煮了吃掉的鸡,像被打死的鱼和麻雀,像那颗年代久远的骷髅。除此以外,它就像那只山鸡一样消失不见了。
我只不过一只眼睛受了伤,远没有他们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