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事急不敢避嫌疑 情真固会献鲜血
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老命,三天的牙疼将向河渠疼萎了,索密痛的剂量增加到一顿三片,也止不住;合谷被掐出一道深痕,还是疼。嘴巴明显肿起来了,不能吃干饭,只得喝点炊事员另外给熬的稀饭或面糊糊。第四天饭后,不知是疼麻木了呢,还是其他原因,已不觉得那么疼了,于是他关上宿舍门,和衣而睡。三个昼夜没能睡个混沌觉,本来就应该很快进入梦乡,可那还隐隐作痛的牙仍然拖住了睡魔的脚步。已是下午一点多了,他还是似睡非睡地迷迷糊糊地躺着,忽然似乎有人在喊他,他没动弹,一会儿有人敲窗喊“向会计,电话!”他懒得起来,只是转过身子,有气无力地问:“哪儿的?”“小王庄的。”一听是“小王庄”的,他一纵身跳下床,套上鞋,就往外跑,撞倒了床前的椅子顾不上扶,出门时顺手“砰”将门一带,也违反了“先摸摸钥匙可在身边再关门,关后推一推看是否关上了”这条被他戏称为的“操作规程”,就急急忙忙朝东面厂长办公室奔去。
说起这条操作规程还有两段故事。那是在农机站当保管员时的两件巧事儿促成的。两年前的一个深秋的夜晚,向河渠一觉醒来要小便,翻身下床走出门,顺手将门一带,“砰”地一声,好嘛,将自己锁在门外了。同宿舍的老施回了家,他进不去了,钥匙在裤子袋儿里呢,没办法,只好短裤、衬衫去敲陈师傅的门,同人家挤了半夜,第二天套着陈师傅的衣服去吃早饭,引起人们的哄堂大笑,从此每回关门前总要先摸摸钥匙。第二件事是这样的。这一天回家的路上,他猛然想起帮家打的火油忘在仓库里,连忙“打马回衙”,赶到仓库前一看,门虚掩着,“咦--,是谁开了这个门呢?”他大概巡视了一下,发现什么也没少,站在门旁思忖了一会儿,将门一带,喔--,原来门没带上,于是再推一推的习惯慢慢形成了。今天幸亏他半天没动钥匙,又是和衣而睡的,要不然又不得进门儿了。
却说向河渠奔进厂长办公室,操起话筒就问:“喂!哪里?......您是谁?......噢,姜雪如,我是向河渠,您好!什么?什么?晕倒了,怎么搞的?什么病?您大声点儿。啊,嗯,嗯 ,喂,人在哪儿?”一听说是胄、十二指溃疡穿孔,出生于医生家庭的向河渠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病症。处理不及时,处理不好,都有危险,忙问医院是怎么处理的,当听说已进行了洗胄,正在输液,病人已醒了过来,他才平静了呼吸,对着话筒说:“谢谢您,我马上就到。”
向河渠按耐住惊慌的心态,镇定了一会儿,这件事自己必须去是肯定的,凤莲那头怎么说?只能说谎了,说真话天不闹翻了?徐晓云那儿必须告诉一下,要是可能的话,还要她支持一点钱。他知道王梨花当个民办教师月工资才二十二块,父亲死了,分居在外的哥哥作不了嫂子的主,又远在几十里外,根本不管母亲和弟妹的生活,她不能不管,于是除伙食费和必要的开支外,都给了母亲。婆家不体谅媳妇的苦楚,一味苛责媳妇不孝顺,哪里知道这个不孝顺的媳妇连过中秋节的月饼除送公婆和母亲外,自己是舍不得买来尝尝的,她没有钱。这回一生病,看病的钱学校会出,营养费和杂七杂八的开支没有百儿八十的不够用,钱从何而来呢?自己这儿经济负担也不轻,钱,他也难。想到徐晓云,她主动垫下的三百元至今没还她一分,现在再让她支持又说不出口,他边想边去找阮志清。
阮志清在车间里,向河渠说:“阮支书,刚才接到熟人的电话,说我的老同学也是好兄弟得了急病,我得去一下,这位兄弟就夫妻两个,没有其他很好的亲友,我去了,说不定会照顾几天,特来跟你请个假。另外,我还得付一百块钱。”“没问题,你写张付款凭证,我莶个字。假不假的,随你几天,反正又不忙。牙疼好了?”“疼还有些疼,但也没法啊。我就不回家了,有人问,你说一下。”阮志清答应了。
向河渠拿着付款凭证来找现金兼保管的曹秀兰,说了跟阮志清说的一样的话,付了钱,回宿舍稍事收拾,骑上自行车向农机站走去,在供销社门前大岸上遇到邻居辛兰,烦她带个信给家里,就说缪青山病了,要动手术,他去看望一下,很可能要服伺几天。缪青山是向河渠的好朋友,家里人都知道,这么一说耽误几天就没事了。
徐晓云听说梨花胄、十二指肠溃疡穿孔,很是吃惊,说要不是她刚生小孩不久,一定要去,一,现在去不了,让他带点钱去,就开抽屉拿出五十元递给向河渠。向河渠没有客气就收下了,说:“时间紧急,你马上打电话给晓燕,告诉她这一情况,”他看了看墙上的电钟继续说:“现在是一点四十三分,我四点钟可以到那儿,这样吧,叫燕子四点后到电话机旁等,要她有个接病人、动手术的打算。我现在就走。”“跟家里怎么说?别为这闹翻了。”“遇到辛兰,西边邻居,说是缪青山病了,要耽误几天,没事的。”徐晓云这才放了心。
三点多钟向河渠来到小王庄,凭着路人的指点,揣揣不安地走进那大庙改成的公社卫生院。他推着自行车往里走,边走边想找个人问问内科病人住哪一排?见前边一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中年人走来,他刚张嘴叫了声:“喂,同志,请问”就听得有人惊叫着:“哎呀,向河渠,来得好快呀。”他循声望去,原来是姜雪如正从一间病房出来,还没等向河渠回话,又折回房内,只听得她高兴地说:“兰姐,向河渠来了!”
向河渠来到病房前还没撑好车子,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迎了出来。虽然说还是十年前见过面的,经过这么多年的波折,老人已经苍老多了。当年就是这位老人动员了各种力量来强扭梨花的心,不过他内心里对老人没有恨,如今没等他开口招呼,又听得一声带有颤音的“相公,劳动你了。”联想起上次见面梨花说过的话,他心头一热,完全理解老人那颗昔日贤妻今日良母的心诚挚地叫了声“妈妈”然后说“应该的”,说罢随着老人走进病房。
一进病房就用他那只有零点三、零点四的近视眼急急地扫视病房,寻找久相别梦常见的她。病房内虽然也放着四张病床,不知道是这家医院医道高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用着。输液架上悬着一瓶葡萄糖静脉滴注液,她,王梨花半卧在病床上。向河渠快步走向病床,只见本来就清瘦的她,现在更瘦了。她面色苍白,两只大眼睛紧盯着向河渠,憔悴的面庞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向河渠走到床边,关切地看看她,叹了一口气,接过姜雪如倒来的一碗开水,放到床头小桌上,坐到梨花身边,转头问:“雪如同志,请问医生认为对她的病应该怎么处理?”“医生说,她这个病原是老病,由于早期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加之身体一贯衰弱,一有过度劳累或吃得过饱,就会穿孔,出现休克症状。这种病应及早手术治疗,问题是医院没有这个条件,需要转院。”姜雪如有条有理地回答,随后又加上一句,说是“医生说如不手术,可能有危险。”“韩家的意见呢?他家人在哪里?”“问题就在这里,情况可能你也清楚,韩家得到消息后一直没有人来,没办法才打电话给你的。”
“老妈妈,您看怎么办?”向河渠转向了老人。王梨花的妈妈,这位慈祥的老人过去也算是一位精明、强干、果断的妇女,当年梨花的爸爸斗不过扬州城里的富商,将铺子盘给人家,举家迁到小王庄,硬是她出主意当参谋,看准了行情做了两年棉花生意,帮丈夫撑起这个家。只是这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将老人敲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特别是丈夫死后,她更感到没了主心骨。女儿的婚事本来老夫妻俩都同意让她自己作主的,特殊运动开始后,从女儿的细微变化里,老人看出了端倪,没加多少盘问,就从女儿嘴里知道了这位向河渠,只是为了救出丈夫才狠心逼女儿嫁给了韩家。女儿的辛酸遭遇使老人知道委屈了孩子,丈夫的病故更使老人追悔莫及。早知如此,特别是早知怕失去的竟然这么早还是失去了,就不该又赔上这掌上的明珠。然而迟了,一切都迟了,生米已经成了熟饭,再也无法挽回了,她所能做到的只能是经常的流泪和暗中的祝福。
第一次女儿住院,女婿没回来,是她精心地护理的。女儿的同学,那位胖胖的徐晓云来探望,闲谈中说到向河渠对女儿的思念,临别前问要不要告诉向河渠,女儿请人家封锁消息,说是不要让他知道,以免他心上不安,说她的病是自作自受,不能再多引起一个人的痛苦。听着女儿对朋友的请求,老人伤心地哭了。这一回姜雪如提出要告诉向河渠时,她虽不知人家已在开会时知道向河渠对女儿的感情了,但却同意了。
从扬州来小王庄后虽长期在乡下住,思想却一点不守旧,面对女儿的处境,特别是当前的心绪,知道女儿最需要的是什么,所以她同意了。直到此时,韩家连个人影子也没见到,远在几十里外的向河渠却已到了,老人的激动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向河渠一来,女儿的愁眉舒展了,老人心里在想:要是当初不硬逼她,该多好,可是——。她正想着呢,猛听得问她的主张,能说什么呢?就怪当初拿错了主张啊,她百感交集地说:“相公,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韩家是个没良心的,唉——。”
在如何处理与梨花的关系问题上,向河渠掂量过不少,他盼望常和她见面,又违心地避着嫌疑,在他的《习作录》里有这么一首诗描述了他的矛盾心理,他写的是:
捱过一天又一天,去是不去直盘旋。车子推出又推进,踌躇迟疑何因牵?
思绪翻滚浪接浪,追源直溯十来年。苦甜酸辣都尝过,坎坷崎岖苦难言。
爱神砸碎精神锁,禁区、偏见化飞烟。勤劳正直多才女,竟然占据我心田。
谁知肥皂泡破碎,棒打鸳鸯心如煎。闭眼难寐思念苦,藕节扭断丝犹连。
同谁诉,与谁谈?茫茫四海寻不见。忧容愁眉难磨灭,俯首垂泪梦魂牵。
倚柴门,远眺望,思见怕见苦纠缠。几回驱车又折回,徘徊犹豫难向前:
伦理道德敲警钟,似呼为她应避嫌;历史经验频告诫,怀念不如别时难。
捱过一天又一天,盼见怕见还依然。思绪如丝团成团,谁能理顺谁能怜?
自从去年答应与王梨花保持精神恋爱、永远心心相印以后,他一直这么矛盾着。尽管说曾许愿去看望她,事实上已一年多了,他的诺言还没有兑现。上面这首诗真实地说出了他的内心思想。这一回要不是他清楚地知道:第一,韩立志远在千里之外,即使接电也不一定回来,即使回来也不能等,而韩家的其他人又不可能前来护理;第二,学校的人手一贯很紧,教师生病,课务就得请人代,医药费可以承担,人却抽不出一个,放学后来探望一下,还得是处得好的;第三王家老的老,小的还小,而分居在外的哥嫂都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来护理这个他们并不怎么喜欢的妹妹的,三方面一综合,他估计没有人来很好地护理,于是决定自己来。梨花的身体是第一位的,只要她能脱离病魔、险境,他什么风险都愿承担。
怎么办的问题其实在接到电话时就有谱了,要不然会让晓云通知晓燕作准备么?不过现实的关系也一直提醒他注意分寸,因而以商量的口吻说:“老妈妈,这种病必须开刀是肯定的,这里没有条件就不能勉强,您看是不是跟院方联系一下,马上转院?”老人还没有开口,姜雪如就说了:“转院是必须的,不过这儿距城里六七十里路,怎么去法?现在什么事都要凭关系,首先这救护车就烦神。”“救护车到有办法,我有个熟人在医院工作,只是路可进得来?”向河渠一年多前曾来过,那路别说汽车,就是自行车都费劲。“可以开到李桥排灌站,离这儿不到五里路。。”“那就好了,医院有担架吧?要是没有”向河渠话没说完,忽然一声“哥”打断了他的话头,抬头一看,唷,是建明来了,向河渠站起来跟他拉拉手,继续说,“要是没有”姜雪如说:“有,有担架,民兵演习时就来借用过。”“那更好,五里路,抬着去。”
从向河渠走进病房到现在还没跟王梨花说一句话,她呢,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询问和安排,没有插言,这时问:“县医院你找谁?”“燕子夫妻都在那儿工作。”向河渠转身微倾着身子,一只手撑住床梆,轻声告诉她,然后又转过身来问姜雪如,“电话总机在哪儿?我要打个电话。”“打哪儿?”“县人民医院。”“你打电话要给钱的,让我从这儿挂,方便些。”“很好,请李晓燕接电话。同时请跟这里院方联系一下转院手续问题,跟学校商量一下转院治疗费问题。”“那没关系,都交给我好了。”
在等电话的功夫里,病房里一片沉默。王梨花的母亲见决定转院,就带着儿子回去收拾日用品,这里就剩下他俩了。向河渠侧转身凝视着王梨花,好多好多的话儿在胸中翻腾着,一年多来,他与她在信上交换过不少有关人生的看法,从她那儿得到不少启示;有些观点、看法需要共同商椎,并且最好是面对面地一起研究,他也真想寻找机会前来看她,却不料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会面。医生的儿子知道处于极度虚弱中的她不适宜多说话,他只是痴痴呆呆地看着她。他有些责备自己,为了她的早日成才,他逼的也许太狠了些:哲学、逻辑学、心理学,还有古典文学等方面的教材、参考书,他一本一本地给她寄,出些怪问题要她解答,把她搞得太疲劳了,医生不也是说她疲劳过度了么?自己只顾给她加学问上的压力,却忽视了她的身体,将寻访好医师的诺言抛到爪哇国去了,以致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后果。内疚、祁求谅解的目光久久地投向了她。王梨花深深理解向河渠的心情,久病成良医的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早期没得到良医的治疗,热恋中在心药与河渠爸爸秘方的治疗下确实有了成效,又谁知后来的遭遇使前功尽弃。这几年尽管药罐子不离身,但并无良医,又缺心药,向河渠承认与她保持精神恋爱,使她聊以画饼充饥,但自强不息的辛勤教学和刻苦自学,又将精神开朗所应引起的效果冲成负数,终于病倒了。她全然了解向河渠的苦心和此时的心情,为了宽慰他,虽然病痛在身,她还是甜甜地微笑着。
一会儿姜雪如来喊向河渠接电话,并告诉他,学校在电话中说经费问题不用担心,他们会与医院联系,学校离这儿不近,就不派人来了。他没说什么,站起身轻声说:“我去一下就来。”听到梨花柔声答应着“喔”,才眼望着她,退出病房,而梨花那对美丽的大眼睛也随着向河渠的身体转向了门口。
向河渠一出病房立即向医院办公室走去。由于徐晓云已跟李晓燕通了话,所以向河渠一开声,李晓燕就急促地询问病人的病情,向河渠回答了问话,并就“是否转院,要不要动手术,可要用车接,什么时候接”等问题一一作了回答,还吩咐她随车来照护。
读到这里读者可能会提出疑问:救护车接病人,病人转院,应该是公社卫生院跟县医院交涉的事情,怎么变成向河渠个人的事了,是不是你写书的为了突出男女主人公的关系而故意编造的?说的也是,现在病人要转院了,医院出具转院手续,一个电话,120救护车就把病人送到需去的医院,那来的这许多罗嗦话罗嗦事。可是要是我提醒一下,在当时,七八年的时候,社会上开后门成风,连打火油买糖都得找关系人,从乡村医院转到县大医院能通过正常渠道?还有那路,上次向河渠来时是怎么走的?汽车愿意在这种路上开吗?这样一提醒,诸位就知道我是在如实介绍事情的经过了。
等到向河渠挂上电话回到病房,姜雪如已扛来了担架,应姜雪如的要求,医院派来于路照护的医生,梨花的母亲和弟弟也到了。向河渠和姜雪如将王梨花托上担架,请姜雪如帮推他的自行车,自己和建明抬起担架,稳步走出了医院门。
下午五点多钟,一辆白色救护车从朝阳路口转弯驶向王庄公社。这里没有公路,只有一条习惯上称为大路的土路。救护车颠颠簸簸来到李桥排灌站,一道为抗旱新做的临时引水渠挡住了去路。车停了,一位年轻女护士跳下车来走向排灌站。即使没修这临时引水渠也很少有汽车经过的排灌站旁停了辆救护车,引来好奇的人们,那护士问一位靠近她的老人:“大妈,请问去公社医院有别的路好走吗?”“汽车走的路没有。”“喔—”女护士失望地皱着眉,从一张横穿的水泥板上跨过引水渠,沿着大路走了十几步,站到高墩上向东眺望起来。“小李子,怎么办?”驾驶员推开车门向那护士喊着问。“没有路,就在这儿等。”被称为小李子的护士也大声地回答。
六点十分,太阳下山了,晚霞映红了西边半个天,眼睛盼酸了的小李子发现没有什么树的大路上走来一行人,慢慢地她发现是抬着什么,走的不快,断定一定是她要接的病人,于是向着救护车喊道:“大老陈,你把车打开,病人快到了,我看看去。”没等车上人答应,她就跳下高墩,快步向那一行人走去。近了,近了,可以看清人了,小李子欢快地招呼着:“哥!”“哎,燕子,等心焦了吧?”向河渠高兴地答应着。原来这就是李晓燕。说着话儿,李晓燕来到担架旁,俯下身亲热地叫着“梨花姐。”然后就要替换向河渠,向河渠说:“算了吧,快到啦,你去做上车的准备吧。”转眼间到了车旁,大老陈站在车上接,李晓燕配合他将已从担架上移过来的病人搬到病床上。向河渠抽出烟递给护送的医生和驾驶员。
在向河渠与建明将自行车搬上救护车、扶老人坐下的功夫里,李晓燕在晚霞映照下飞快地记录着王庄卫生院医生对病情和处理情况的介绍。本来向河渠打算下车跟医生打个招呼的,一想不妥,就与坐在老人身边的姜雪如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她点点头,跳下车,等李晓燕与医生谈完了话,她笑着说:“烦劳您啦,祝先生!”祝医生笑呵呵地说:“姜干事,应该的嘛。”“那么我们就再见了,建明,你扛担架跟祝先生一齐走,把担架还回去。”“好的。回来再见!”李晓燕也扬扬手,跟祝医生说了再见,然后上车。车子缓缓开动着,李晓燕在车上作了必要的检查。在夜幕徐徐降临中,车子上了公路。
俗话说熟人好办事,七点三十分车子开进医院,由于韦得志的爸爸是卫生局长,本人是外科医生,虽非主治医生,但说话很灵,而李晓燕又是副护士长,因而很快会诊结束,并立即将人送到手术室。
那时医院就有规定,较大的手术不比开疮剜节子不要什么手续,象梨花这种手术就得病人家属立个字据。医生有救死扶伤的好生之德,但也不能包刀到病除个个不死。人分三教九流一百另八等,虽说是好人居多,但也不是没有胡搅蛮缠的人在。你好心救死扶伤,若因病入膏肓刀不能救,偏又遇上家属是不通情理少数人,那么纵使你浑身是嘴也摆脱不了人家的胡搅蛮缠。由于有这些先例,所以开刀前必须由病人家属办好这近乎生死由命医家不包的手续。王梨花开刀手续由谁来办?论理韩家没人在,就应由娘家人办。可是被世事折磨得近乎迟钝的老妈妈却不敢承担这个责任。她忘不了去年正月里为女儿不同意要顶两百多块钱的莫明其妙的债务还要将她睡的床让出去一事,韩家人竟气势汹汹地吵上门来的情景。她老糊涂了,竟要向河渠去莶字,向河渠还就真的去了。李晓燕不解地跟在后面说:“哥,你糊涂了?你又不是家属。”“傻话,能让病人在手术室一直呆下去?能看着有危险不管?有责任我负。”向河渠不高兴地说。她哥的脾气她还不了解,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情谁能挡得住?她嘟哝了一个字“怪”,就随他去值班室办手续,然后再向手术室走来。医生不让进,向河渠向李晓燕使眼色,燕子不理他,走过手术室她还在往西走。
“燕子!”“喊什么?你不饿我还饿呢。”“手术后再吃嘛,你”见李晓燕根本不理会他,只好停住脚步,象姜雪如、王大妈一样坐在走廊里等着。不一会儿李晓燕端来了用一只大饭盆装的热气腾腾的馒头对王大妈说:“大妈,知道你们这会儿心里不踏实,叫你们吃饭你们也不会去,所以就在这儿边等消息边吃几个馒头充充饥吧。”说吧就一推门,进去了。
自进手术室,王梨花的心情就十分紧张。多年来同病魔打交道,药片药丸恐怕得用箩筐装,打掉的药水瓶儿能盛一畚基,吃药打针已习以为常了,可是动手术却是第一回,她很害怕,听见向河渠的声音又不见人,心里很不踏实,她多盼望他进来呀,门帘一动她心头一喜,随即又失望了,进来的是燕子不是他。王梨花请求说:“燕妹,让他进来吧,我,我怕。”看看身体微微抖动的王梨花,知道她确实怕,但是动手术是不能同意亲属在旁的,这是规定。于是晓燕跟主刀医生协商,医生说动刀前家属必须退出,以免发生意外,同时鉴于病人的精神状态,改半麻为全麻。
向河渠进来了,迎着她的目光走到她身边,并让她握住自己的手。有向河渠在自己身边,她露出了笑容,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麻醉开始了,向河渠低声安慰她:“别害怕,这里的条件好,技术高,很快就会好的。”“嗯。”她信赖地应答着,慢慢地,她昏睡过去了。要动手术了,向河渠只好退出室外。
李晓燕跟出来说:“根据梨花姐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要输血,院方要你们准备一下,血浆是要现钱支付的。。”向河渠说:“我是0型,可以输,不必花钱买了。”“相公,这不能啊,还是买吧,钱,我带来了三十块。”“没事的,老妈妈,一来我身体好,二来也应该。就这么办吧,啊——”姜雪如歉疚地说:“可惜我的血型不对,要不然”李晓燕望着不容妥协的向河渠说:“跟我来,要化验一下。”
手术进行到十二点半,王梨花的血压陡然下降,果然需要输血,向河渠毫不犹豫地献出了四百毫升。一点四十六分手术结束了,向河渠连忙迎上去,与护士一起将仍在昏迷状态的王梨花推进了302号病房,同时轻轻地放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