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九宫八卦炼度
九宫八卦炼度就是要求高功法师用自身纯阳之道气,点化纯阴之鬼魂。即以我之阳而炼彼之阴,阴阳交感。经炼度之后,众幽魂脱胎换质,变成纯真圣洁的婴儿状态,无暇无疵、无挂无碍,然后升天而去,这也契合了《道德经》“复归于婴儿”的思想。
天刚麻麻亮,美珠就起了床,来到客厅。艾米在沙发上正睡得香甜。她昨天请假忙乎了一天,很多供品都是她买来的。灵堂昨晚已经设好。客厅墙面上挂着儿子的遗像,是她最爱看的儿子的毕业照,是她用尽财力,换来的骄傲和希望。当初在家乡收到儿子的这张毕业照,曾经在多少人的手里传递,她曾经收到多少的赞美和艳羡之词啊。留洋的学生,得了洋文凭的!那可不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人和一个家庭的荣誉。
桌上点着一对白蜡烛,白烛上的小红火花摇曳着,两行清泪随之缓缓流下来。桌子正中有一只铜质香炉,点着一把细细的檀香。一只青花瓷花瓶,插着一束白马蹄莲。桌上还放着四碟冷菜和两盘水果作为供品。
7点差二分,宋姐摁响了门铃,后面带着骨子道长。道长进得门来就在道袍外加套上一件白绸宽袖法衣,两袖和衣身均绣有金丝龙纹。披头散发。肃穆的脸上有两道清澈的目光从两条浓眉下流闪出来。好一副仙风道骨。
他将随身背着的黑色背包打开,将两条黑幡贴在遗像两旁。这幡的颜色是有意义的。就看死者如何死,死在何处。按照五行,黑色为水。这死者在火中炙烤,灵魂滚烫,必得以水调停安慰之。假若死在水中,就要以红色为幡。红色为火。以火之温暖来超度冰凉的灵魂。
当然按照五行,还有金,木,土。在此不多卖弄,学道之人必定懂得。
宋姐取出四瓶矿泉水,各分两瓶置于白烛两边。易经班学员余勇来了,爱丽丝也到。钱得万怕鬼没有现身。
道长关照Jason,他今年有邪魔缠身,不要去阴气重的地方,会加重邪气。头七是新鬼回家见亲人最后一面,告别尘世的一天,Jason和新鬼不是亲属关系,没有血缘相连,恐怕会让新鬼不悦。余勇爱丽丝两人运势正旺,阳气充满,不会沾上阴邪。
美珠平静地一一向来人鞠躬,来人每人点一支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大家坐下来。艾米坐在美珠身边。
道长开口道:本想做水火炼度,着水火盆各一,取真水和真火炼亡魂。然而死者已被火气灼伤,不宜再以火攻之。今日吾将取用九宫八卦炼度。这个是易经中以阴阳二爻组成的八种基本图形。八卦配八个方位,加上中央, 称为九宫。 九宫八卦炼度按卦气而分布,炼魂魄以成形,集三元而道化,使九气以会神。
骨子道长一手执一铃铛,一手执一鼓。他开始吟唱,唱一段,摇一阵子铃铛,加上一击响鼓。他的声音特别清爽透明,回旋在整个屋子里。像山间的清风,又如林间的松涛。
道长吟唱了约莫十分钟,众人渐次合上眼睛,紧紧皱起的眉头松开。
各人眼前现出不同的景象。宋姐但见一处青山翠峦,鸟雀欢鸣;爱丽丝飘到一栋殿堂前,里面银光闪闪;余勇眼前现出一个仙女,袅袅婷婷在曼舞;艾米换了一身彩衣正往前飞。
美珠飘到一片广袤的田野。高高低低的野草灌木在风中摇摆。她摘下一把野草放进嘴里咀嚼,一股清香溢满唇齿间。一条溪流,蜿蜒而来又不知所去。有乐声响起,她循声看见,儿子坐在西边一块高高的岩石上,他转过脸来,一副黑洞洞的眼窝,眼窝里流出通红的岩浆。
骨子道长开始说书: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美珠的脑海里浮出念头:儿子,你二十四年的生命何其短暂,你已回到了自然的怀抱。人的生命是由于气之聚,人的死亡是由于气之散,生死就是自然的现象,生死的过程不过是像四时的运行一样。儿子,我和你下一世再做母子。
道长起身取出身边一只小口铜水壶,右手拔出身上佩戴的桃木剑,将水壶里的水洒在桃木剑上。他在客厅游走将水洒在四处,又走到屏风后面,儿子的卧室洒水。过了几分钟,众人听得耳边有呼呼风声在客厅里回旋,回旋三遍之后屏风后面的小卧室。一阵阵噼啪声从里面传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然后唋一声复归于静止。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道长面向美珠:我已为他安魂,他必得在阴府等待,方能得到超脱升仙。美珠合手致谢。道长示意宋姐余勇爱丽丝三人离开。三人会意,遂起身作揖而退。道长对艾米说:你和他阴阳永隔,你也请回吧。艾米没有反对,含泪和美珠告别。
道长要美珠去屏风后面儿子床上躺下,他在一块白色绢布上永黑水笔写下八个大字:人鬼交通,必得真形,压在美珠枕头底下。他站在床边念念有词,同步一一把桃木剑左右两边一八字形交叉挥舞。
太上老君,快快降临,解冤释结,以渡怨魂。阴鬼升仙,阳世平安。
太上老君,快快降临,解冤释结,以渡怨魂。阴鬼升仙,阳世平安。
太上老君,快快降临,解冤释结,以渡怨魂。阴鬼升仙,阳世平安。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一直往下沉,然后一下子跌落在地面上。抬头一看,一个宏伟阴森大殿,横匾是:“阎王殿” 。正骇异着,只见两个山形头的小鬼,一持剑,一持刀,向她走来。那持剑的山鬼说,妇人,我们阎王爷请你来旁听。那持刀的鬼说,请跟我们来。她跟着他们进入阎王殿。只见入口处有一个巨大的镜台,上书:孽镜台。台高约一丈,镜大有十围。再定神一看,有两个被捆绑的黑糊糊的阴鬼被俩小鬼带到镜前来。听得一山形头小鬼道:过来照照这面镜子,看看你俩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此镜只照邪恶。你们阳间人的贪婪,暴力,痴癫,无情在这里全都显现无疑。有道是:万两黄金带不来,一生唯有孽随身。照完此镜,跟我去阎王殿审判庭见阎王爷去喽。那个矮一些的鬼背过身子不愿意照镜子。那个子高的从镜子前面晃过去。不知他看没有看镜子。 她一眼认出是儿子,不认得另一个。
她被带进阎王殿审判庭,坐到旁听席上。此大厅比纽约下城大法院的审判厅气派更大,阎王爷也穿着黑袍子,不过胸前有一白色骷髅头。阎王爷的面孔被面具罩住,只露出两只灯笼眼,闪着绿光。
堂前两个黑糊糊影子跪在地上。
只听得阎王爷惊堂木在桌子上一拍,发威道:你俩阳间寿数未尽,为何做了阴鬼来到此地?从实道来。
那鬼魂嘤嘤哭道:禀报阎王爷,是他害死了我啊。
阎王爷听罢,转向儿子厉声道:你为何害死了他?
儿子冷冷地答道,我请阎王爷做主,我没有害他是他害我。
阎王爷听罢,摇摇头:我此地是阎王殿,鬼魂一概不得说谎。谁说谎,我将谁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今日要见一个太上老君遣来的贵客,我将你俩发给一殿王细细审判,以释解你们前世冤仇伸张阴间正义。阎王爷瞪着两只闪闪发绿光的灯笼眼,左右扫视了一遍,随即喝道:牛头马面!带他们去一殿王再审。退堂!他即起身去见太上老君遣来的贵客。不要以为阎王爷每日空闲,其实阳间有多忙乱,阴间就有多闹腾,不得消停。
阎王爷掌管阴间十殿,十殿又有各殿王分管。她随众鬼去了一殿,见到了殿主秦广王。这秦广王青黑面,眼小如豆,头上左右长有两犄角。传说中,秦广王是最有同情心的殿主。他经常不忍心将一些有冤屈的新鬼判去地狱,而将他们放回阳间去申诉。他好像是阴间的包公。只听得他一声吼:掌刑鬼!将俩新鬼引上堂来!从他的左右两边各冒出一个掌刑鬼,他们的头顶是长方形的,不停地在冒水。水从头顶出来,流经面部,脖子到肩膀,然后又回到头顶。水并不流淌到地面。就像一个有循环系统的喷泉。两个水鬼双双跪下叩首道,是,一殿王。就不见了。须臾,从一殿王右边飘出儿子,从左面飘出那个鬼男子。双鬼齐齐面对一殿王跪下了。
一殿王果然仁慈儒雅,开口道,你们有何冤屈照实说来,以利明断。他指着那鬼男子道:你先说吧。
那鬼魂发出颤悠悠的悲声:一殿王,我被他害了。我丢下寡妻和孤女,她们如今失怙何等可怜。一殿王,你要为我做主啊!
美珠在儿子这一边,鬼魂那一边,有一个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女娃。一定是鬼魂的家属,也被请来旁听。
秦广王闻言动了恻隐之心,转过头来问儿子,他说是你害了他,究竟为何原因?
儿子平静的声音答道,我并无害他之心。我自我防卫。
秦广王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道:自我防卫?你下手也狠了点。到底有何冤屈不能好好协调,而不惜以命相拼啊?
儿子依旧平静地回道:一殿王,我本意欲和他理论一番要个说法。我根本就没有谋害他之心。不料想他却冷嘲热讽,傲然凌驾于我的自尊之上。
一殿王指着那另一个问:你说说理由呢?不许说谎。
那鬼魂幽幽道:他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和我闹将起来。我怕不是他对手就打算报警吓唬他的。谁料想惹恼了他,他就和我动手了。他人高马大,把我推来囊去,我奋力反抗,体力渐渐不支,遂倒地丧了性命,做了冤鬼。呜呜呜呜。
哦,秦广王皱了皱眉,怎么打打架的就出了两条人命呢?
儿子垂下的头慢慢地抬起来,声音充满了悲伤:我和他厮打了一阵,见他突然倒地,身子抽动了几下就没了气息。我当时吓的六魂无主。我实在是弄不清我碰到了他那里的要害。但是他的确死了。我成了杀人犯。证据确凿,无处逃逸。在极度惊慌和恐惧之下,我乱了心智,用随身带的小刀子抹了脖子。嗨,我对不起我母亲啊。我真的非常后悔那一时的冲动。
秦广王转动了一圈小绿豆眼,颇有同情心地道:听起来,你并没有动手杀了他。他的死是另有原因。这就要由你们阳间的法医来判明了。可惜你太年轻,血气太刚,无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玉石俱焚了。
她想过去抱住儿子,可是双腿如铅眼前昏黑。
秦广王继而唏嘘道:一念之差,阴阳两极地啊。我真想让你们回生到阳间,与家人团聚。但是你们俩已被火烧的不俱人形了。再说阴曹地府也不是随便来,随便走的。你们既已成了一对怨鬼,我还是要判你们。这里有各色地狱,根据你们生前所作所为,我会选一种送你们去。
那个鬼魂吓坏了,不住地在秦广王面前叩首求饶:一殿王,不能啊!求你不要送我去地狱。你想想我抛下的可怜母女,求你让我尽早投胎回生吧,我要去阳间追寻她们母女。
那秦广王叹道:你的阳寿本来没有尽,是你自己不明天理误人害己。该当处罚下地狱。
那可怜鬼魂磕头如捣蒜:不要不要求求你求求你。
秦广王本是个悲悯的鬼判官,于是在堂上宣道:我在鬼名册上看到你们俩生前都不是凶煞恶毒之人。你们只是不懂如何解开怨结,一时迷惑,以至于酿成如此悲剧。这样吧,我暂不宣判宽限你俩几日,先送你们去磨坊推磨去。你们必得抛却怨怼好生合力推磨,方能消除前世冤孽。如若不然我还是要送你们去地狱反省。
随后他老人家惊堂木一拍:结案!掌刑鬼来,将他俩带去磨坊。
两个水鬼将那两个冤家重新绑起,一人牵着一个出了一殿的大门。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一殿王这儿,不给钱鬼也得推磨。
她想追过去跟在儿子后头,可是她怎么也挪不动身子。她哭着狠命地捶打自己的身子,身子是麻木的,她猛咬自己的手,痛得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虚无,只有眼泪湿透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