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归 宿
1
一辆泛亮的蓝色面的刺地开到了宁静的王塘村口，久候华侨还乡似的而又刚刚离散的人们，听到有人喊来了，一下又都涌到村口。几十个五颜六色的妇人和小孩，还有暗色的老人，叽叽喳喳地一下把村子掀得沸腾了。按说春耕大忙季节，万物生机，牛耕人种，一派繁忙，然而村野却繁忙不起来。春节刚过，村里的青壮劳力都疯了似地涌挤到县公安局办理迁境手续，纷纷南下打工。县公安局按每个人20元收取手续费，就在一个正二月获得了上百万的收益，费用有了，奖金有了，拖欠的建房工程款也有了着落。那些苏醒的沃土，处 女般地无勇士开垦而被遗弃乃至抛荒，实是惋惜。没有女人的世界是凄惨的世界。没有男人的世界也会是荒凉的世界。自然各级政府也伤透了脑筋，花了很大的气力，一甚至采取行政命令和经济奖惩相结合的办法，硬性规定每名乡镇干部要承租耕种200亩田地。万物也终归有个了断吧!
车门被无声无息地打开，王丽秀漫不经心地钻了出来。经过一天一夜旅途辗转疲劳的她，尽管涂了口红和描了眉毛，还是呈现给迎接她的乡亲们的却是一张憔悴的脸面，没有丝毫的笑意甚至死气沉沉的脸面。她的确微笑不起来，心思重重的。人们的笑意被她的表情一下子给凝固了，欢迎的气氛也似乎被沉闷的空气而冲消。当王丽秀面对张张慈祥而亲近又熟悉的脸面时，眼圈刷地红了。她和乡亲们相比之下，衣着显得格外华贵，却没有那衣锦还乡的喜悦与自豪，而只是充满愧对的忧伤和失重的轻浮。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深深地吸吮了家乡那芬芳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树草气息的清新空气。几个机灵顽皮的小男孩挤上前，忙着给她搬包裹行李。她看到了孩子们的天真俏皮的劲头，不知不觉地显出了笑意。她母亲高银姆在她父亲王三子的提醒下，拢了拢头发，扯了扯衣襟，便挤上前拉住女儿的手说，回来了，回来了。她已是60多岁的人，禁不住眼圈湿润了，激动得没法自我，就问还有他呢?王丽秀清凉的手被母亲粗糙的手温暖着，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装上微笑的脸，关切地问，您好吗!爹呢!高大妈连忙笑嘻嘻地说，好!好!她见女儿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就松开女儿的手躬身朝车内瞧了瞧，又说就你一个人，就你一个人?王丽秀只当没有听到妈妈的问话，便去清点行李，去付面的费。
小车得到报偿，一溜烟地跑了。王丽秀被簇拥着向家里走去，人们像迎亲的队伍迎她回家。她在312次列车上编织的瞒天过海的憧憬一下被搅乱了，她不知该怎么向爹妈说关于她和他的事。她怕他Sfl~JTT会受不了，会伤害那可怜天下父母的心。她要看到他们高兴的劲头，不愿也不忍看到他们悲哀的表情，否则，她自己的心里会更难过。还是在去年金秋，她写信回家，告诉爹妈的喜讯，她有了意中人。他很有男人的魅力，尤其是很爱她。他们为了工作方便，将在外面举行节俭的婚礼，等到稍有闲暇就和他双双回家看望双亲，接他们去深圳玩，去大城市里转转。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年纪稍大了一点。她爹妈爱不释手的将信看 了一遍又一遍，女儿能找到意中人是他们的一大心愿，到外面举行婚礼也好，年纪大一点也罢，老人们思想也开化，能跟上时代，不计较这点小节。俩老60多了，到了不惑之年才得一女。他们这一生脸朝黄土背朝天，劳累奔波，为的就是女儿一个人。他们要将女儿培养得比人家的儿子还有出息，同样能光宗耀祖。王丽秀也是按爹妈的要求和心愿上大学，闯世界，而且在那个神奇的令世人向往的南方新型开放的明珠城市——深圳有了落脚点，有了终身依靠。俩老夜不能寐，立刻请人代笔给女儿回信，说明爹妈很赞成她自己的选择，并告诫她看准了的事不要三心二意，不要错过良机。并要求她一定带上他早早回家看看，就像陈红演唱的家喻户晓的《常回家看看》。俩老盼啊盼，终于在前天收到女儿拍来的电报，4月15日回家。他们好一阵惊喜，并将喜悦之情传递邻里乡亲们分享。乡亲们、亲友们无不为他俩老高 兴，都说您好福气，养了这么个漂亮又有出息的女儿。高大娘一听到赞扬声，自然欣喜得嘴都合不拢，还回敬一句，沾大家的光，叨大家的福!自从接了女儿的电报，家里就川流不息，那些热心快肠的亲友们自荐来家里帮忙张罗、收洗和准备佳肴，以目睹新姑爷尊容为荣。
在回家的路上，王大爹和高大妈夹在迎接的队伍中，心中很是纳闷。难道是看错了电报上的意思?此时，他真想将天天装在荷包里的电报拿出来再看个明白，又怕乡亲们当面笑话。高大妈不时地用责怪的目光横过来瞧他，好像是说，这老不死的怎么连一个电报都搞不清楚，这下怎么有脸面向乡亲们交待。他们只好先将女儿迎回家，再避开人向女儿问个明白，也好向乡亲和亲友们作番解释。
王丽秀远远地就看见那座敞着大门的平瓦房和房前操场边的发绿的垂柳。她已经有三个年头、两整年没有回家了。此时的她一天不回家，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忐忑不安，心头像缺了块肉似地提心吊胆。她想起在火车上设计好了的，就说自己是打前站回家，他被县领导留在县城，要和他具体商谈合资事宜。她又觉得这谎言扯得不妥，要是过几天不见他来，又怎么好向父母自圆其说呢；不如干脆说明自己被他骗了，还是不行，这太伤爹妈的心也丢了自己的脸面。她左思右想，就装身体不舒服少说话，待爹妈的情形稳定后再作打算。
她想着想着，一脚踏进了自家的门坎。一个系着围兜，脸上光里透红的少 妇心直口快地说，大妹子，新姑爷呢?我就想早早见见我们的姑爷，这可是我们全村人都荣耀的事。旁边又有一少 妇抢过话去，说只怕是全县人荣耀的事。王丽秀一阵恶心，眼前花朦朦的。她顾不了这么多人的场面，向后面的她过去住的闺房走去。高大妈忙拦住她，说我和你爹搬到后房住了，你们到前面的大房住，都铺排好了。
王丽秀进前房，脱下浅黄色的外套，环顾了一下，没有合适的地方挂，只好将外套放到床头的横架上。木床是她爹妈睡过的老式架子床，而蚊帐、被套、床单、枕套都是新的，一切显得大方而亮色得很。按老规矩这爹妈结婚的老床不能让一对新人睡，新人睡新床图的是吉利。她不懂老规矩，见了这精心安排的一切，更有一种负疚感，辜负了爹妈的一片苦心。她本想立刻关上房门，回绝那些期盼又善良的目光，她不忍心，又将行李箱中的时髦点心糖果，还是香港、台 湾产的，被包装得如珍宝一般。她把它们递给妈，让分给来看热闹的乡亲。那几个搬行李的小孩如赏赐一般得到点心糖果，风一阵地离去。那少 妇端来半脸盆温水，让她洗脸，又笑盈盈地问她，乡亲们都想来见见新姑爷，他怎么没有。一同来?她侧过脸硬梆梆地说，谁给你说他要来!那少 妇被反击得支吾着，忙把目光转向高大妈。高大妈忙叉开话说，去忙你的!让秀子休息休息，她赶了这么远的路，你没有见她脸色都疲惫呢，去，去!少 妇讨了个没趣，心里埋怨着，赶什么路，又不是用双腿赶的，还是小车送到家门口，这才出去几天，就变得娇滴滴的，像我们种田的一天忙到晚一年忙上头都不嫌累，真是贱骨头!高大妈接着就铺好床被，叫女儿好好休息，并在出房门时又将房门拉上。
热闹的人们带着遗憾扫兴地陆续离去，高大妈一一送别，道说改日来玩啊!渐渐地，王塘村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高大妈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她心中陡然升起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天天盼女儿他们回家，此时盼回的不是亲骨肉久别重逢的特别喜悦，而只有无限的不可言喻的惆怅。她再瞧瞧在后门口闷闷地劈柴的老伴，见他前几天总挂在眉头的笑意没有了，只是耷拉着木呆着，如活着的死人一般。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去厨房忙碌。
晚霞在云朵的遮掩下依依不舍地离去，春的气息带着寒的凉意滋润着大地万物。高大妈帮老伴收拾好劈柴，待老伴歇着，又沏了杯茶递给老伴，然后就近他小声说，那个电报还在不在?王大爹呷了口茶，把手伸进内 衣，搜出电报纸打开来，一个字一个字看个明确，确实没有说女儿和女婿一起回家，也没有说女儿不和女婿一起回家，就说回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高大妈又说，你去把去年的信找出来，那上面不是说得明明白白么!
王大爹起身到房里，抽开抽屉，摸出胶袋。胶袋是他用着装香烟的，也免香烟受潮变昧。这是他过去凭计划买几包烟保存着划算着抽，几十年了形成了这个习惯。现在烟多了不受计划控制，可他也要控制一包烟能抽两天，几十年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他记得当时特地将女儿的来信也收藏在这里面。然而，当他解开胶袋，却没有信，只有包枝城牌的空纸烟盒。他忙将纸烟盒顺着粘贴的地方展开，也不见什么。他又翻箱倒柜似的在房的每个角落折腾了一番，也没找到女儿的信。他出房来，极不耐烦地对老伴说，你去问问她不就清楚了。高大妈难为情地说，我看她心情不太好，要问你自己去问。王大爹瞪了老伴一眼，说女儿的事你当妈的不问，我就只当没养这个女儿。高大妈忙做着脸相和手势，示意要老伴小声一点，别让女儿听到了。
高大妈悄悄地推开女儿的房门，静静地坐到女儿的床沿上，轻轻喊，秀子，该吃饭了；秀子，该吃饭了。王丽秀没有睁眼，没有翻身，就嗡嗡地说让我多睡会。她见女儿似乎睡得很舒服的样子，不忍心再打扰她。她静静地望着她，尽往好处想，但愿女儿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她又静静地出房来，还是将房门拉上。
2
王丽秀望着电脑网上的信息出神，她是在欣喜地庆幸自己，遇到知音。她不相信宿命 论，然而还是觉得自己是幸运儿。她是家乡屈指可数的女大学生，还有那特具魅力的如意郎君。她用逻辑学归纳了一下，他事业发达经济雄厚，却不愿意挥霍；他孤身闯世界，却不纵 情好 色；他温文尔雅，更懂得怜惜女人。这一切是她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支柱，似乎是她在茫茫的生活沙漠中寻觅到了一片绿洲。她想着想着，竞独自喜笑颜开。她又转向那枣红而秀丽的电话机，它却没有一丝的动静。她瞧了瞧表，照往日应该是他打来电话，接她一起去下属公司的餐厅去午餐的时候。难道今天他有公事扯着了，或是陪客人用餐去了。可是他清楚地告诉过自己，一般他是不陪客的，他不讲究用餐，用餐也很简便，标准不超过10元。她开始不理解，还认为他是个吝啬鬼，渐渐地她理解了他，是他这种事业型的男人。有一次他破例去陪一个国外客户，还带上她作临时翻译。当时他批评菜肴太俗气，又命改为上档次的，一席算下来花去上千元，席间他还很健谈，博得客户的称道。她作为临时翻译，简直沉醉于他的人格魅力之中，险些出了翻译差错，不禁脸也绯红。
当她静下心来，忽然发现整个办公楼都静悄悄的，仿佛是身居深山幽谷之中。她再看表时，都超过下班时间一刻钟了，这一刻钟在她的心目中却觉得等了好长好长。她从真皮提包里拿出镜子和化妆品，将脸相点缀得鲜亮鲜亮的，脸面更显得水盈盈的白里透红，如画中人一般。女人是为自己装饰，其实在为男人装饰自己。她梳理后，匆忙关掉电脑，挎上他花几百元为她买的紫红的法国款式真皮提包，骄步来到总裁办公室敲门进去，见他仍躺在转椅上思索着什么，忙脆声叫，家林。她见他没有回过神来，忙改口说，孟总，该午餐了。孟家林慢条斯理地说，嗯，是该午餐了。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你先去吧，我还有事处理，晚餐我们 再一起去。
王丽秀被孟家林的反常神态所疑惑，在她心目中，他是很重情感又很爱自己的，那些动情之语硬是使人肉麻，他也是很看重事业的，他说有事她自然不能再打扰。她迟疑了片刻，正准备离去，忽然张总助理来告诉孟家林，大嫂在等着。大嫂二字对她来说特别贯耳，她似乎又觉得不是说的大嫂。而他立刻很恼火的样子，严厉地带着训斥的口气说，是的，去你的!她见他发怒了，便即忙离去。
电梯履行职责地将她送到一楼，而“大嫂”一直伴随着她，电梯开门后将要关上时，她才警醒电梯要自动向上启动了，忙跨出电梯。然而，她没有一点食欲，就是昏昏然地招了的士回到住所。人一旦得了心病那就比患了癌症还难受，难怪当今有人要提倡心理治疗的。她决定略施小计，下午装病在家不去上班，看他能否像上次一样关爱自己，以考察他是否心真，是否另有他爱。
那是王丽秀刚到深圳长城集团的一个夏日，有了一份难得的工作，心情刚刚舒畅的她却患上了重感，高烧不退，脸面滚烫泛红，不进米水。她躺在床上含着泪，格外想念着爹妈的关爱。作为长城集团总裁的孟家林专程到女工集体宿舍看望她。还特地安排手下人请来医生治疗。这使王丽秀受宠若惊，在同事们中增加了无限的荣耀，她牢牢地记住了总裁的恩德。孟家林也因此落得了关心员工的美名。也就给情感带给了良机，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王丽秀病愈后更充盈着少女青春含苞待放的诱人气息。她出于对孟总裁的感激，毫无顾忌地闯到总裁办公室，面对总裁严峻的脸相，一肚子道谢的话被卡在了喉咙口。她呆立了片刻，孟家林开口简短地问了她大学的专业，和英语、电脑已达到的等级程度，最后就说你去吧!
第二天，王丽秀被人事处将她从销售科调到了总裁办公室的电脑室负责处理网上信息。也是感冒带给她和总裁接触的机会。渐渐地，她秘密地发现他是独身一人生活着，便主动承担起照顾他的起居的义务。他也不拒绝她，而是默默地接受着一个少女给他带来的女人的温馨。有时男人似小孩一般需要女人的抚慰，才能心安理得地抛弃尘世的烦恼。
时间把两个年龄悬殊的男女推到了一个特别的生活层段。他乌黑的头发，充沛的精力，和健壮的体魄，使王丽秀觉得孟总和自己根本没有年龄差距，她诘问自己是不是爱上他了，爱他什么呢，自己对他的身世一点也不了解，怎么毫不负责地将终身托咐于人呢，要是真的爱上他，做了自己的夫君，可找了一个老头丈夫，怎么见人呢，然而她又否定了自己，肯定他不会超过40岁，自己已20大几快30的人了。
被爱和爱恋他(她)人是无比高尚和无比幸福的人间之乐，而被爱和爱恋埋在心底欲出难出就像分娩时的阵痛，让人十分难受。孟家林曾在中原的一个省份任经贸厅副厅长，是80年代初武汉大学的老牌大学生。在副厅长的位置上呆了10多年，仕途没有长进，不能转正，总是觉得怀才不遇，其实他还是在文凭热中坐直升机到领导岗位。他断言天生 我材 必有用，在左思右想后，最后决定辞去公职，下海闯世界。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就上10年的功夫，创造出了过去几十年的业迹。比蹲机关当干部称心如意多了。人在世上有什么比实现了自己的夙愿更有实在意义呢。他个人的资产积累已达数千万，在员工的眼里他简直就是救世主，是现代经济的偶像，是提供就业让人生存发展的中流砥柱。难怪，一个漂亮人时的现代女大学生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王丽秀从对他的感恩到崇拜到深深地追求，当她知道他已是 50多年岁的真实年龄后，不仅没有责怪自己错爱，相反对他的爱愈来愈深，以致难以自拔。因为她知道孔子之所以成为几千年不朽的国内外崇拜的圣人，就是因为他的父亲大他母亲一代人还有余，这种老少配繁衍的后代智慧超群，并已被现代科学验证的颠覆不破的真理。她崇尚科学，深信和孟家林的爱之结晶一定是最完美的，将来的小子说不定还是个具有超凡才能的准总统。她憧憬着自己的未来，觉得一切美好的世界在等待着她遨游。
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一个活生生的爱着他的女人一下午没有去上班，作为总裁的孟家林没有来电话问个为什么，作为准丈夫的孟家林似乎麻木不仁。王丽秀觉得自己施用的装病小计失败了，没有上次重感那么幸运，要等他来一句安慰恐怕是痴心妄想了，她不禁潸然泪下，不禁想到了家乡的老爹妈，怀念在爹妈身边那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小天使生活。在她高考落榜时，她坐在床头苦口婆心地劝慰她，不读大学怎么不好，这全世界的人不能人人都上大学，还不照样过日子，看你妈还不照样过日子。人啊!只要能平安度过一生，就算不枉来过世上一回。她听了母亲这番话，当即掀开盖头的被子，撒娇地反驳说，现在什么年代 了，像你们那代人，默守陈规，嫁人，生孩子，到死去!忍受着悲惨命运的宰割，没有一点留世的成就。她妈对女儿的任性不仅没有生气，还是温情地说，做人么，不就是为了过日子。自从盘古开天地，这不还是太阳东起西落。不要把没考好放在心上，身体才是最要紧的，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过去的一幕幕像过电视似的在她的记忆神经里呈现，她睁眼环顾四周，真是举目无亲，更是悲恸欲绝。她觉得自己迟早是要嫁人的，要独自承担尘世的喜怒哀乐，再不能像孩时靠妈的劝慰才能得到心理平衡。
逆境之中，度日真比度年还难。王丽秀就这样艰难地经过情感与理智的较量，她觉得这样痛苦地等待，不如去找他问个明白，也免误会而造成不必要的自我折磨。她拨通了他的手机，对方不接却给挂了，又拨通他办公室的座机电话，也没有人接电话。她把最后的希望只好寄托到晚上了。她还记起了，他带她到锦绣中华和世纪坛游玩的甜蜜时刻，那时起她就是他的人了。他不管多忙，再晚也要到度假村的二层楼的红色小洋楼来的，和她共度良宵。小洋楼是他花了几百万，精心谋划的金屋藏娇的地方。自从她在他的安排下，搬进度假村快半年了，没有一个夜晚他俩不在一起，不在这幽静的别墅度过。而今晚说不定她一人孤零零地呆在这似迷宫的地方，第一次迷迷糊糊地度过这难忘的一夜。
窗口刚显现灰色，她睁开眼，见还是独自一人和衣躺在床上，似乎已经预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作了最坏的打算。
王丽秀比孟家林提早来到总裁办公室。她用一张苍白而清癯的脸，直着眼珠注视着他，令他打了一个寒颤，忙说你早，又连连让她坐下。见她不肯坐还是直立在他面前，他便敏感地关上总裁办公室的门，而后抚摸着她的秀发笑着说，昨晚休息得好?!我有重要的业务活动没有提前告诉你。亲爱的，请谅解。他见她仍不答话，接着说，不过你今后要有思想准备，有时事件一忙，就只有这样了。谁让你爱上我们这种事业狂的男人，算是自认倒霉吧，不过我会让你什么也不用愁的。他的话像铁锤，字字扎在那流着殷红血的胸口。王丽秀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从昨天起才算是真正认识你了。
总裁办公室的氛围失去了往日的温情。孟家林像哄小孩似地说，阿丽，我的亲爱的，今后不要发小孩脾气，让我见了你这样子多痛心，其实我这人怎么样天晓得，我早告诉过你我年纪大了点，配不上你，让你多考虑清楚，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的。他停了下接着说，既然你也知道了，我如实告诉你，我有老婆孩子，还有孙子，还有如花似玉的情 人，当然也有你。
一听这话，她更气愤得脸如土色，浑身发抖，毫不客气地说，这话你早就该说，今天怎么说得出口的。我其实早知道了，是看你怎么对我交待。孟家林忙得意地接过话，说我活到现在已算是悟出点人味儿，那就是高官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寿，高寿不如高兴。这是现代的乐观主义，过去毛泽 东时代叫革 命乐观主义，那实际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些你当然不会理解。
王丽秀对孟家林可是倾注了自己全部的情感和寄托了许多美好的童话般的向往。这一切突然离她而去。她非常痛心，觉得眼前的他像换了个人似的，简直就是衣冠禽兽、怙恶不悛的伪君子。她那纯洁的自尊心被孟家林消极的处世人生哲学刺得鲜血淋漓。她算是看清了他伪君子的嘴脸，她决不同这种人同流合污，也毫不稀罕他拥有的物质财富，她甚至感到这物质财富的不明来历正是他肮赃灵魂的表露。
孟家林见她没有明确的态度，便说，阿丽，要是你不能原谅我，我们可以就此分手，不过我也不能白白享受你给我的情爱，你现在住的房子在全深圳，可以说在全国都算得上一流的，我花了200多万专门为你购置的，我把它送给你，作个纪念吧，作为对你的青春损失补偿吧。还是古话说得对，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毒似海深，毕竟我们还心心相印过。
多么冠冕堂皇、美妙动听的欺人之谈，王丽秀越听，大脑就像要爆炸。她将奔涌的酸泪竭力往肚里吞，暗暗告诫自己这是自己酿的苦酒，要坚强地往肚里吞。她在心里反驳他，我决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女孩，那种女人，我自己的人生决不能由别人来丰宰。她抖了抖身子，振作好精神，只是丢下一道深邃的目光，警给曾依恋过的偶像，大度端庄地离开了总裁办公室，离开了这高楼林立，飞速发展，而又令她讨厌的似魔窟一般的深圳。
3
俗话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如今这世界是天王老子的女儿也愁嫁了。从1999年全国扩招大学生二三十万，接着又年年扩招，这满街的大学生毕业后，算是从清静的校园的令人垂涎的要三二下变得成择业的流浪者。王丽秀作为知识女性中又年轻又漂亮又富有朝气的代表，然而却不如知识男性抢手。去年秋季，已是大四的王丽秀就去人才市场碰过运气。那时，她心头却没有什么紧迫感，毕竟还有半年的大学生活。有家小有名气的民营企半要她的个人资料，觉得要价也不高才1000元的月薪，就决定聘烨做前台小姐。王丽秀一打听清楚，才知道什么前台小姐，实际是过去被人称作的“传达室’’岗位，主要是负责收发信件，接听电话，接待访客，安排会议等勤杂事务，不仅专业不对口，这简直是不把大学生当回事么。她觉得自己从小学到大学，读的书都军用车子拉，怎么能干那种被人瞧不起的工作呢，这不明摆着是折磨人么!她白白丢了上百元的应聘费，心安理得地回到了学校。
一晃冬去春来，王丽秀大学毕业在即，就业成了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学校提供了一些双向选择的门路，而条件都很“苛刻”，主要原因是“人才济济”，也没有她的机会。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到人才市场了。她带好有关个人学历和专长等自我推销的有关材料，乘526路公交车，早早地来到人才市场。
宽敞明亮又空旷高朗的交易大厅，熙熙嚷嚷地挤着应聘的少男少女，也有少数下岗的中年求职者。他们有的在接受用人单位的咨询；有的也在向用人单位咨询。这种自我推销也丝毫没有感觉到一点羞涩，人人都在争先恐后。当然也有的像初来乍到或大姑娘上轿似的腼腆地东张西望，也不向人打听什么，独自地在观看招聘广告；也有的像腼腆的新媳妇，而是自以为是的独自地打自己的小九九，还有的三三两两的在评头品足。
她和同寝室的几个女生，来到美尔雅集团的招聘摊位前，她们认为国家已人关，纺织服装行业正红火起来，这是专家们都这样认为的。然而，那个头发被煽油得发亮的身着美尔雅西服的潇洒的先生，说我们需要的是服装设计专业，而且要有实践经验，和有三年以上推销经验的能独闯市场的应聘者，尽管你们学的是市场营销，可没有市场经验。她们听了先生的介绍，仍不气馁地说，我们在寒暑假学校都组织参加社会实践活动，我们懂得分析市场走势和人们的消费心理，这里还有我们实践过的单位的证明和学校的推荐书。可那先生毫不客气地说，你们还是到别处高就吧。有一个女生向同学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他瞧不起我们，我 们还瞧不起他们呢，走，别赖在这里。王丽秀不这样想，她还在侥幸地哀求似地说，您还是给我们报个名吧，我们不会放弃那丝毫的希望，我们不是累赘，我们一定会给美尔雅带来希望的硕果。那位先生见她们可怜巴巴的，就应付似的让她们报了名，接受了她们的个人资料，让她们等候通知。但他没有收她们的报名费，是怜悯还是不愿聘用她们?
她们又来到蓝田集团的摊位前，这是农业部定点的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开拓的是时新的水产绿色食品，是当今中国现代化建设过程中最时髦的产业，还是上市企业。然而，就是得到洪湖市的瞿家湾镇去工作。瞿家湾镇是革 命老苏区，1930年至1932年就有湘鄂西苏维埃政权在这里播撒革 命火种。但王丽秀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从农村走出来，怎么又回到那鱼米之“乡”去呢。她经过反复的琢磨，最后还是把个人资料从蓝田集团的招聘者手里要了回来。她的那两个同学却欣慰地接受了蓝田的应聘，并作为企业的高级管理人才的候选人。她们不陪同她继续着自我推销而回学校去了。
王丽秀觉得转了大半天，喉干舌枯的，腿子都发软了。就深圳长城集团的招牌对她有吸引力，她觉得尽管招的是低层员工，毕竟是走在开放崛起前头的深圳市，是千万有志者梦想的理想境地。她在长城集团的招聘摊位前等了一会仍只有牌子没有人。她只好趁着等长城集团的人的空时到别的摊位转转。有家北京化工企业，她想去北京，而招聘者借口说她专业不对I：1遭到拒绝。她再回到长城集团的位子，还是只有空空的牌子。她急中生智，到人才市场的咨询台去询问。咨询的人说也不清楚长城的人怎么没来，有可能是招聘名额已满。她尽管没有获得满意的答复，但得知深圳长城集团要在本省招聘10名本科大学毕业生，有会计、电脑、文秘、法律等方面的专业人才。她觉得失去这个机会太可惜了，便悻悻地离开了人才市场。
回校的途中，王丽秀突然有了一种幻觉，好像校园是那么陌生而不该回去，因为在一个月之后，她再不是该校的在校学生，她的寝室、床铺再不属于她了，她只不过是个住旅馆的匆匆过客。一种忧伤和悲哀的心情油然而生。她叩问自己，我该向何处去?
王丽秀担心的时刻一眨眼就来到了。盛情而庄重的毕业典礼开过，她的心头像掉了什么似的失落和不安。她刻骨铭心地记得，小时候妈常对爹唠叨，女生菜籽命，落到肥田里是蔸肥菜，落到瘦田里是蔸瘦菜。在美好的大学年华里，有的女生就找到如意郎君，甚至有的被大老板征婚去了还作为新闻上了报。可她没有找捷径，她是想要一心一意把功用在学习上，等大学毕业了自然要派上用场的。她的思绪乱了，不知怎么搞的，又想到中学时有人给她介绍过镇子上的国家职工，介绍人说找到吃商品粮的国家职工就一世都有福享。通过十年的寒窗，她领悟到很多道理，她现在怀疑，难道女人的幸福就是男人给的吗?!不!没有女人这世界上的男人就得不到温暖，得不到幸福。她没有和同学们闲聊的兴趣，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好像这走在路上谈笑的同学们都不存在似的。她的心底深深地埋藏着择业和婚姻等人生路上的隐忧，真有些欲速则不达，全是些不尽人意的方面。当时跨进大学门的那种自豪和骄傲，那欣喜若狂和生命的快 感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4年前，王大爹护送女儿辗转来到省城——繁华的武汉市，令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他们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导航，搭转公交车找到华中理工大学。这是一所在国内外都有很高名望的大学，老天爷总算给了他们这个机会，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这是第一次到了向往已久的大学，好奇而欣喜地东张西望。王大爹用了毕生的劳累换取低廉的回报来供女儿读书，女儿也用了不懈的孜孜不倦的追求跨上了人生新的台阶。
大学给他们的第一感觉就是美好得如花园。是的，大学的校园已完全不像中学的那样，几栋房子，一个操场就是全部。这里占地几千亩，花草、树木与各式建筑相映成趣。珞珈山上郁郁葱葱，无名湖畔杨柳垂岸。树荫下，学子们埋头苦读，花坛前，小孩们嬉戏游玩。确实是一幅很美的图画。王丽秀进入大学后，把大学当家，对大美好的印象还不仅仅是第一印象的外表，更重要的是那些形状各异的建筑物；供同学们健身娱乐的健身房、羽长球馆、乒乓球馆、篮球馆、学生俱乐部、舞厅、卡拉OK厅，每到休息时间，这儿都人头攒动；用于学习的有教科楼、实验室、图书馆等。图书馆还是香港的邵逸夫先生捐建的，耗资2000多 万。它不仅建筑设计很漂亮，且里面藏书逾百万，简直是书的海洋，应有尽有，包罗万象。学子们不必买书，拿着借书证就是了。还有实验室是大学的教学核心，里面有用途不同各式各样的实验仪器，学子们可以用这些仪器做各种设计。那神秘莫测的计算机，就像一个功能强大的电话机一样，能和国外的网上用户聊天，还能查阅国外的最新资料和最新信息等。
优雅的生活环境，优越的学习条件怎能让人舍弃。王丽秀依恋大学生活，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假如人能停止在这个阶层那该多好!然而，眼前的大学本科这张入场券好像已将使她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就连在大学的学习和生活用品，以及被自己视为珍宝的厚厚的课本和资料，也将要被堆到马路边。她觉得自己必须面对现实，积极进取，打破因循守旧、自命不凡的择业观念。
王丽秀将兜里仅有的生活费花在了美容美发厅，进行了烫发和煽油，涂上了淡淡的粉饰，使自己表现出既具有中国传统女性的娴淑美，又具有中国现代知识女性的悦雅美，着手改变在大学时的学生气和清高瞧不起世人的自傲情绪。她过去坚信自己有聪慧的头脑，坚信自己有超群的能力，坚信骏马总会有伯乐来识，坚决不降低自己的择业价码。然而，通过多次到人才市场开阔眼界，至今无伯乐来识马，她终于警醒，开始调整择业标准和人生取向。
王丽秀将自己和学习生活用品一起寄住到省城的同学家里。那个同学的爸爸妈妈早已双双下岗，现在街头弄点小吃买卖来过日子。她和她挤睡在一张折叠床上。白天将床折起作走道，晚上才铺开做闺房。王丽秀没有什么事可做，找了几家饭馆去打工也不成，就去了石乔口保姆市场。她还是不忍心将自己容入保姆队伍，只好整日地呆在那里作观察员，晚上才回到同学的家里。她每天都要面对他们期盼的目光，她只好对他们说某某企业看了她的资料，很感兴趣，很快就有了一份满意的工作的。她编造的这些自欺欺人的谎言，终究骗不了时间。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择业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已经是第四天，她再了无法面对残酷的现实，无法面对同学和她父母那会说话的目光，决定暂回家乡看望爹妈。她写了个留言条，谎称被南方的一家大公司聘用，因时间紧迫，没来得及话别，就把字条从门缝隙塞进去。像做贼心虚似的，匆匆地离去。
她只身空空地来到人满为患的长途汽车站，一眼就见那电线杆上贴着招聘启事。她看清了，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本店招聘25岁以下的未婚小姐若干名，报酬面议。联系人孙小姐，张先生。联系电话85771885，手机13808650’740。王丽秀呆直在那电线杆前，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将那招聘启事反复默读了数遍，又到公用电话亭拨了招聘的联系电话。对方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告诉她，他们是一家名叫回城娱乐城，老板是一个回城知识青年现又下岗的但未到退休年龄的老职工办的私人企业，并告诉她乘公交车又转乘公交车的车路数，和娱乐城地处高速公路路口，有显目的大招牌。
王丽秀放下电话机，对没有文凭和专业要求的招聘，没有丝毫怀疑它的真实性和隐晦性，按电话里所指的路线前去应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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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比抚人还高科技呢，王大爹和高大妈近半月来为女儿可是操碎心了。女儿王丽秀高考落榜，把自己关在房里有两天不进一颗米。他们担心女儿想不过来，发生意想不到追悔莫及的事情。俩老都过了耳顺之年，就这么个独女儿，万一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真是欲哭无泪。他们也呆在家里，注视着女儿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们见女儿就说没胃口不想吃，过去的谈笑、撒娇等青春活力没有了。他们心痛至极。其实，为了女儿能读完高中，他们也是耗得柴千米尽了。加之长江四年三水，是90年代长江中下游的老百姓的最悲哀的事。地里也没有收获，就是收的几颗谷子也贱得很，卖不起价来，市场上有的是走俏的进口香米。俩老想，女儿名落孙IJJ还是好事，他们也没有能力再培养女儿上大学，一年的大学费要几千元，可是一个农民家庭望尘莫及的天文数字。他们觉得女儿年纪也不小了，待她心情稳下来后，给她找户好婆家，也算尽了做爹妈的心。父尽父道，子尽孝道么!
不几日，后岭上的刘大妈来他们笑眯眯地说，她姨侄儿是镇子上粮管所的国家职工，长得英俊潇洒；说您的女儿秀子也长得水盈盈，他俩蛮般配，是天生的一对。王大妈却说，女儿上大学只差8分，这婚姻大事还得由她自己作主。她这么说是在证明自家没有高攀。
中午，太阳正当时，烤得庄稼人都躲在家里歇暑。刘大妈又笑嘻嘻地来到王丽秀家，还提来一个有点分量的无籽西瓜，像是来讨好王丽秀的。她人还未定座就冲着高大妈说，你跟秀子说过了!?高大妈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叫她别提那事。刘大妈见秀子妈回避自己，就又冲着王丽秀说，秀子呀，真是女大18变，越变越好看，简直就是个大姑娘了。大妈给你说户镇上的婆家，保你一辈子有福享。王丽秀在一旁瞪了刘大妈一眼，并毫不客气地回绝，说要享福你自己去享。刘大妈讨了个没趣，忙横起了脸。高大妈忙起身，尴尬地示意出去说话。刘大妈借梯下楼，也就出屋去，在高大妈的陪道下向村口去。她们刚出门不远，王丽秀愤愤 地将刘大妈带来的西瓜向门外抛去。
高大妈边走边掐着心腑说，我们只当两姊妹，秀子就当是你的闺女。刚才她说的话就只当是放屁，您别往心里去。刘大妈听高大妈这么一赔罪，心头轻松了一节，忙说，我是把秀子当闺女看，关心她，才好心说这门亲事的。她说的什么，童言无罪么，我也不会计较的。不过，话得说回来，她这脾气不改，就是姨侄同意，我都会反对的。她停了下，望了下高大妈，然后微笑地说，秀子也不小了，都二十了吧。人家吴大妈的闺女和秀子是同年的呀，她早嫁了，儿子都快会走路了。高大妈唉叹了下说，这个死、r头，就是不听话，硬是犟得很。依我的，前几年读完初中，我就不想叫她继续读了，可她说只有多读书才有出息。她犟得也有些道理，像我和您不就这样苦熬了一世。我们还不把希望都寄托在她们的身上。刘大妈听着高大妈的这番话，仔细地品味着，也不和她搭讪，最后说，你回去吧，我们都老姊妹的，别这么客气，不要送了。不过，你得早点把这事定下来，我可是为你们家好。我那姨侄可有好几户人家说，他都没有答应的。高大妈小声地嗯着，就停住了脚，说不送了您慢走啊。
入夜，高大妈安排老伴在家门前的场子上纳凉，自己摇着把蒲扇挨近女儿坐下，用慈祥的目光照护着女儿，轻声说，我和你爹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我们也没有怪你没考取，知道你是用了功夫的。上不了大学，还有别的路走么。人家刘大妈也是有于我们家。她说的是自己的姨侄，是国家职工，家庭情况也比我们的好，都是吃国家饭的，那伢的人品也好，要是你能相中人家，你这一世也不像我们脸朝黄土背朝天了，也能和城里人样，翘起腿子来过日子。俗话说，女生菜籽命，落到肥田里是蔸肥菜，甩到瘦田里就是蔸瘦菜。我看读书人也是很辛苦的，没有我们庄稼人洒脱、坦然。眼下，也只有刘大妈给你指的这条路最现实。高大 妈说了这么一堆，见女儿仍不答话，又抚摸着她的头说，看你这几天人都瘦了一个圈子，叫妈好心痛哟。
王丽秀被一种母爱打动着，禁不住呜呜地抽泣起来。高大妈也老泪横溢地说，谁叫我们这么命苦呀!你不痛快就畅畅快快地哭，哭出来你心里好受些。都怪你爹妈没有本事，年纪也大了，把你也坑苦了。
王丽秀哭过一阵后，就像沉重的石头被搬掉，觉得心头轻松得好舒服。她抬起手替妈拭了拭眼泪，又接过妈手中的蒲扇为妈扇风，就说，女儿不怪您们。是我自己没有把握好，按平时测验的成绩，我的高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知怎么搞的就差那么几分。妈，我不服输呀!我心里的气消不了。妈，我也太任性了，您和爹不怪吧。高大妈听女儿说出体贴的话，高兴地笑了，忙说，爹妈怎么会怪你呢!我们累死累活不就是为了你。王丽秀见妈舒心地笑了，就说，妈，我求您一件事，您答应吗!高大妈说，别说一件事，只要你高兴，就是一万件妈也答应，只要能办到的。
世上的亲情亲不过母女情，经过落榜风波后，母女亲情如雨后的彩虹，格外美丽动人，母女间又无事不谈了。王丽秀撒娇似地说，您猜猜，我要说什么，高大妈显出猜的神态，但想了一下，说做妈最当心的是女儿的身子，你的身子正常吧?王丽秀脸上浮起一阵红晕，忙说，您猜不着，我就说了。我给爹说一下，我想复读，不考上大学我心不甘。她见妈立刻变得苦丧的脸，就解释说，我上次去学校查考分，老师鼓励我不要恢心，再复读一年准能考上名牌大学。到了大学我就可以打工，当家教，刷盘子，我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等大学一毕业，我就可以挣到很多的钱。我把钱都寄给您和爹，也让您们享享福。再等我在城里有了落脚的地方，就把你们也接进城去住。到那时我们家就好了。她描绘着未来的美好日子，高大妈却哭笑不得，心底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见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推着妈说，您说话呀!高大妈叹了口气说，你想得都好。只怕到那时，我的户口到阎王爷那去了。高大妈心想，家里都一干二清了，还哪有能力再让女儿复读，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就是借贷都是无门的，谁愿把钱借给我们往水坑里丢呢。然而，她又担心这些话说出来，会伤了女儿的心。就说，我看这书电没什么读头，还不如早些找户好婆家。王丽秀忙认真起来，说妈，我一辈子守着您和爹，不出嫁。高大妈只好顺着女儿说，好，不出嫁，不出嫁!
高大妈面对着老伴饱经风霜的人间沧桑的木雕似惆怅的脸态，不好再对他提及女儿想复读的事。因为高大妈十分清楚，他们根本无法来培养女儿深造，千真万确地说高大妈是不情愿的，或是百分之百的不赞成女儿继续读书的，但为了女儿，为了老伴，她瞒着他们，又违心地去找了侄子和舅侄们，想请他们发点慈悲，借点钱或出个好主意。然而，却被他们不阴不阳的话语给拒绝得哭笑不得。高大妈宽容豁达，她不责怪他们，他们毕竟是晚辈，上辈怎么能和晚辈一般见识呢，再说他们的家境也不过如此。明明白白，实实在在的庄稼人有的日子能好到哪去。她装着满腹的苦水，想到刘大妈那里去倾吐倾吐，去说说心底的话儿。
刘大妈听高大妈滔滔不绝地数说胸中的苦衷，怜悯和同情之心被牵动，她劝慰她说，你也别着急很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倒有个主意，去镇上找我妹子家想办法。她停了下又说，我这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有意让你难堪。高大妈忙说，我懂你的心情。俗话说人在屋檐下谁敢不低头。也只好去试试。
在镇上小街边的普通居民家里，高大妈面对着未来的亲家母，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不敢正眼瞧人。刘大妈向妹子小刘大妈说明了来意。小刘大妈的喉咙像被什么卡着似的，没有一点态度的表示。高大妈此时真正尝到了那求人低人一等的滋味；她把流出的泪水直咽到喉咙里，觉得苦涩涩的；她尽管竭力控制泪水，但还是溢出了眼圈。她忙倒过脸去，用手拭拭。小刘大妈的儿子付友俊在一旁窥视到此情此景，便站到她们面前。刘大妈忙介绍说，这就是我给您说的姨侄，他叫友俊，还是单位上的培养对象。
付友俊一阵脸红地说，姨伯，看您说的。刘大妈忙哈哈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看你都一个大男子汉了，一说话还脸红红的。付友俊听她这么一说，从耳根到额头，更是满头通红了。他忙把妈妈叫到一旁，说服和催促妈妈资助王丽秀复读。小刘大妈为了把儿子的婚事促成，就答应了儿子的要求，便将省吃俭用的积蓄借给了高大妈1000元。高大妈连连道谢，说是借的，来日一定加息偿还。她同时也暗暗地喜欢上了付友俊这小伙子。但她还是不敢对女儿说出借钱的真事。这真是城市里流传的三考，那 7月考儿子，8月考老子，9月考票子。而在王丽秀的家就只有考命运了!
秋季开学，王丽秀如愿到县一中复读。因为一中是一流的教学，是重点中学，是上大学的可靠台阶。王大爹送走女儿，到女儿上完“高四”，考上大学，一直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是刘大妈家借助的资金，以为是舅侄们在帮助。高大妈这样做也是不得已的良苦用心，她担心老伴知道真情会坚决反对；但女儿的书读不成会发生意外，更担心女儿没有认这门亲事，今后有什么事由她一人扛着。这也是她和好朋友，像亲姊妹的好朋友刘大妈攻守同盟说好的秘密，谁也不得向外透露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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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王大爹和高大妈闷闷不乐地吃着饭的时候，王丽秀笑微微地来到了他们面前，拿起碗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爹妈不知所措地用惊诧的目光望着她，高大妈接着问，你没有事吧?王丽秀若无其事地恳切地说，没有事。只是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从火车转汽车又转的士，坐车坐吃亏了。王大爹不解地问，才刚这么多人迎接你，怎么见你不高兴的样子。王丽秀不以为然地说，这么多人，简直像城里的动物园，都把我当动物来观赏了，弄得我怪不自在的。王大爹却说，乡亲们可是羡慕你、钦佩你才来瞧热闹的，不能把人心都贬曲了。王丽秀忙笑着说，是我的不是，我没有想那么多。她接着又问爹妈身体好吧!还将从深圳带来的衣物食品一一孝敬给爹妈。一时儿乐得王大爹和高大妈笑颜挂在了眉梢。看到爹妈笑了，她却不知不觉地眼圈红了。她在心里说，爹妈，女儿不能让你们也跟着不高兴。女儿大了，再不能像小孩让你们牵肠挂肚地操心。可怜天下 父母 心!哪有天下爹妈不为子女操心的，有的在梦里都在操心呢!
王丽秀闯荡世界的经历是痛苦的，她宁愿在心理负担和事业负担的双重压力下忍受着一切，还是想瞒着爹妈，找个恰当的理由，利用手中积攒的一点钱，在家乡开创事业。她还想到，明天一开家门又要面对那些好奇的目光，她无法对答。她只好避开爹，连夜对妈诉说了回家的前因后果，和遭受心灵和爱情欺骗的苦楚。她还告诉妈，说自己的肚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高大妈听后，一股辛酸涌到心头，悲痛得泣不成声。王丽秀却无所谓似地劝说妈，别哭了，让邻里乡亲们听到了多没脸面。这事还得从长计议。高大妈果真听女儿的话，拭了拭眼泪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王丽秀胸有成竹地说，您别作急。我先将孩子打掉，一心一意在家里做点事。我手里有点积蓄，今后的日子不说比别人过得蛮好，总不能让您和爹饿肚子的。我是铁了心不嫁人的，您赶都赶我不出去的，我要服侍您和爹一世。高大妈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头说话，傻、r头，哪有女儿服侍爹妈一世的。就是憨巴男人也要一个。女人的日子难熬啊!高大妈接着又讲了听人传闻的女大学生被拐卖的故事。她最后感慨地衷告女儿，撇捺好写，人难做啊，尤其是女人!
母女俩促膝长谈到深夜鸡叫，丝毫没有一点倦意，特兴奋，特新鲜的，就像甜甜美美地睡过一觉刚醒来似的，精神抖擞。王丽秀倾吐了满腹的苦水，如释重负，脱胎换骨似地变成了一个新的自我。她决心一切从头做起，揭开新的一页生活。她深情地望着母亲，才真正觉得母亲的伟大，才真正觉得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其实也很幸福。她决心要重新活出个人样来让世人瞧瞧。
随着火红的太阳从天边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王丽秀回乡投资的消息不胫而走，村里围绕她的新话题又展开了。有的乡亲说这下我们要翻身致富、改变鱼米之乡的贫穷面貌了，有的乡亲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容易出去闯出名堂来，还回来自找苦吃，必定没有好结果的，也有的乡亲说她王丽秀的本事谁不知道，等着看笑话好了……王丽秀全不把那些冷嘲热讽往耳里去。她漫步在通往田野的溪边路上，路两边足有尺把高的淡白色的地米菜花，摇头摆脑地朝她欢笑，令她心旷神怡，使她想起了童时的歌谣：地米菜蒸蒸菜，好吃婆娘拿碗来，你一碗我一碗，丰收之年狗不舔……然而，她放眼望去，那一马平川的良田，只有零星点被翻耕，大部分却被荒弃着。一种无形的责任感使她觉得可惜。她朦胧地记得是父辈们挑灯夜战开河，让这块湖荒变成了良田。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退耕还湖，创办水产养殖场。实在的说是养殖黄鳝。广州、深圳市场上畅销的王八、黄鳝不就是从我们这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贩运过去的吗!她还没有忘记，一次闲暇之日，和孟家林在集贸市场体验分享着普通百姓夫妻双双逛菜场时，碰到一湖北IZi音的鳝鱼摊主，还亲热地攀谈了一会老乡呢。她突然被孟家林的丑恶嘴脸所警醒，她痛恨他，她厌恶他，她坚信离开他一定会活得更好。她一定要将养殖场办得闻名遐迩，不论有多少艰难险阻，将义无反顾。她似乎把感情的依恋已经寄托到了事业上，希望用事业的成功来弥补自己心灵的创伤，来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
王丽秀认为要租田办养殖场，必须争得政府和村委会的支持。她步行上10里路，没有觉得一点疲劳，而是心情特畅快。路两边的林荫树，和芬芳的地米菜花，还有沐浴的阳光从天上照下来。王丽秀被映衬得红润而又水盈盈的像十七八的处 女一般，仿佛不曾有个人工流产的摧残，反而ru房隆起得高高的，更增添了她青春的活力和女人的魅力。
在乡政府的办公室里，她一眼就看到省报上登了新华社昨天播发来自某某县农村的消息“30万亩耕田有了新承包人’’的新闻，联想到那自家门后的一片弃荒良田，就觉得这新闻里也有些骗局。她不想考察新闻的真假，倒是真想从新闻里寻找开发弃田的良方。她将400多字的新闻一字不漏的收到脑子里琢磨，也没嚼出点昧来。她等乡长来到办公室，仔细询问了租田的有关政策、手续和费用，还征求了对办养殖场的可行性意见。乡长将县委和县政府的文件介绍给她，说县里给每个乡镇干部都写了要承包100亩以上的农田的目标任务。乡长对她租田很支持，很赞赏。就说，县里越是下文件，越是把弃田贬值了，其实现在不仅是种田的不划算，就是做生意也要掉血本，我们县的工厂也都不冒烟，再说还是只有种田的风险小些。王丽秀赞同乡长的话，说就是看中了现在这个时机才回家乡投资的。乡长又称赞她一番，说她是真正有志气的现代大学生。乡长还热情地给她对村长写了封信。王丽秀心里有了底，信心更足了。
在村干部的几番协调下，王丽秀与6户村民签订了土地转包合同。合同规定了王丽秀以每亩50元的租金，承租了20亩弃荒农田，一年的租金才1000元，还抵不了她在深圳打工一个月的收入。当然还有比这更低的，每亩田才25元。租期10年。王丽秀心里明白，有人在把她当大款，对她要高价，她心里有数，要算上公粮水费，每亩田一年远不止这50元，当然弃田户也划算有这50元总比没有的好。因为弃田户还得承担公粮水费。去年。这个村有户植棉能手种了20亩棉花，由于棉花每担价格由七八百陡跌到只有三四百元，加上种籽、肥料和请工投入，还有各种税费，劳累辛苦了一年，倒亏I万多元。今年他死活不种田。弃田改行进城打工去了。王丽秀既有文化，又年轻又漂亮，反而跑回家乡盘泥土，既让乡亲们不理解也让乡亲们钦佩。这里的原故她母亲尽在心底，尽给她圆场，让乡亲们瞧得起自己的女儿。
就像“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歌子那样欢快明畅，她全心身地投入到办养殖场中。她按照《农村百科全书》养殖专著上介绍的，将20亩用砖和水泥围成池子，分成小格。从小镇集市上收购了没有鱼钩的黄鳝，投入池中，并定时定量地投食消毒。两个多月过去，她的肌肤变得油黑，黑里透红，眼睛也黑溜溜的有神。这一切使她忘记了过去的王丽秀。她在梦中都在注视着她的黄鳝，见它们浮出水面晒太阳，一条条的黄灿灿的，成堆成堆的。她看书上介绍一亩能产上千斤黄鳝，按市场价也是几千元的收人。她忽地发现成堆的黄鳝瞬息变成了一根根的金条，一堆堆的黄金。她正要收起这些金子；手里抓着的却是一条条的毒蛇，可是毒蛇不咬她。她还在梦中认为这是自己在做梦；而且她记起小时候听大人们讲梦见蛇是要生儿子的。她想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怪梦呢，肚里的那孽种不是早处理掉了吗，她还想这一定是孟家林在诅咒她，让她做这种怪梦。她认定他那种人一定不得好死的。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回顾着刚才的情形，才清醒地知道自己还是在梦中梦里。
王丽秀迎来了办养殖场的第一个炎炎的夏天，烈日和高温令她都难以喘过气来，让她记起了那深圳的空调室里的清凉，当她一想到在手术台上那种接受人工流产的苦楚和侮辱，也就不稀罕那空调室了。仿佛那空调室是葬送她青春的魔窟，让她不能理直气壮地做人，不能堂堂正正地嫁人。那种受欺骗的苦楚，隐私般地像块心病压在她的心头，比烈日和高温更可怕，更让她喘不过气来。每当这时，她脑中总是铭记着母亲的教诲：撇捺好写，人难做!她愈来愈明白这句话的深刻的人生哲理，比她学的高等数学要深奥得多，是不能用公式来等于的。而这种哲理是远远在书本上学不到的，只能在艰难的苦旅中才能渐渐地悟感。才能悟出 点做人的真理，抛开一切天真浪漫的遐想，脚踏实地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迈出人生的每一步。
近几天来，王丽秀注意到投入池中的食料没有被抢光，有的浮在水面，有的沉人泥中，水也渐渐地混浊得鼓起了小泡泡，说明水质在恶化，严重缺氧。她抽出发着恶臭的水，灌人清水，然而投的食料还是不见动景。有人建议她用人骨灰和避孕药喂鳝鱼，鳝鱼会长得又快又肥。她说不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她便抽干一小池的水，卷起裤袖，踏入稀泥中，伸手在稀泥中搜寻，没有发现一条鳝鱼。她急了，干脆将池中的稀泥全部用锹掀到另一池中，果然，没有条鳝鱼。这些鱼都溜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难道都上天了不成，都死了不成。她用了三天时间，将20亩鳝鱼池翻了个底朝天，只见到零星的几条。她真傻了眼，望着那发臭的黑稀泥，欲哭无泪。她还怀疑难道是被人偷了不成。面对现实，一切美好的憧憬都变成了幻灭的气泡。面对着爹妈期盼的饱经风霜的目光，她不敢把实情告诉他们，就说鳝鱼尚小，留作繁衍，来年才能取鱼收获。
王丽秀不甘心失败，不甘心命运会这样无情地折磨自己。她去罗田县参加全国科技下乡赶集 会，向水产专家咨询。又返转到华中农业大学找水产研究院的教授们请教。她深入了解了黄鳝的生活习性，和养殖技术要领。还知道了黄鳝长到一定年龄会变性，全部变成雌性，对交配有影响，小鳝鱼还会被大鳝鱼吃掉。她和华农大商定，将自己的养殖场作为华农大的教学基地，并取名为华中丽春黄鳝养殖研究所。她还在鱼池边搭起小棚，日夜守候在鱼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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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风雨天气就像脱僵的野马不可收拾，淅淅沥沥，凄凄迷迷，让人烦躁不安，让人揪心的痛。然而，在王丽秀心中的梅雨，并不那么讨人厌烦，仿佛就像天降的温泉，让她尽情地洗涤，尽情淋浴，好像赤luo的身条在接受着脱胎换骨的改造，改造那曾遭污染的白玉兰，改造成出水鲜艳的芙蓉，格外惹人喜爱，让人留连忘返。她目送着雨中踉跄离去的老母。高大妈是牵挂女儿，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孤守荒野，会寂寞难熬的。她见她笑微微的，没有一点愁丝，心想难怪她爹都换不回她的。她就是这样，跟她爹一样的犟脾气。她凝视着妈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朦朦胧胧的雨雾中，放眼望去，天地一色，白茫茫一片，仿佛觉得这地球上只有她一人存在似的而格外的冷清。
在王丽秀思绪迷乱，而心不在焉的时候，忽地一小伙子正懵懵懂懂地从雨中向她走来。他没有戴雨具，似乎是来小棚躲雨的，又似乎是不怀好意而来。王丽秀本能地警觉的站起身来注视着他。他匆匆地一低头溜地跨进棚来。他双手理了理脸上的水雨，定眼与正在疑惑他的王丽秀的目光对视，俩人凝视片刻，谁也不好先开口。最后还是他用微笑善意的语调明知故问，就你一人?王丽秀有些畏惧，怕受到伤害，就只是点了下头。他接着说，你一人孤零零的呆在小棚里，你是王丽秀，回乡投资的大学生?他像查户口的警察不转弯地盘问她。而她看他长着一张俊俏善良的脸面，想必他不一定是坏人，况且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和来历，就放松了说，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你来这里难道是躲雨吗?他吱唔着，哽咽着，终于没有说出自己就是付友俊。他担心自己在这小棚里呆长了会使她感到害怕，只是说，我走了。他一 溜地出门就消失在了雨中，留给王丽秀串串的猜疑，激起了她心中的涟漪。
付友俊回到家中，没有告诉爸妈独自去过王塘村，找过王丽秀。她爸见他湿漉漉的一个水人似的，瞪着眼没好气地说，都30的人了，还不让爸妈放心。付友俊没有直接顶撞爸爸，只是瞥了爸爸一眼。他妈妈在一旁忙说，好了，好了。快去洗个澡，换了衣服。感冒了不好受的!付友俊没有心思和爸爸妈妈憋气，他还在惦记着那荒野风雨中的她。
8年了，自从姨妈给他介绍了她，他就一见钟情似地爱恋上了她。那时，他们没有见面，更没有约会，而是他偷偷地在她回家的必经路上见过她。但为了不影响她的学习，他没有惊扰她，相反说服了爸爸妈妈借钱资助她上学。后来听说她考上了大学，他就是有那份真心而没有那份真胆，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了。然而，人给他再介绍女友，他总是以“不慌”来搪塞，或是婉言推却。他今天去别王塘村见她，是隐若地听到关于她回乡办养殖场的消息，而专程去了了心愿的。可是，他见了她并没有知足，更是加深了对她的单相思。他洗澡换着湿衣服时，眼前总是她那俏丽的脸相和那深邃的目光，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出了什么毛病，他甚至警告自己，她是有了主的人，不能在她身上想心思。
他渐渐陷入睡不宁吃不香的心境，好像非要见她，并向她倾吐自己的衷肠，才心安理得。他明知自己的一切用心都是徒劳的，可他偏要朝那不现实的方面想。他甚至不顾后果地，不当心她已在深圳有了丈夫，而白白在浪费自己的感情。
天刚住雨，闷人的太阳就钻了出来，仿佛是在显示骄阳似火的本领。付友俊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再次来到王丽秀独居的小棚里。王丽秀的眼睛很毒，一下就认出了前天来过的付友俊。他比雨中的落汤鸡似的他更青春年少，英俊潇洒，朝气蓬勃。他那浓浓的眉毛和夹眼皮下黑黑的大眼睛，男模似的无秕的脸清秀得让人敬慕。她热情地让座，真是一回生二回熟。她见他全神地注视着自己的劳作，心想难道他对配料、投食、量水温等都感兴趣，难道他也想办个养殖场不成，就边干着活边问他是干什么的，对黄鳝养殖是否有钻研。他总是含笑着点头，有时甚至直直地望着她，简直把她的脸都看红了。她不敢正视他，她怀疑他这人是否正常。他怕她误解自己，或猜出自己的心思和破绽，就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他这样神秘地来去，搞得王丽秀也有些神昏颠倒了，她那早已泯灭的感情之火又重新燃起，她好像预感到他是借看看养殖场，是想和自己来交朋友的。总之，他让她捉摸不透，让她的生活增加了异样的添加剂。
今天是爸妈给付友俊的最后期限。因为中秋在即，想让他和她见面后，在中秋节举行订婚仪式。他的终身大事，成了整个家庭重点工程。他妈妈百般开导说，你已经30岁了，老话说三十而立，而你连个对象都还没有相上。这女孩子是镇上有名的基建老板的女儿，她家里很有钱，也很有势。这孩子我也见过，长得活鲜活鲜的。她要是考上大学了，我看你巴交人家都巴交不上呢。她已经复读了两年还是没考取，连扩招都没有资格。她也失去了信心。她爸妈也想她二十三、四了，年纪也不小了，说户人家嫁了，大人们也放心了。现在这个时代，要找个真女孩子是很难的。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一个人一生的机会是有回数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小刘大妈讲了一大篇的道理，对儿子算是枉费心机。她再已无计可施，就狠狠地说，你再要不答应，你爸爸真要给我好看的了!就算是我求你一回了。
付友俊被妈妈的苦苦哀求所打动，他最后说，妈妈您何苦这般，我去就是了。不过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得由我自己作主。下午我还要开会，您就说晚上7点，我们在芦陵桥见面。他妈妈立刻高兴地笑了，说这就对了。她又说，你们是第一次见面，都不认识，得有个人引见才好。付友俊满不在乎地说，都是一条街上的，谁不认识谁呀，我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
时间好不容易走到晚上，付友俊的爸爸妈妈双双坐在电视机前，急切地等待着儿子的佳音。他们不时地看着墙上的石英钟，7点、8点、9点、10点了，还不见儿子回来。相反，他们觉得时间越长，说明儿子和对象谈得越投机，谈得越深，这是一种良好的预兆。正在他俩怀着美好的愿望时，儿子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小刘大妈忙去开门迎接，并笑嘻嘻地问，友俊，就你一一个人?和她谈得怎么样?她见儿子不答话，又急切地问，你们见了面了没有?付友俊见妈妈硬是追问不舍，就不耐烦地说，见面了。这下您该放心了吧。小刘大妈又进一步追问，她对你怎么样?付友俊简单地说，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怎么谈了这么久?透露点秘密给我们听听!
怎么这么哕嗦!
伢，怎么能这么对你妈妈说话，你知道吧，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和你妈妈可是把心操碎了。
和你们直说了吗，免得你们老放在心上。我们见了面，都不好开口，僵持了一会。她最后说要到同学家去玩。我说正好我单位上还有事。我们就这样分手了。最近，我也确实有事，对职工进行买断工龄，只需20人留守，粮食局的工作组天天住在这里。
他爸爸妈妈知道他工作很难，现在到处在下岗。他在粮管所当个穷家，工资都难支付，再说因婚姻问题影响了他的工作，工作上出了差错影响他进步，这也是很遗憾的事。父望子成龙，可怜天下 父母 心!那年在山东烟台海城发生的沉船事故，就有这个县粮食系统的6名基层粮管所的主任葬身他乡。他们渴求生还地在船上用手机与家里人联系，说再过一会联系不上就出事了，多么残酷的生离死别。当时付友俊是主管全面工作的副主任，按理说该他去省城参加全国粮食贸易会议，而另外一名副主任忌妒他，他就主动提出来要把机会让给他。由于他们俩人的矛盾，结果都没有去省城，也没有去坐海轮。沉船事件发生后，他俩在家很快得到消息，便握手言和，重结秦 晋之好，并且饮酒以示庆幸。人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巧!那名副主任从今以后，再也不和他争风吃醋了，甘心情愿地接受他的领导。他爸爸妈妈为他的婚事操心归操心，但他们还是把握一个尺度，遇事不能把儿子逼狠了，遇事总得讲究个缘分的，遇事总得顺其自然，强扭的瓜不甜!
付友俊摆脱爸爸妈妈的纠缠，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却乱糟糟的。他坐在书桌旁望着几本杂志出神，警告自己不要在感情问题上太天真浪漫，要面对现实作出可行的选择。尽管如此，他的心目中总是摆脱不了王丽秀的身影，哪怕是她的一个宛尔一笑，都让他牵肠挂肚地深深地留在了记忆中。他怀疑一切，难道爱就是这样痛苦的事。他明明知道她不仅各方面的条件都优如自己，而且也是有夫之妇，自己和她在现实面前是不可能结合的，为什么就是长相思着呢!他忽然发现她是仙女下凡，就像黄梅戏《天仙配》中的那样。她舞着长长的衣袖，从有月亮星星的地方飘舞下来。她使着法子将正遭受拼命围攻和拳打脚踢的付友俊解救出 来，那土游子还说是那几个被改 革而下岗的职工雇请的打手。他们屁滚尿流地灰溜溜地吓跑了。付友俊顾不得抹掉脸上的鲜血，忙一膝跪地，千恩万谢地说感谢仙女的搭救!感谢仙女的搭救!他却听到她格格的笑声，我不是什么仙女，我是秀子，是你的娘子。他还在心里斟酌着，她不是仙女下凡，怎么会是我的娘子呢?这不是《天仙配》里面的好事么。他心里好一阵兴奋和激动，他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砰地敲门声伴随着喊声，友俊，怎么还没有睡呵。他清醒过来，他答应着就睡的，睁眼一看手表都转钟2点了。他便起身关了电灯，上床睡觉去。
7
付友俊从镇子上带了只烧烤鸡和臭豆腐什么的，又来到王丽秀的鱼池上的小棚里。他欣慰地告诉她，要体验野炊的生活，让人完全融人大自然；让心境像原野一般的空旷，没有任何的遮掩，尽情地欢畅；让胸怀像宇宙一般浩瀚，没有丝毫的各色和自私。他称赞她，难怪要选择回乡投资，要选择在荒弃的田野上开办养殖场。他说这是比美国总统还要崇高的职业。他还疯狂地称赞她很美丽，只可惜这美丽不属于他自己所有。他说自己下岗了，要她接纳他学习养殖技术。她没有拒绝他，又是一个宛尔一笑，甜甜地留在了他的心底。
王丽秀觉得眼前的他很有意思的，既坦诚又天真。她渐渐地对他也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当真和他过起了野炊生活。他们边吃边聊，天南海北，现实和未来，过去和将来。他感叹地说我太敬你佩你了，我无能没有争取到上大学的机会。其实，我做梦都想读大学，我太羡慕你了。我吃不了苦，上高中那阵子，天刚朦朦亮就要起床，真舍不得离开那暖融融的被窝。因为晚自习到10点多钟才结束，我是只笨鸟，回到家里还要做一二个小时的作业，才能完成一天的学习任务。一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科学家说一个人至少要保证8个小时的睡眠，特别是我们正处在青年生长发育期，没有足够的睡眠怎么行。我有些熬不住了，高考只考了400多分，比录取分数线差一大节子。不过，我总算熬过了高中。你上过大学，大学一定很美好吧!你说说，就说说你的真实感受，让我也分享那上大学的快乐。
她望着他那期盼而又纯真的目光，产生了一种怜悯之情。她想，难怪他三番五次地跑来是想听听我给他讲讲大学的故事。她就说，一个人能上大学故然重要。我的体会是更重要的是要有真才实学，有适应社会发展变化的真本领。我上的大学是重点大学，也就是一类大学。我刚跨进大学门坎，真有些心旷神怡。难怪叫大学的，大得比我们县城还大，里面有邮局、银行、菜市场 ……但也很幽静，像个大公园大社会。不像我们的中学，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当然，大学之所以大，更因为那里面学海无边。我们听课是教授上大课，没有固定的教室。更没有那么多的作业和那么多的考试，完全是靠自学，自觉性地学习。
付友俊听着听着，好像自己已身临其境，处于从未有过的幸福之中，他忙插话说，你几时也能带我到你们大学去看看?王丽秀爽快地答应着，一定一定。他又微笑着说，我该叫你大姐还是小妹呢。她俏皮地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无所谓的。不过我喜欢村里人都称我叫秀子。付友俊高兴得要跳起来，忙说，秀子好听，太好听了。它跟你的人一样，清秀美丽，惹人欢喜。
王丽秀听到欢喜二字，忙收敛了笑意，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过来，觉得自己太冒失了，怎么能说出这么庸俗的字眼，便解释说，大姐，我是敬佩您才这样说的，我不敢有其它的妄想。她却认真地说，是我老了吗，你叫我大姐?他说，不是。我就叫你秀姐好了。你看懂很多道理，一定比我大，我是敬佩你才这么称呼的。其实，我已经三十岁了，我才真是老了，现在还光棍一条。她见他有些伤感了，便用温情的语气说，你真的三十了，真看不出来，你还大我2岁。哦，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在哪里住，老到我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刚才无拘无束的氛围消失了，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心在怦怦地跳动着。付友俊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就说，我叫付友俊，在镇粮管所工作，暂时还没有下岗…… 他见她显露出了惊讶而尴尬的神情，就止住了自我介绍，换了话题说，听说你是从深圳回来的，我是多么向往那里，你能讲讲深圳的故事和感受吗?他见她还不答话，又说，你老公，你们是这样称呼的吧，他来过我们这里吗?他本想问些她荣耀的事，让她重新高兴起来，谁知她却躲开目光，更加沉闷起来。他不敢再朝下问什么了。
王丽秀无法回避地那觑觑逼人的目光。她觉得社会就是这样，不一样的是自己，现实和理想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要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心态，关键的是人在社会上不能失去锐气。她忙正眼对着他，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什么老公，你听清楚了吗!我就一个人。她的嗓音简直像是在咆哮，眼圈都发红了。付友俊忙把目光移到一旁，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看到了她那突然变化的脸相，不想让她不堪而更加难过。他忙起身告辞。他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到她那边传出一种嗡嗡的泣声。他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缘故，不然她为什么会这般神色不定，这般的伤心呢，人们说她在深圳有个大老板老公，她却矢口否认了。他真想回转去安慰她一 番，他又觉得那是趁人之危，他想，自己要是真的爱她，而不是同情和怜悯的话，就让她自己自然地发泄情感。
付友俊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来到姨妈家，说了自己喜欢王 秀丽的意思。刘大妈告诉他，秀子早已是人家的人，你怎么会有这种糊涂的想法呢。过去为了你和她，我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这下好不容易让不平的心静下来，你又要屎不臭挑起来臭啊!我才懒得管你的野行事。付友俊还是不放松地说，我的亲亲姨妈，听说她是单身一人，没有什么老公。他见姨妈还是用怀疑的目光审视自己，就激动地说，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刘大妈应付着答应姨侄，去打听王丽秀的个人情况。她找了一个借口，向高大妈打听到，果真王丽秀没有什么老公，证明了付友俊的话是事实。
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王丽秀没有老公，说明他付友俊就有爱她的机会。爱是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上，而爱还可以不受任何条件的束缚，它不会像政 治变成经济的奴隶，就像巴黎公社。而爱是至高无上的，付友俊追求的是这种人类的真爱，王丽秀之所以要和孟家林拜拜，她追求的也是这种人类的真爱。它是区别于动物那种本能的性行为之根本所在。付友俊的爱的闸门似乎打开，一泻千里。他连夜写了一封长达5页的求爱信，这是他用8年时间长相思而写成的。
第二天，仍然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付友俊揣着自己用情真意切的蘸墨写成的爱情信，望着一片片的垂头金穗和一朵朵的吐絮银花，恨不得一展翅飞到她的眼前。当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和急切的希望来到养殖场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听那个雇请的农工说，她上镇上去了，可不知道是办什么事。不管付友俊怎么发问，都没有问出个所以然。他想，她不会去粮管所找自己吧，难道她已爱上了自己。他想着这些，暗暗庆幸自己，无比浪漫的爱情正发生在自己的生活中。他又想，不对，她不是那种冒失的女孩，况且自己平常没有正式把爱恋之情向她表露，难道她是为养殖场的事上镇子去了，其实自己可以为她在镇上办一切事情。他越这样想，越觉得应该早些表明自己对她的感情。
付友俊蹲在鱼池旁，望着闪光耀眼的水面，浮想联翩，思绪万千。他想和她一起将养殖场办成农业产业化的龙头企业，或者以粮管所的名义和她联合办集团，办成上市公司。那将是他爱情和事业上两全齐美的美丽蓝图。他站起身来，眼前一片黯然，又蹲下去，也不觉得腿子酸酸的。
太阳向西行只有树把高了，还不见王丽秀回到养殖场。他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他决心今天一定要等到她，把信亲自交到她手里，哪怕是等到太阳落山。他又小心地把信拿出来，展开看，看有没有写错的地方，不适合的地方，有没有错别 字和病句，或是标点符号打错了的地方。她可是大学生，不能让她笑话。他昨晚写完信后，已看过三遍，誊写两遍，现在再看看，他也不觉得是多余的，也不觉得厌烦。
……秀子，自从8年前你那美丽动人的名字记入我的心底，我就无时无刻不在爱恋着你。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偏偏我又深深地爱上了你，而不能自拔。请不要笑话我，这种难受的滋味你是感受不到的。当一个人把所爱的人当成了自己的全部世界时，这个人就在爱情里遗失了自己，因此，也只能在爱情里才能找回自我。我曾经被琼瑶小说而痴迷，那时我你正在追求学业上的进步。你可知道，一个单相思的深爱着你的人的心境。后来有了你，我只能把爱埋藏在心底。现在月下老人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爱得天翻天覆，爱个轰轰烈烈吧!……
付友俊正在自我欣赏绝作时，王丽秀已婷婷玉立在他面前。他慌忙地折好信，同时脸刷地通红了。他不敢正视她，就机械地将信塞到她手里。就在他触击到她手指的瞬息，一股强烈的电流涌遍他全身，他觉得浑身一片酥 麻麻的。他从未有过的这种感触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底，使他一时沉浸在一片无所适从之中，预先想好的话语，此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还是王丽秀大方地笑着问，这是什么?他却转过身离去，同时说你自己看吧!
不知谁在捣鬼，使付友俊心底的秘密被爸爸妈妈知道了。他妈妈很客观地说，友俊，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吧，总是心神不定的。她见儿子不回答，就忍耐不住了说，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搞自由恋爱。这么好的喜事也不说出来让我们作爸爸妈妈的乐乐。我得把话说出来，你的终身大事自然由你自己作主。不过我们的建议权你不能剥夺。我们活了几十年，遇的事比你多，看的问题比你准，特别是在男女感情问题上，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
付友俊觉得很是烦恼，不谈朋友，妈妈总是在催，现在谈了，又在一旁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么?他觉得和王丽秀谈，是爸爸妈妈8年前的愿望，想必他们不会有异议的，就说，我是想谈，就不知人家同不同意，还是一相情愿的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我要等人家有了态度，才告诉你们，给你们一个惊喜。
他妈妈马上严肃认真起来，板着脸说，等你们谈好了，我们再说就迟了。你在和那个秀子谈，老在往人家那里跑。告诉你，你想和她谈，我们不同意。这样的人在外面混过，不会是好人。她再有钱我们也不稀罕，我怕别人指背。有人说她在外面的生活不检点。你自己要想明白，不能背一辈子黑锅。过去你姨妈作介绍，那时她刚下学，心地纯洁。所以，我们积极赞成。后来她考了大学，按你的意思我们扶持了她，可她从来没有认过你。那几千块钱还是你姨妈发脾气才讨回的。我当时就说过，我们家世代都不会和她家往来的。告诉你，这口酸气，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咽下去。
付友俊没有想到妈不仅不赞成自己和她谈，而且对她家还有那么深的陈见和积怨。他不能理解上一辈的人在想些什么，在固守着一种可怕的人生哲学。他决定不管爸爸妈妈怎么指责，社会上的人怎么看待，自己的事该自己拿主意。
8
人怕出名，猪怕壮。王丽秀创办的丽春养殖研究所被那些笔杆子们炒得火爆起来，还惊动了圣驾。镇政府在一星期前就安排专人，到养殖场布置现场，说是市、县委书 记会议把养殖场作为农业产业化的典型进行现场参观。现场要求典型资料，养殖品种的简介，及养殖场的环境卫生，还要书写欢迎参观和领导亲临指导的标语。本来养殖场就很整洁清爽，具有现代气息，给人耳目一新。然而，最使她为难的是要她作情况介绍，要求她介绍得引人人胜。她在心里埋怨说，看就看，有什么好介绍的，好自我吹捧的。再说她也没有时间准备那锦上添花的介绍材料。直到昨天，来了一名副镇长要检查现场准备工作时，才知道她一个字的材料都没有准备，就冲着她说，这不仅是你个人的事，这关系到全镇的荣誉。她仍不理睬这些，心想你凭什么在我眼前吹胡子瞪眼的。副镇长急得没有办法，就电话手机叫来办公室主任让他临阵磨刀，仓促为其准备了一个发言稿。办公室主任忙到半夜鸡叫。今天清晨又安排～秘书，将稿子送来，要王丽秀先预习一下，免得到时候嗒台，说的不对领导们的胃口。其实，她是一百个不愿意当什么典型的，她觉得这完全是自己要办好的事，又不是为了当典型才办的养殖场。她难得应酬那些礼节性的接待。而她感兴趣的是有人来找她咨询养殖技术。如，鱼病的防治、投食、水温和水质的控制等。她会凭自己摸索出的经验，耐心细致地讲解，有时还像赤脚医生，到鱼池现场巡诊。她的技术指导都是无偿的。因为她孵育的鱼苗要向他们出售，她觉得有责任让鱼苗在他人的鱼池里健康成长，直到上市卖钱。当然，她还有成鱼出售收人，年收入是相当可观的了。
王丽秀正在鱼池边向几名村民介绍黄鳝养殖技术。她将自己编印的黄鳝养殖的小册子发给他们。镇政府的秘书喘着气来到她面前，将稿子塞给她，要她务必先看熟。她将稿塞进荷包里，继续着向村民介绍黄鳝的习性。她是想抓紧时间，一心一意把来访的村民接待了，好让他们希望而来，满意而归，也不耽误他们的时间，再好接待那些领导们。因为有的村民是赶了上10里路慕名而来的，不能扫他们的兴。她总觉得耽误劳动者的时间也是一种犯罪。小秘书见她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好像根本就没有自己存在似的，便产生了一种怨厌感，认为她一个弱女有什么了不起的，让她到时候面对那些领导出洋相好了。
太阳爬到树把高了，有了点火辣辣的味儿，前来咨询和购买鱼苗的村民络绎不绝，而且越聚越多，像赶集一般热闹，将整个养殖场演绎得充满生机的每天，一天高过一天。到了下午，就是鱼贩们的天地，他们要来购取活鲜的成鱼，明早到市场去卖高价。人在事业上的成功，能使人变得更充实和伟大。王丽秀就是沉浸在这种繁忙和欣慰之中。人随着自己的心愿而劳累奔波是感觉不到繁忙和疲劳的，反而以百倍、千倍、万倍的努力而更加投入。
“嘟嘟”的喇叭声由远而近，此起彼伏，划破了这个古老而沉睡的村庄的宁静。自从地球上衍生出这个村子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多，黑的，蓝的，白的，红的，总之都泛着光的小乌龟徐徐爬进来过。它们接连停下，足足摆了一里多路长，把整个村子从村头村尾都占据了。自从前年那辆的士把王丽秀送回家乡，就酝酿着有今天更壮观的场景。全村男女老幼上千号人，像看稀奇的围上一辆辆的小车，咋咋不已。镇派出所派来维护秩序的干警忙分开人群，他们怕乡野人弄坏了车子可赔偿不起，也怕影响上级领导的安全，怕丢了本地的面子。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在一位拿着扩音喇叭的中年人的呼喊下，顺着坡埂小路，来到养殖场、 鱼池边。一个个放眼望去，好像到了蓬莱仙境似的，显得有些新奇。
王丽秀到过大都市，到过繁华的闹市，可以说是见过大世面的，但因近几天各方面围绕会议参观的烘托和渲染，加之此时此景的突如其来，她不显眼地站在那块丽春养殖研究所的招牌旁，一时不知所措。她可没有见过这般神圣的场合。
人们渐渐地向她这边围过来，她本能地按照走在最前面她又最熟悉的那个副镇长的示意指引观看。那副镇长扯开嗓子向人们介绍养殖场的主人——王丽秀。他们从实验室到孵化池，到大成鱼池；从黄鳝池到甲鱼池到大口鲶池，一饱眼福。她一言不发，让那些大人物论头品足，自找答案。
参观后，那个拿着扩音喇叭的领队对那个副镇长说，让王丽秀介绍一下。然后，他自己又对着扩音喇叭说，请大家注意。在我市拥有一批名特优水产的品种，鲟鱼、大口鲶、鳜鱼、淡水白鲳、黄鳝、甲鱼和四大家鱼等的广泛养殖，极大地丰富了市场，而且，养殖范围和方法越来越广，越来越多，从塘堰养殖发展到大湖，网上养殖，方法各异。成为发展农村经济的一大支柱。刚才大家看了，下面请中华丽春养殖研究所的董事长介绍一下。她是回乡投资的女大学生，是有志青年的典型代表。下面请王丽秀女士介绍。
一双双有神而审视的目光，一下聚到了这位中等个头的王丽秀这边。她听主持人介绍自己，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的情况的，讲起话来就像曾经和自己相识过的一点也不显示出别扭和生涩。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像他那样大方一点，热情一点，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惊异的破绽来。她正要开口说话，那主持人忙将扩音喇叭递给了她。她接过来，却忘了对着它讲，而神经高度集中地在编辑话语。她说，我首先欢迎各位领导的亲I临指导。其实我办这个养殖场，只不过是件很普通的事，我就是想发挥我们这享有鱼米之乡㈦优势，进行科学的现代的高效优质的开发，使其地尽其力，人尽其能，带动一片，致富一方。其实我也想找个用武之地…… 她讲着讲着，好像要讲的话很多，但又觉得没有必要讲，特别是那些个人伤感的事。突然，她想到了那个小秘书塞给她的讲话稿，她停了下，还是没有搜出稿子，最后只好说了“谢谢”二字就收场了。
浩浩荡荡的参观队伍风一阵地刮走了，留给人们记忆的片段。村民们还在私下}义论，总觉得大人物们来了一定给王丽秀带来了不少的好处，大人物们总不能让王丽秀白忙活一阵子吧!王丽秀却觉得自己如释重负，松了一节子气。她觉得这不挑不抬的接待工作比接受村民们的技术咨询要累得多，整个神经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比参加高考那阵子还要累。她发誓，再就是天王的老子来说，她都不会接受这样的接待的。
谁知王丽秀刚恢复平静几天，上面又来人了。又是那小秘书带的人来。他介绍来人是市委办公厅的科长，是奉市委书 记的旨意而来。科长接着自我介绍说，我叫车轩。市领导看了你的养殖研究所，觉得你很不简单。我是特地来进行总结的。他见王丽秀不情愿地望着什么，也不答讪。就接着说，我主要是来向你学习的。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通过总结你这个典型，可以带动一大批有志之士，为发展我市的水产养殖，搞活经济作贡献。小秘书见她还是没有什么表示，怕为难了市里的科长，忙说，你随便说说，就说说你是怎么想到搞养殖的，在这个过程中又有哪些酸甜苦辣。要想办成一个事业，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一定有很多的体会。科长接过话说，就是谈你的体会，你怎么做的就怎么说，说到哪是哪!
王丽秀见那科长的目光在发愁，想必他也是受人差遣，他不达到目的也不好回去交帐，也就不忍心太难为他了。她再用心望着他时，见他特清秀特友善的，那白眼黑珠里简直发射出一种诱人的信息。于是她就讲起了她创办养殖场的过程，也讲了她大学毕业后在择业上的艰辛。当然，她死死地瞒着她和孟家林的奇怪婚姻，半个字也没有透露。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隐私，那种耻辱的隐私。车轩听着听着，似乎有些同感，就说我们这代大学生不如父辈们幸运。文凭热使他们一夜间坐直升飞机连升几级。我们一毕业就面临着失业。我在家里闷闷地呆了一年多，我听说市委机关要招考公务员，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报了名。经过 笔试、口试和考核政审，我幸运地在1()()多名竞争者中被录用为8名公务员之一。说实在的，我坐办公室也觉得并不是我理想的职业。我是学物理教学的。我倒很羡慕你的田园生活。你迈出回乡的一步，这本身就需要勇气，我就做不到。我下学后，爸爸、妈妈没有其他办法，给我租了门面，让我坐店子，我就是拉不下这份架子。这是我的真心话，不逗你!
他们愈谈愈近，共同语言愈来愈多，小秘书像台录音机摆在旁边，记录着他们的谈话。王丽秀便说，听你这样高抬我，我确实感到很渐愧。我也是走到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的。和你的大机关简直不可比拟。她说着说着，禁不住眼圈红了。车轩很敏感地观察到了他的被采访人的这一表情变化，想必是她内心的痛处被触击。他不想让她伤心，他似乎觉得她一不高兴，不仅会失去她那天质美丽的光彩，而且还有损于她的崇高之形象，否则就是自己在对她的犯罪。他便起身，向小秘书使了个眼色，要求告辞。
当他们已迈开告辞的步子，王丽秀才醒悟过来。她眨了眨眼，抿了抿嘴，忙笑微微地挽留他们吃午饭。他们见她百般地好客，不好推辞，只好留下来。王丽秀一下又忙开了，做了几个家常小菜，让他们吃得美滋滋的。
9
镇政府机关大院有这样的现代气派，得益于改 革开放的春风，使其由50年代初在老街利用改造私商的厢房作区政府机关，不显眼地委屈了几十年。那时候总是强调先治坡后治窝，现在变了，观念变了，镇政府机关就这样耀武扬威地树立在了新开发的宽广的荆南街边。其实知道内情的担心，镇政府财政赤字几百万，靠借高利贷发工资，法律上会不会宣布政府破产。这恐怕不仅仅是法律问题，还涉及到政 治问题。其实，政府的号令不如 50年代显灵了，大概是人们的民 主意识增强了的原故。尽管王丽秀没有进过镇政府机关，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政府管党群的副书 记代表组织上，对她谈了话。说是要推荐她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的候选人．说上面还要来人考核的，这不仅是她个人的光荣，也是全镇的光荣。全国才2000多代表，全国有12亿人口，2000 多县(市)，他们镇就有一名全国人大代表，自然是很光荣的事。 组织干事和人大联络处的干事，还指导她填写了有关履历表，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他们还特热情地留她吃饭，她心里有事，婉言谢绝了他们。
俗称秋老虎的太阳还是那样浓烈，照得人有些眼花缭乱，特别是王丽秀刚从那阴凉的办公室出来，觉得头重脚轻似的。她在出门的台阶上停了下，定了定神，然后摸了摸荷包里的付友俊写给她的那饱含激 情的爱情信。自从她看了他给她的信，仿佛她就沉浸在爱的幸福中。她心里很矛盾，按说爱和被爱是一个正常感情 人的起码权利，可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份权利，没有这份资格，没有脸面来接受一个纯真痴心男孩的爱恋。她出家门时就想好的，到了镇上一定去粮管所看看他，同时说服他不要爱自己，自己不值得他爱。她出了镇政府机关的大门，就把当代表的事撂到脑后了，心里就是惦记他。自从他塞给她的信都快半个月了，一直没有再去养殖场找她了。他一定是在焦急地等着自己的态度，这段时间他是怎么熬的。她知道他是个既重感情又要顾脸面的人，自己看了信没有及时去找他，一定是自己伤害了他的感情。 她越想越觉得一定要去向他说个明白，以后可以作朋友往来，又何尝不行呢!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镇粮管所。
镇粮管所机关和镇政府机关相比很是逊色。他坐落在老街的一巷子口，门墙垛已明显浸蚀，外壳脱落，那两扇用几根钢筋焊接的老式铁栅门已浑身生锈，还歪扭着，和紧邻的个体户的几栋三层楼房又是用铝合金、有色玻璃、白瓷砖装饰的房子相形之下，简直就是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这两个时期的代表鉴证物。个体户的粮油生意早已取代了国营粮管所保障供给的功能，一派兴旺红火。粮管所就像没有毛的鸡婆还护着一群叽喳地鸡娃，而鸡婆自身都哆嗦得要紧，真让人心酸。其实也不能完全责怪鸡婆的逞能，是那些打着寒颤的鸡娃硬是要往那无 毛的鸡婆的翅下钻。谁来给它们怎么解脱，大概只有天晓得。王丽秀一踏进粮管所的场地，见到这样一片衰败的景象，就感慨万千。这些过去在老百姓眼里多么神往的地方，也不过如此了，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世间事物总是这样由兴到衰，由破再立，人又何尝不是生生死死的呢。此时此景，她感慨万千，似乎真正领悟到那些英雄豪杰们的豪言壮语，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对人类的付出确是无限的。她要趁着这一生中最美好时光，圆满自己的事业梦，家庭梦。
一位在破旧平房子住的正忙着家务的中年妇女告诉王丽秀，说付主任上午来过，没有待一会就走了。她和她聊了会闲话，她却总问她是他什么人，她不好用语言回答，又觉得在这里等他，好像丢人现眼的。她向她道了声谢，只好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一路上没有多的行人，她踏着那干枯的泥土，在两旁葱翠的树下骄健地前行。她的思绪伴随着那轻盈步子而驰骋。她肯定，他一定是为了自己而心神不定，影响了工作情绪。不然他怎么会不坚守工作岗位呢。因为她过去对孟家林有过这种感觉。她知道是自己伤害了他，她应该在看过他给自己的求爱信的第二天就应该去见他，不能让他痴痴地总是把心悬着。她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她也没有想到要去他家找他，她去了他家他父母会不理解一切的，况且自己不想接受他那爱，不想伤害他。
王丽秀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自行车铃声叮当响，她便自觉地向路边靠，好让出路来，等自行车飞驰。然而，自行车却在她的身边停下了。她惊异地止住步向自行车的主人望去，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正迎着她。她好不欣喜地说是你呀!他也欢心地说，你去过我单位，怎么不等会，你刚走我就回单位了。单位的人好一会记起来才告诉我，说有一位漂亮的小姐找我。我猜就一定是你，我知道你看了我的信，会来找我的。我等得好痛苦啊!你知道吧。其实我想去找你，可我没有那个勇气，我怕你拒绝我。现在你能来找我，我就踏实了。走，向回走，上我家去!付友俊十分自信地说。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说。王丽秀接着说，我今天是到镇政府办点事，再到你单位去的。不凑巧，你不在单位。她又停了下，见他深情的期待地疑视着自己，那期待中还带有一种伤感的目光分子，她真不愿把拒绝他的话说出口，但她也不得不说，就避开他的目光硬硬地说，请你理解我，原谅我，我们的事是不可能的。付友俊急忙放好自行车，双手扶着她的双肩反问她，你再说一遍。她哽咽着说，是不可能的!便侧身扶到那粗粗的树杆上。付友俊紧追不舍，就近她的嘴唇喷喷地说，我知道配不上你，可我是真心的。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般的无情无义。
王丽秀咬紧牙关说，是我无情无义，可我从没向你许诺过什么呀!他担心听到的话终于从她的口中说出了。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无辜的侮辱，然而他又见她说这话时眼圈红了，圈内晶莹的泪水在洋溢，就像暴雨前的沉闷。他觉得她的话中有话，他认定她并不是那号无情寡义的人。他像咆哮的雄狮发吼地说，你今天不说明白，我不会让你走的，要不我们同归于……王丽秀忙抬手去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把个“尽”字说出，就在这个瞬间，他抑制不住自己燃烧的情感，双手握住了她那柔软的手。她终于细声说，我失过身。
付友俊听到这话一下松开她的手，像泄了气的皮球，奔涌的血液一下静了下来。他静穆地听她叙说着和孟家林所发生的一切。她是那样坦然地当着除了她妈的第二个人，而且是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暴露自己的隐私。她为的是对他的忠诚，是让他死掉那种爱她的念头。谁知他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而是在注视着她，欣赏着她的爱。她在他眼，是那种沉毅精警的漂亮，露耳削短发，鹅蛋脸，眉毛圆润藏锋，眼梢圆长晶亮，是月落乌啼的黑，充满了人生的睿智、情感、火焰、爽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真实的人。此时此刻，她过去的情感的流失，丝毫没有减低他对她的爱情，相反更增添他对她的爱恋的牢固。她在他的心目中是个再完美不过的人了。她的失 身根本无损于她的完美。真是情 人眼里出西施!
火辣辣的太阳正当头顶，它在冶炼着一对有情 人的纯真的爱情。他们在铸造着爱情的丰碑。付友俊情不自禁地将心上人紧紧搂在怀里，像担心她再次遭受孟家林的欺侮。她的头刚好齐他的鼻子，使他闻到了从来没有体味过的女人的芬芳的发香。她像小绵羊似的，很乖巧很温顺的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脯。爱情滋润头发，女人需要爱情。他给了她无限的幸福，使她此时此刻忘怀了过去的凌 辱。他俩这样紧粘着，使他感觉到了她酥大的ru房在蠢蠢骚动着，诱 惑着他的第二感觉都有些不守规矩了。他用嘴对着她的嘴，两人相互热烘烘地亲 吻。他紧紧地夹着她那甜润的舌头，通过味觉感官，体味到甜滋滋的美感。王丽秀使劲地收回舌头，仰望着他，像梦呓似地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你爸爸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我们就作好兄妹走吧！他说，你别傻了。你和姓孟的事我不会让他们知道，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咚咚”的拖拉机声由远而近，它像拄着拐杖的老人，艰难地向前颠簸着。他俩理智地掰开，转过身望着路边小河里各自的身影，仿佛才认识自己似的，这就是我!“咚咚”的拖拉机又渐渐远去、消失。大地又恢复了宁静，仿佛只有他们俩人的存在似的。付友俊马上主动来到她身边，为了证实自己不传统，证实自己的忠贞，又坚定地说，请你相信我，我对自己的言行是要负历史责任的。我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我爱你已经埋藏在心底8 年了。没有过去的你，也就没有此时的我们。其实就在前不久，我妈妈已提及过关于你的议论。这是不能阻止我们的结合的，当然你不是也像我真心爱你一样地爱着我吗。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倒是我想知道的。
凭你的感觉，你说呢?王丽秀诡秘地甜甜地微笑着反问了他一句。他没有回答，而是在她的额头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然后说，走吧!王丽秀不解地问，去哪?他邀请式地说去我家。王丽秀用犹豫的目光望着她，说我还没有心理准备，这太突然了。他告诉她，我要让他们有一个惊喜，爸爸妈妈见了你这么漂亮聪慧的儿媳妇，一定不会有别的疑虑的。王丽秀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没有再说别的，怀着惶惑的心情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她还在想，就是他爸爸妈妈能接纳自己，自己总觉得欠了他的感情帐，不该让他的心灵受着折磨。
太阳开始偏西，树的阴影越来越长。尽管付友俊当着她山盟海誓表示真情，她心里的阴影也像树的阴影一样有增无减。然而，他在专心致志地把握自行车的龙头，他要让她坐在自行车后没有一点摇晃和担心的感觉。在他的观念里，女人的贞操只不过是建立在肉体意义上的概念，而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应该是建立在情感世界里的忠贞不渝。封建的中国让妇女苦守贞洁，甚至守一辈子寡，立什么贞洁牌坊，把贞洁当成男人的特有专利，以致失贞的女人一辈子不能扬眉吐气过日子，这是对人的本性多么可怕的摧残啊!付友俊要追求人类最高境界的爱情。他要用这落后的交通工具——自行车将她驮到幸福的彼岸。
10
王塘村让人牵肠挂肚的王继元媳妇失踪事件，经过公安部门半年多的全力解救，使其逃脱人贩的魔掌，平安地回到家里，与家人团聚。这应该是天大的喜事，失而复得。然而，不该发生的惨事却发生了。被解救的媳妇昨晚吞农药自 杀了。她丈夫在她灵前悲痛欲绝，痛恨自己不该抱着男人自尊的虚荣心，冷峻地刘她，最终使她走上绝路的是丈夫的一句刺心的话，说她跟人野丁还回来做什么!其实，她是无辜的，是被拐卖者，是受害者。可她丈夫觉得受不了世人的白眼。悲剧虽然发生在他人家，然而，王丽秀的却提心吊胆的。高大妈担心那些闲言碎语会淹没女儿的自尊心。她记得当时是对外说女儿在深圳找了个大老板女婿，他们回乡投资的。一晃年复一年的，也不见有什么大老板女婿回乡，女儿也再没有去过深圳。这种回乡投资的谎言迟早是会被人挑穿的。她并不担心自己的脸面没地方撂，活了这么大岁数，过了60花甲又是一世人了，什么风浪没经受过，已是无所谓了。她担心的是女儿的嫩心肝能承受得了吗?
高大妈特地准备些好菜，有瓦缸煨鸡子，糌粉糊土憨巴，生炸豆腐圆，炖上坡等，叫隔壁金牛娃去养殖场招回女儿。王丽秀回家，见了这么多好吃的菜，馋得涎都要溢出，就用手抓了个生炸豆腐丸塞进嘴里。她咬了二下就咽下了这香脆可口的豆腐圆，问今天家里有什么事喜事，找我回来，还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菜。高大妈就随口说，今天是你爹的生日，你怎么给忘了。王丽秀定神想了想，记得爹的生日好像是上半年，怎么会是今天呢，再说往年爹过生日，妈也没有这样隆重过。她只好顺着妈的心情，就说，您看，我一忙竟把爹的生日给忘了，我还得给爹和您准备点礼物才是。高大妈笑嘻嘻地说，秀子，有你这份心意，我们就心满意足了，不必再花钱。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罢晚饭。高大妈说，你好久不在家住，今天也不早了，别去养殖了，就在家里住。王丽秀推辞着，说养殖场刚办出个样子来，不能松劲。高大妈别开留女儿在家里住的话题，就说和她说件事。她问秀子，村上死人的事知道吧?王丽秀说知道，她这是憨死的，有什么比命还重要呢。她当然不理解，这世上有像王继元媳妇偏把名誉比命看得重要，她上过大学，有自己更现代的观念和对现实事物的看法。高大妈又接着说，你年纪已不小了，该找户人家依靠了。我和你爹都担心你在深圳的事会耽误你的一生。你要想开点，不能像她那么憨。王丽秀没有说出与付友俊的事，只是说您放心，我自己的事会处理好的。要是有人再问你，就说我是一个人，没有什么女婿。还可以说我过去谈过朋友，早吹了。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尽管她轻轻松松地这么说，但高大妈心里还是像吊块石头，她总觉得女儿一天不出嫁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随时会爆炸的。自然她妈的担心对她确实起了提醒的作用，她在心里暗暗地说，我是不会像那样憨，是不做“贞操”的牺牲品的。然而，她也担心如果一旦嫁给了他，往后的生活会美满吗?!
母女俩敞开心扉谈了关于女儿的事，是两代人两种观念的交换和沟通。高大妈觉得再元话可说，就转了话题说，人家都在说政府里要把你调走，是真的吧。到那时候你就是国家的人了，也再用不着为生计操心了。王丽秀忙截住妈的话，说您都听哪些人瞎说的，那是没有的事。现在各级政府都在精简机构，裁减人员，人家调我去干什么，去给政府里养鱼。妈，我的事您和爹就不放在心上。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我倒是当心您和爹，我回来这几年，您们都老多了，没有过去精神了。您们可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啊!王丽秀明白了妈招她回来的良苦用心，觉得自己的良心应该受到责备，就说出了如此一番懂事理的话。
女儿的话也说到了高大妈的辛酸处，她老泪横溢，无不伤感地说，我和你爹这辈子也就为了你。眼下，我们年纪大了，离土近了，现在活一天就算一天了。你爹他劳累奔波了一辈子，看到你能有个出息，死了也能闭眼睛。但你一嫁人就是人家家里的人了，我们王家也没有了传宗接代的。这是你爹最大的心病。王丽秀见妈说得那么悲切，就替妈拭着泪水，劝导说，现在都是21 世纪了，还谈什么传宗接代。您知道吧，人家美国人的日子怎么那么好过，是因为他们想得很开，他们甚至不愿生儿育女，只要自己能生活得自在。我们国家还要花那么大气力搞计划生育，而有的国家却还要政府出资鼓励多生育。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我刚才 说的，您和爹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安度晚年。
母女俩谈着谈着，不知不觉地天已黑黢黢的。王丽秀忽然改变主意，也想挨着妈睡一觉，便决定不去养殖场了。
当年爹妈教她打扮得像个小子，不给她花衣服穿，不给她留辫子，害得她被同学们瞧不起，戏称她为假小子。她伤心地哭着回家，吵闹翻天，这才使爹妈还了她女儿身。从那时起她就在心底埋下了要胜过男孩的种籽，在一伴的孩子中，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各种文娱公益活动中表现得出色。她自幼养成了自强、自信、自尊的良好品德，以致她在遭受心灵创伤后回乡锲而不舍地办好了养殖场，享誉十里八乡。
很快省报以特约记者车轩的署名在第二版的上半部刊登了《立志渔业终不悔》的长篇通讯。报社还加了编者按。王丽秀的养殖场只订阅了《中国畜牧水产报》等有关水产养殖专业的报刊。她知道这篇消息是车轩寄给她的那张省报，信封内还有他写给她的亲笔信。他在信上亲昵地称呼她为秀姐。
……秀姐，我之所以敬称你为秀姐，因为我在和你面对面交谈时，我有心记住了你比我大3岁。我毫不掩饰地向你自荐，我想我的姓名年龄、工作单位你是已经知晓了。还有我出生在古老的荆州城，是考入华中师范大学的，并且是物理教学专业，与我现在的工作是风马牛不相及。我还有一个ru名叫闹闹，因为我小时好哭闹，只要没有人抱我，我就拼命地哭过不停，所以被大人们称着闹闹。据说喜欢哭的孩子聪明，而我不过如此。可我喜欢自己的ru名，它体现了我的个性。那时我还没有记忆，也根本不知道哭的含义。我家里有爸爸和妈妈，他们都很疼爱我。可他们就是担心我的终身大事，老催着我早点解决这个问题。我想也许他们是想抱孙子想疯了。他们说他们的同学早就当爷爷奶奶了。我说谁让他们醒事这么晚，我也是他们遗传醒事晚的结果。这是幽默话，请您不要往心里去。我介绍上面的情况，是想你能全面一点的了解我，认识我。也许对你会有帮助。
秀姐，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对你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又相见恨晚的感觉。特别是听了你叙述了自己所走过的坎坷之路．我更从心里钦佩你。不仅仅是佩服的意思，还有更深的一层的意义，那就是一见钟情吧!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你了，随着与你离别的时间增加，我对你的爱愈来愈深。就在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了你。你的笑是那样的甜美。你的眼睛是那样的深情。总之你是那样的可爱。
我们处在一个非常摩登的时代，这个时代的许多东西无不带有功利性的物质色彩，爱情尤其如此。相濡以沫，志同道合，都是很“老土”的语言，媒介的鹊桥广告用“海外关系，经济基础、车房兼备”等一类频率颇高的词汇，让男男女 女可以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当然渴望生活幸福，我们并不排斥实用主义爱情所带来的快乐。但我更追求的是，牵着所爱之人的手，慢慢地一齐走，既分担失败也分享成功，不改承诺的风雨同舟……一份共爱共恋的事业，一种同操持争承担生死相伴的感情。这不是人类永恒的浪漫的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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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丽秀默读着车轩那热情激昂又充满现代情爱的来信，心腑里立刻产生了一种共鸣——志同道合的爱的共鸣。然而，她心中已经为付友俊占去了位置，尽管她并没有向他明确表示过什么，但他俩已经相互深爱着。她想她不能把爱分给两个男人，况且心目中始终存在着孟家林的阴影，她要自尊自爱。她将车轩的来信随便地塞进了抽屉里。人生活在尘世中总是有些提不起放不下的撂着一些心事，居然在那个夜晚她清清楚楚地梦见了车轩。她醒来后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情景，他在向她献花，是电视里献给情 人的那种玫瑰花，她还闻到了玫瑰花的馥郁的花香沁人心肺，她觉得是不是该给他写封回信，以感谢他对自己难得的真爱，再婉 言地谢绝他，就说自己早已嫁人。
还是王丽秀上中学时曾经有过少女的青春骚动，追寻过男生中的偶像。然而，第一次的爱情生活的惨败，使她失去了追求偶像的信心，情感冶炼得有些深沉起来。她不能辜负一颗真爱的心，又不愿伤害一颗真爱的心。她将写好的回信置放着，没有邮寄车轩，等待着最后的决断。她又打定主意，只当自己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不与他通信，打消他的念头。
不日，事不凑巧。付友俊怀着对她的深深依恋，来到养殖场，在她那既是工作室又是卧室的房间里，看到了车轩写给她的爱情信，他心头一震。他没有等着和她见面，问个明白，而是在车轩信件的上方空白处写了6个字：我来过，付友俊。
这里到处是树根扎下去的地方，沉甸甸的花朵挂在枝上，在空气中散发着甜香的和一种幽秘的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