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黑着脸回到天波府,官服也没换径直去了正厅。太君看他这样子还以为边关又起战事,着实吓了一跳,慌忙询问:“出什么事了?”
柴郡主上前将他官帽接过来,急问:“到底发生何事?”
六郎只死死瞅着流年,喉结动了动:“官家为寇大哥和皇姨宋娥赐婚,寇大哥当场拒婚……”
“什么?”郡主震惊地看向流年,手中的官帽未拿稳掉在了地上。她回过神连忙蹲下身将官帽拾起,不住嗫嚅,“你说宋皇后的妹妹宋娥?”
流年身子一震,咬着嘴唇跑了出去。
“孽缘啊!”太君无奈叹气,急忙唤萧竹,“快些跟着。”
“是。”萧竹也慌忙跑了出去。
流年骑上黑棕快马加鞭去了草庐,她知道,寇准此时定在草庐无疑。果不其然,她推开门对上了寇准的眼。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定会过来!”寇准将手中的画像小心卷好放回花瓶里,面无表情道,“你是来劝我娶皇姨的吧?”
“是,”流年摇头苦笑,“寇大哥果然了解我!即是如此,大哥又为何拒婚?”
“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定会劝我娶皇姨。”寇准转过头又抽出一副画打开,细细瞧着画中人的眉眼,“我拒婚不过是听从自己的心意罢了!”
“这便是你的心意?”流年冲过去抢下寇准手中的画一把撕了,“寇大哥,你醒醒吧!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寇准一时情急不禁大吼,从流年手中将残画儿抢回来,脸色变了又变。
流年被寇准狰狞的脸吓得不轻,眼泪含着眼圈呆立在原地。
寇准冷静下来又后悔不已,慌忙同流年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是一时冲动。”
流年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万般委屈又失望地瞅着寇准,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里。她的寇大哥何时变成这样?她都快不认识了!
寇准慌了,将画放好走到流年身前。伸手去携她脸上的泪:“莫哭,我刚刚真不是有心的。”
流年别过头躲开了寇准的手,哽咽道:“寇大哥,千错万错都是八妹的错,我们走到这一步,我……我真的始料未及。”
“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我求求你放了我,娶皇姨好不好?”流年眼泪涟涟颤声哀求,“寇大哥,你不要再如此逼我了。你这般逼我,我是活不了几年的!”
“你说什么混话呢?”寇准生气地瞅着流年低声斥责,“你怎么如此胡言乱语?什么叫活不了几年,我又如何逼你了?”
“寇大哥为了八妹至今不娶,日日饮宴,夜夜笙歌,失了一身好名声。你可知背后之人都如何议论我,议论大哥的?如今你又拒了御赐好姻缘,又至我于何地?你还嫌我不够凄惨吗?”流年紧蹙眉头,哀怨又失望地瞅着寇准沉声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想要这大好的前途,至朝堂百姓于不顾?还是让我连做了寡妇都要被人戳脊梁骨?或者就是为了逼我嫁你?我若嫁了你,我们高高在上的官家可会心安?”
寇准一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悲戚地瞅着流年直哆嗦:“你……你是在怪我?”
“是。”流年胡乱抹了把泪,“那个一身正气,胸中自有丘壑的寇准哪里去了?你胸中的丘壑可是被儿女情长填平了?”
流年的话字字句句扎在寇准心上,似是将他刀刀凌迟。他双手拄在桌上躬着身子微微发抖,只觉眼眶子发痒,只得生生忍着。
“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寇准握了握双拳,仰着头将眼眶子里的温热倒回心里,字字哽咽,“我从来不想逼你,只想默默守着你,守着我心……可你们为什么连这点念想都不留给我。”
“寇大哥,莫要如此执着了。我求求你,娶皇姨好不好?”流年说着间整张脸便拧在一起,捂着胸口慢慢蹲了下去。她拽着寇准胳膊颤声央求,“你和皇姨才是注定的夫妻,你们定会相敬如宾,儿女双全。寇大哥若是孤身一人,八妹日夜都睡不着,大娘若泉下有知,会怪罪我的。”说罢头一歪,将一大口血吐在了地板上。
“你怎么了?啊?”寇准看着底板上那一滩血直发抖,方才生生忍下去的泪又顶了出来,“你莫要吓我,啊?莫要吓我?”
“我没关系,”流年将身子倚在寇准身上,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刚把瓶塞拽出来便滑脱了手,药撒一地。她整个人也扑了过去。
寇准心中一凛瞬时明白过来,颤抖着将药拾起喂于流年。
“你为什么不说啊,啊?”寇准抱着流年自责不已,一闭眼滑下两行泪来,“全数是我错了,错了!”
流年瘫在寇准身上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求你娶……娶皇姨。寇大哥幸福八妹才能安心,安心……”
“好,”寇准心内悲戚,将下巴抵在流年发上垂泪,“从来都是你逼我,是你逼我。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幸福!”
“小姐,”萧竹冲进来看见流年咬着牙不住发抖,吓得魂飞魄散。
寇准呆呆坐在床边,盯着额头沁满汗珠的流年心如刀绞。
萧竹细细给流年擦净嘴角的血,低声呢喃:“小姐在延儿少爷走得时候便开始吐血……在此之前她都痊愈了,我以为她都痊愈了!”
“倩儿小姐说她受不得刺激,也不可思虑过度。她这病若是再严重下去,根本活不了几年。”萧竹抹了把泪,狠厉地吞了吞卡在喉中的悲伤,“从延儿少爷走后,小姐便郁郁寡欢,日日对着画像垂泪,对着玉佩自语,若说到伤心处便是一口血。”
“她这几日与大人闹得不可开交,又是夜夜不眠,日日悬心,药也吃得繁了。”萧竹斜着寇准咬牙恨道,“我只是个丫头,从来不敢多说一句,我一开口小姐便说我不懂。我是不懂,也不知你们都在做什么!我只觉大人和小姐一般的倔,一样的任性,认了死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到底要闹成什么样才肯罢休?”
寇准双手掩面颓倚在床头,心中懊悔,自责,不安,伤心全数袭来,一点点噬咬着他痛不欲生。萧竹说的对,他如今怎么也这般任性!
流年悠悠睡了一下午,她一直在做梦,梦见她和延儿哥哥骑着黑棕在开满花儿的山坡上狂奔,马蹄踏踏踏,将五彩的花瓣踏成了彩虹……
“延儿哥哥,”流年恍然惊醒,胡乱地摸向床边,却没抓到延儿的手,只见寇准红着眼睛看她。
“寇大哥?”流年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竟躺在草庐里。她敲敲脑袋仔细回想着,这才记起午间发生的事。
“小姐你可醒了。”萧竹端来碗茶水给流年润喉。她一口气喝过两碗才完全清醒,穿鞋下床。
“你为什么要瞒我?”寇准黑着一张脸定定瞅着流年。
“难不成要让大哥也跟着我日日悬心?”
“你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有我?”
“有,寇大哥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才希望大哥能幸福。”
“你爱过我吗?”
流年心口一紧,对上寇准的眼却如鲠在喉如何都张不开嘴。
寇准凄惨一笑,一闭眼滑下两行泪来,嗫嚅道:“如果我先延儿一步认识你,你可会爱我?可会嫁我?”
“会。”这一次流年丝毫未有犹豫,迎着寇准目光坚定点头,“我会。”
“哈哈,哈哈,”寇准不住痴笑。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他对她的执,便是她对延儿的执!寇准豁然开朗再也没有什么可怨得,怪只怪老天爷捉弄他们!
“我答应你,娶她。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着,莫再如此折磨你自己,亦是在折磨我!”寇准黑着脸沉声道,“你若敢撒手去找延儿,我便敢去找你,我们三个今生扯不清的,便留在下辈子接着纠缠。你若不信,便试试。”
“噗嗤,”流年着实忍不住笑出声,心中却凄凉得紧。只得对上寇准的眼郑重点头,“好。”
流年斜眼瞅着寇准,透过盈盈泪光对着他浅笑:“今生能得寇大哥护佑,你不知流年心里,八妹心里有多感激。日后我们还是避嫌的好。”流年说不下去,转身便要逃,却被寇准自身后紧紧抱住。
寇准死死抱着流年,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他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轻轻吻在她耳后和发间,低语:“对不起,我爱你。”
流年只觉大滴大滴的泪都滴在她脖颈里。她心口一悸,眼泪便也滚涌出来都掉在寇准手背上。
“好好对她。这里的画像还有大哥书房里的画像都尽数烧掉吧。女人很小心眼的,她不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心里还想着其她女人,别让她凄苦。”流年握了握寇准的手,将悲伤尽数咽了下去,“寇大哥幸福,八妹和延儿哥哥才能幸福,八妹也能睡得着吃得下。我也定会好好活着,绝不诓你。”
寇准贪婪地嗅着她脖颈的温度,点头:“我答应你。”
流年狠狠掰开寇准的手冲出门去,留下寇准呆呆立在原地回想唇边的温热和她发上的茉莉花儿香,心痛入骨!
“对不起寇大哥。”流年伏在黑棕背上低声呜咽,“对不起,延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