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建国初期,经济比较困难,抗美援朝战争开战了,全国全民总动员,出钱出力支援战争。
敌特分子活动猖獗,市面不稳定不安全,市场贸易都不愿用纸币,愿用黄金、银元、粮食交换,生意人越来越不好做生意。无法估计市场行情,爸爸跑一趟生意有时能赚点,有时差点亏本,小心谨慎经商,还免不了掉进陷阱。
爸爸五一年那次在沈阳被王大锤骗走五十元,至今也没有找回来。做生意的本钱失去大半,一年也没翻过身来。家里比较宽裕的生活,越来越拮据。
五一年夏天,妈妈又有身孕了。
再添人口,生活更困难了。
爸爸发愁地说:“现在生意真难做,孩子多了,生活越来越困难,不做生意又能做什么呢?”
妈妈想了想,自己带这么多孩子,什么也干不了,没法帮忙挣钱。
又想起那天孩子三姨来时说的话:“我结婚这两年身体不好,一直没有孩子,想要个孩子。”
又开玩笑地说:“把运强给我吧,我挺喜欢她的,她就是脸上有块红痣,要不就是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嫚。”
妈妈想着心里有些难过,怎么舍得把孩子送给别人养活呢?又看看发愁的爸爸,心里有些活动,她三姨又不是外人,从小生活在一起,还能跟她三姨学文化,运强也很喜欢她三姨。
她三姨虽是说的玩笑话,不妨把运强送去试试,也可减轻家里的负担。
妈妈想好了就和爸爸商量,爸爸开始有些惊奇,从来没想过要把孩子送给别人。
又静静地想了想,妈妈说的也有道理,可以试试,如果能行都有好处,就看运强愿不愿意。
五一年夏天我一年级上学期放暑假,拿着优秀的成绩单回来向爸爸妈妈报喜:“老师表扬我了,说我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各方面都优秀,还说下学期可以加入少年先锋队。”
妈妈喜中带忧地说:“好!好!”
过了几天,妈妈和我说:“你爸爸明天出发去齐齐哈尔,送你去三姨家住住吧?”
爸爸在旁边应和着连连点头。
妈妈又说:“她家生活比咱家好,有好吃的,愿住就在那住着吧。你也可以在那上学,齐齐哈尔是大城市,那里的学校更好,你爸爸可以给你办转学。”
我听了妈妈说这没头没脑的话,有些奇怪,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觉得爸妈今天对我这么好,放假了没说让我看孩子,还送我去三姨家玩,太好了。
我呆呆地看着爸妈,不知如何回答。
第二天早晨爸爸带着我,背上我的书包和一包我的衣服,登上了飞快的火车,开往齐齐哈尔。
爸爸坐在我的身边,一声不响。
我忽然想起妈妈,离家的时候,妈妈好像恋恋不舍的样子,泪眼汪汪,没说什么只是摆手哽咽着:“听话,听话。”
我没有哭,还觉得挺快活,在三姨家过个暑假,开学再回来,多好啊!我完全不理解爸妈的意思,更没在意妈妈说的可在齐齐哈尔上学的事。
我闭着眼睛想着三姨家会是啥样,齐齐哈尔大城市又是啥样?
又想到她家没小孩,陌生的地方我和谁玩,我又开始想妹妹弟弟了。
火车的颠簸让我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爸爸叫醒我说:“快到站了,咱准备下车。”
下了车爸爸带着我走了很长时间的路,来到三姨家。
她家好像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居民区,走进一座小院子,正面有两间房,一间有对面炕的屋住人,一间外屋是厨房,小院子挺宽敞,有几盆花,养着几只鸡鸭。三姨有个婆婆,住在北炕,三姨两口子住南炕。三姨夫在外面工作,不经常回家,听妈妈说过,他还有肺结核病,三姨的肺病就是他传染的。
我和三姨住在一个炕上,晚上在炕前拉上幔帐,隔开就可以睡觉了。两炕中间放一个尿罐子方便晚上起夜。在三姨家每天都能吃上白馒头,菜里有时还有肉,比我们家吃的好。三姨好像也有工作,每天早出晚归,星期天休班。中午带饭,不回家吃饭,她婆婆和我中午吃点剩饭。
我从小和三姨在一起,她喜欢我活泼、聪明、爱学习、能干活,每天三姨下班回来,我俩就像久别重逢一样亲昵拥抱,晚上我能陪三姨说话做事,还能帮三姨洗菜、做饭、烧火、洗衣服。
三姨说:“自从你来了,有和我说话的了,不觉得孤单,平时你三姨夫很少回家,我可寂寞了。”
我也说:“和三姨在一起真好,净说关心我的话,让我觉得那么温暖,还教我又认识了那么多字,到开学我一定比同学们更强。”
我和三姨每天睡前都有说不完的话,惹得对面炕上的她婆婆斥责我们:“别叨叨了,没完没了,还让人睡觉吗?”我俩伸伸舌头不敢再言语。
这是个星期天,我三姨休班,阳光被朵朵白云遮的时隐时现。微风拂面,院子里的盆盆花草绽放着芳香和娇艳。三姨忙了一阵,又端个大盆和洗衣板要洗衣服,我写完暑假作业,搬个小板凳坐在三姨身旁帮助搓小衣服,我俩边洗衣边说话,说说笑笑可开心了。
突然三姨一阵咳嗽,停了一会又继续洗衣服。
我沉默了一会,吞吞吐吐地和三姨说:“我可喜欢和你在一起了,可是平时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我可怕,可怕······”
我斜眼望望正在鸡笼边喂鸡的那个挽着髻鬏的她婆婆,把小板凳往三姨身边凑凑,小声的和三姨说:“那老太婆不好,好像不喜欢我,对我总是吆三喝四的,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叫我干这干那,还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我泪眼汪汪地叹口气又说:“她好像嫌我丑,不叫我的名字,叫我红嘴巴子。”
被戳伤的自尊心委屈得想大哭一场。
那老太婆中等个,两个三角眼向上吊着,尖嘴猴腮,颧骨突出很高,像两个鸡蛋扣在上面,细小伶仃的小脚每天不停地踮动,嘴也不停地唠叨。
听我俩说话,她斜眼瞟了一下。
我不敢说了,低着头滴嗒滴嗒地掉泪,还怕老太婆看见。
心里不知藏着多少苦痛的三姨看看我,很无奈地没说什么,手使劲地在洗衣板上搓那件衣服。
好一阵三姨才说:“先忍忍吧,她说你的时候,你别理她,就当没听见。”
又安慰我说:“好孩子,别哭了,就当为了三姨你先忍着点,时间长了听惯了就不当回事了。”
三姨用袖子给我擦擦眼泪,站起身来对我说:“运强来帮我晾衣服。”
三姨用抹布擦了一遍院子里晾衣服的铁丝,让我把洗好的衣服递给她。
晾好衣服,三姨领我进屋,微笑的好像哭一样,拉着我的手告诉我说:“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别的都别听。”
我并不明白三姨是什么意思,只是默默地点头。
用手替三姨擦擦湿润得快流出来眼泪的眼睛。
我到三姨家的头个星期,虽然受点委屈,但还能过下去。
后来可能水土不服,也可能心情不好,想妈妈想家,勾起胃肠不好,拉肚子。
白天还好说,到晚上麻烦大了,公厕很远,只好在屋里放的那个尿罐子里拉。
一个晚上有时要拉两次,那屋里的气味可想而知。
一间屋里住着三姨和她婆婆,把她婆婆烦死了,可能在北炕上骂我,我就当没听见,不声不响地偷偷上炕再睡觉。
我知道这事够烦人的,可是不争气的肚子就是不好,一连好几天夜里都要起来大便,好像故意让我难堪。
不知三姨给我吃点什么药,也不管用,连续几天不爱吃饭,身体很虚弱。
这天早上,三姨早早起来去倒尿罐,打开门窗,收拾卫生。
我浑身没劲,躺在炕上没起来。
老太婆一清早就不停地唠叨,看啥都不顺眼,摔得东西叮当响。白了我三姨一眼大声骂起来:“你自己没本事生就算了,还弄来这么个丑丫头,烦死人了。”她故意大声骂,也是想让我听见。
老太婆不停地骂三道四,我三姨一直不吱声,好像很理屈的样子。
在老太婆的叫骂声中我听明白了,爸妈把我送到三姨家,不是让我来度假的,而是把我送给三姨了。
我的头一下子炸开了,心凉半截,在想:“爸妈怎么不要我了,怎么会把我送人呢?”
小小年纪的我不会想到爸妈他们有什么困难,更不知道替他们分忧解难。
不知哪来的劲,我从炕上爬起来,跑到三姨怀里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三姨不顾婆婆的辱骂,把我抱到炕上,含着泪哄我说:“别哭了,再住几天,等你不拉肚子,就让你走。”
我信以为真,满脸泪水地笑着点点头。
这几天本来就挺想妈妈,听说送我回家,心里特别高兴。心情好了,拉肚子也就好了。我高兴地吃饭,身体也有劲了。
老太婆每天还是白眼冷语地对待我,好像没有一点容我之处。
我已不在乎老太婆的唠叨吵骂,反正我要走了,看你还能骂几天。
我也不愿帮老太婆干活,就想自由自在地玩几天,盼着哪天三姨送我走。
一天天过去了,一个星期又过去了,三姨和往常一样上班,每天下班回来都要买些肉和好吃的,有时还买几块小人酥给我吃,让我帮她烧火做饭。还问我:“比在你妈那吃的好吧?”
吃过饭就领我到门前的街上走走,教我唱歌说童谣,总是问我:“喜欢三姨吧?愿意在三姨这上学吧?”
我确实很喜欢三姨,天真地回答:“喜欢,愿意。”
三姨高兴地说:“你好好在这住着,我让你爸爸给你转学。”
我听三姨说的不对劲,就问:“什么时候送我回家?我想妈妈。”
三姨忙说:“想妈妈也不用回家,妈妈可以来看你。”
我停住脚步,挣脱三姨拉着我的手问:“你不是说我拉肚子好了就送我回家吗?我已经好了好几天了。怎么又说不用回家了呢?”
三姨半天没有说话,温雅微笑的面孔越来越冷漠。
我俩各自漫步在小街上,我望着三姨那白皙美丽的面容,苦涩而又失望的瞳孔,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一直默默地走着,我俩各自心里都在思索着以后该咋办。
我看出三姨心中的苦衷,还有她的希望和失望。
我有点怜悯三姨,三姨每天在她婆婆面前忍气吞声,也体谅到她一个人在家的孤单和寂寞。
我开始想到我来了以后给三姨带来的快乐和开心,希望和寄托。
在这个家里,我好像是唯一能让三姨快乐高兴的人。
我有心陪着三姨住下去,不想追问什么了,我俩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