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厄尔是我醒来后的第二天来的。他老爸老妈并没有来。他带来了一篮子水果，大概是刚从外边买的，里边的水果都新鲜得很。
他一进门看到我就哭，拼命拉着我的手，重复着说是他的错，他的错。我想从他手中抽出手，费了好大力才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我不怪你。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他仍然在哭，我没法阻止他那近乎哀鸣的举动，“我的眼睛会好的，我也没死，不用难过。”
“你可别替他辩解。虽然说是意外，但是出了这事，他也要负责任。”
映雪一直都守在我身边，连家都没回。她看到朱厄尔就很生气。
“谁也没想到会这样。他也不想这样。我不怪罪任何人。”自从我醒来，想了很多事，脑子突然就开窍了很多。
我本来是要怪朱厄尔的，如果他不想出那样的玩法，我的眼睛也不会受伤。
后来，我想明白了些，如果自己像映雪甚至像映辉那样站得足够远，意外根本就不会发生。
起因是朱厄尔，不过，我也有一定的责任。
即使我怪罪他，除了给自己的内心添堵以外，别无益处。
“我会负责。我会照顾斑点，直到他眼睛好了为止。”朱厄尔说。
“万一他好不了呢？你要不要照顾？你老爸老妈有没有准备好医药费。在这医院看病贵着呢。你老爸老妈是怎么说的？”
映雪连珠炮似地追问朱厄尔，他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他们在家商量，家里从早到晚都有一大帮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就一个人躲开了。他们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老爸老妈肯定会出医药费。”
朱厄尔的声音低沉，和我的声音差不多小了。
“昨天我老爸和叔叔去你们家，你没在？”映雪问。
“没。我们三家原来关系那么好。我老爸老妈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们肯定不会吵起来，打起来的。”朱厄尔伸出手臂，接着说，“他们已经狠狠地惩罚我了。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不解恨，还可以继续打我。”
朱厄尔的胳膊上满是被打的印子，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
“不打你，打你也没用。你负起责任照顾斑点就是了。”映雪说。
“那是当然。”朱厄尔说。
我一直没说话，默默地看着天花板，听着朱厄尔和映雪的对话。
我们才多大，十二三岁而已。我们不需要像大人那样看待这件事。
或许彼此心里有了隔阂、芥蒂，不过，我的心还在，还记得我们之前每一个快乐的日子。
老妈买完饭菜回来，看到朱厄尔在，本来就皱着眉头的脸更难看了。朱厄尔歉意地向老妈问好。老妈只顾着准备饭菜，都没搭理他。
“你还没吃饭吧？”我问朱厄尔。
“吃过了，你们吃吧。”
朱厄尔肯定是一个人骑着车找到这里的，肯定花费了不少时间。太阳刚挂到正南，他是不可能吃中午饭的。
“一块儿吃吧。我知道你肯定没吃饭。”我说。
“不吃了，你们吃吧。我给你们洗几个苹果。”
朱厄尔站起身，从果篮里拿出三四个苹果走出了病房。
“他都害你成这样了，你还对他这么客气。”老妈抱怨道。
“我说了是意外。他又不是故意要害我。老妈可别想太多，整天愁眉苦脸，皱纹就变多了。”
老妈一直拉长着脸，朱厄尔很可能没办法在这里陪我。我不想他就这样来了一会儿就走了，不想让他有负罪感。
“意外，也是他造成的。他从小就调皮捣蛋，现在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妈没好气地说。
“小声点，朱厄尔还没走呢。”我不想让老妈带着怨气看待朱厄尔。我会感觉不舒服。
“把你的眼都快弄瞎了，还不让我说了。你这孩子从小就像个姑娘，心眼太好。”
我想自己动手吃饭，老妈不让我拿筷子。她非要自己夹了菜放到我嘴边。
“这和我是不是像个女生有什么关系。我就不想因为这事弄得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快乐。我也不想一直消沉绝望，想积极面对明天。老妈怨气这么重，那我哪里还会乐观开朗。”
我并不知道如何劝说老妈不去怪罪朱厄尔。
她不大可能不去怪他。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
“我不说了，吃饭。”老妈将一口菜塞到我嘴里，好像怕我再说什么似的。
朱厄尔已经洗好了苹果，把它们放在碗里了。
我叫他一块儿吃饭。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老妈说：“不了，我自己去买。”
他低着头出去了。
他现在长得比我高，不过，人很瘦，越来越像他老爸了。
“被你说走了吧。他从小和我、映雪一块儿长大，不能现在出了意外，就什么责任都由他承担了。他肯定会受不了。”我说。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他能不能承受这事？儿子，你的心太好了，这样以后会吃很多亏。”老妈说。
“我吃什么亏了，什么亏都没吃过。没出事之前，你、老爸和朱厄尔他老爸老妈关系不是挺好的。”我说。
“那是过去的事了，以后我们家和他们家再没什么话可说。”
老妈看了看门口，一个病人正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着。
“那是你的想法。映雪这么想吗？”映雪好像没什么胃口，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我也气啊，就你自己不气。真是怪了。”
映雪似乎是憋了好久，拍着床大声地说。
“别这样。如果我心里崩溃了，那就没有活下去的意愿了。你们可不想我这样吧。我们和朱厄尔一起长大，不能因为这次意外，关系就生疏了。”
“我明白。我以后肯定不说气话了，在你面前。你可要好好养着，像你说的那样坚强，我还等着你一块儿去上学呢。我们现在在县城，哪天你好起来了，我们就先去看看那所中学。”映雪说。
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害不害怕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见的学习生活。我一时想象不出来那种害怕，因为还没有面对它。
可我真的害怕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突然害怕死亡了。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怕死。这听上去很不好听。不过，我真的怕死了。
我想明白了死亡是怎么一回事，想到有一天自己不会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想到过千世万世再没有一个我活着。这多么可怕。
我一想到这些，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栗。死亡简直是永不见底的深渊。我只要掉下去，就再也不可能会爬上来。
我想明白了这事，看到自己还能看见这个世界，能听见映雪他们的声音，能吃能喝，就不会为一时的看不见而伤心难过了。
我活着。我存在。这是最美好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