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平安等人再次出现于人前,却是在遥远偏僻的梭梭城。
逃往梭梭城,是几人无奈之下的选择。
乃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梭梭城位于湿热之地,不过小小一座山城,独占天险,用兵家的话来说,是易守难攻之地。
但最大的危险,是这梭梭城并不是汉人当家,而是客家人当家做主。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相对安全。
正因如此,官府的人轻易进不了城。
虽然无法阻止东门的人找到他们,但是没有官府相助,他们的危险便少了一条。
只是,这些天,几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身强力壮的王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竟会被水土不服所击倒。
上吐下泻,呕吐发热,甚至连夜里着凉,也能引起腹泻不止的问题。
但是,哪怕他身体再不舒服,也还是得承担起同这些客家人打交道的任务,出来采买物资。
城中之人嗜好辛辣,这让素好清淡的烛生有些不太习惯,便是三个大人,面对市集上那些稀奇古怪的食材,也是巧妇难为。
平安皱着眉头,嫌恶地拎起一条长约三寸长的青色虫子,又看了看被细长签子串成一串的蚂蚱,想了想,还是与前两日一样,要了一篮不知名的叶子回去。
幸好,梭梭城还有人会贩卖稻米,不然,他们三人,只怕更加没有东西吃。
盐巴在这里稀缺得很,区区一小块,便去了一两银子。
不过,这里用蓝色布料做的衣裳倒是不错,穿上后舒适透气,一点都不闷热。
平安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要靠出卖体力来换吃食。
裴淑清身上倒是藏着几张银票,只是过这里没有钱庄,只能由他这个大老爷们来想法子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
好在他有武功在身,这些客家人虽然性情彪悍,但有他在,没人敢与他为难。
回到简陋的家中,裴淑清正笨拙地用工具在纳鞋底,只不过,那针脚歪歪扭扭,估计出来的鞋,穿着废脚。
只不过,三人都没有嫌弃。
平安是不敢,而烛生和王汉则是真心欢喜。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来了这里,烛生的哮喘便很少发作了。
在村里的时候,平安对哮喘这种病了解并不多,只知道这种病将会伴随着人的一生,也知道病人必须随身携带缓解病症的药物,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这也就是为什么,烛生几乎很少出门,而且居所也是远离柳絮芦苇等物的地方。
考虑到烛生的身体,平安等人不敢轻易给他安排过重的任务,只是循序渐进地,开始为他调理身体。
只是,话虽这样说,但逃亡一路,烛生的状况每况愈下。
直到现在,他身体已经好转许多,但每日所学的,也不过是些讨巧的功夫。
烛生倒是乖觉,按照自己的要求,每日和王汉一块干些轻活。
看了看他带回来的那篮菜叶子,烛生不由的撇了撇嘴,垂头丧气地开始扎马步。
裴淑清倒是没说什么,放下手中的活,替他接过手中的篮子与米。
“今天市集上没有杀猪宰羊,老板让我过几天再去看看,要不,下午我去河边看看,能不能捉些鱼来,给孩子补补身子。”
孩子正是长个的时候,可不能大意。
只是这地方太小,一日只杀一头猪、一只羊,往往等他去的时候,早已被人抢光了。
“没关系,咱们现在要低调,而且,这叶子也很好,早上村口那胡大娘与我说,这叶子得先用清水就着盐巴过上两遍,这样,便不会苦了。”
说到这,裴淑清微微有些脸红:“都怪我没弄清楚,让你们吃了好几天的苦叶子。”
正说着话,只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山歌声,虽然听不懂她们在唱什么,但那调调倒是好听得紧。
正在这个时候,有男人从门口路过,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笑嘻嘻地冲两人招招手,看他们着身打扮,显然是要去山中打猎去。
王汉想了想,从家中拿了弓,招呼了平安和烛生一句,两人立马屁颠屁颠地拿了鱼篓子,开开心心地跟着他们出门。
客家人热情,刚到村子里的时候,彼此之间还存着一些疏离于偏见,但自从王汉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手,成功打了两只山猪回来,那些人便将他视为英雄,恨不得回回上山都叫上他。
平安他们也大方,每次都把多的肉分了出去,村子里的女人们,看向裴淑清的脸上便多了几丝羡慕。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里的女人都羡慕她嫁了个能干的汉子。
虽然,裴淑清知道,这些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但不得不说,有了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倒让母子二人,在这里受到了一些优待。
唯一不乐意的,恐怕唯有烛生,只是,少数服从多数,只能暂时以大局为重。
“烛生你来啦!”
说话的孩子叫做春生,是那群孩子里头的孩子王,因吃了王汉一只野兔子,对烛生照顾的很。
放眼望去,只见河边聚了不少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照村里的规矩,只有满了十五岁的孩子,才能跟着大人们一起上山打猎,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在河边捉些鱼,或者到矮些的林子里头采些蘑菇。
烛生其实很喜欢和他们相处,这些人与自己在家中认识的朋友不同,他们不会写字,也没看过那些诗书礼乐,但在他们身上,烛生感受到一种不加掩饰的质朴与单纯,喜欢与不喜欢都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便算有些矛盾,打上一架,过了夜,也便消了气。
平安知道烛生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够交到一些朋友,是件值得鼓励与欢喜的事情,轻轻嘱咐了几句,便随他去了。
春生来得早,鱼篓子里头已经有了好几条鱼,烛生有些羡慕,抿了抿嘴角,学着春生的样,将裤腿卷到了膝盖处,脱掉碍事的外衫,拿起鱼叉,小心翼翼地往河里摸去。
现在正是河鱼洄游的时候,河里头大大小小都是摸鱼的身影,只是良生到底是个新手,举着鱼叉叉了半天,愣是一条鱼也没有叉着。
春生见他可怜,便同他说:“要不,你去上游采些蘑菇,到时候拿蘑菇换鱼好了。”
烛生有些尴尬,那是女孩子才做的活,自己一个男人,要是被那些女孩子看到,又是一阵讥笑。
春生知道他面皮薄,拉不下脸,想了想,指着一个方向同他说道:“你去那边,那边人少,差不多就行,不要走远。”
烛生无奈,又不想空手回去,只能点点头,拿了篓子,往岸上走。
林子里头蘑菇倒是挺多,良生低着头,按照春生给了蘑菇样子,依样画瓢地采,生怕采到有毒的,挑挑捡捡之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林子深处。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早就偏离了来时的路,树林茂密,遮挡了大部分的光,一时间,竟有些阴森恐怖。
这让烛生不禁有些害怕,也顾不上篓子还是装了一半,抬脚便急忙往外走去,无奈他的方向感实在差劲,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另外一条道上。
等他七手八脚地拨开拦在眼前的杂草树枝,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河的上游,清脆的歌声伴着女孩们的嬉闹声,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烛生面前。
那是三、五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个个容貌姣好,正是花骨朵一般的鲜嫩讨喜,见来了生人,先是尖叫一声,顿时像群鸟儿一般,飞快地提着自己的东西跑了个没影。
只留下河心里头那个,衣裳都在岸边,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杜鹃一般娇嫩的脸上早已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又羞又窘,叽里咕噜地说些烛生听不懂的话,良生也被吓到,脚底下一滑,整个人栽了下去。
偏偏,这水质好的出奇,该看的,不该看的,统统让他看了个干净!
“你是汉人?”
狼狈过后,便是无尽的尴尬。
烛生坐在岸边,不敢应声,甚至连屁股都不敢轻易挪动一下。
尽管知道身后的人已经穿好的衣服,但迟迟不肯扭过头,生怕让她看清楚自己的模样,来着自己算帐,要是被母亲知道,只怕这事就麻烦了。
“那个,刚才的事,请不要放在心上。”
烛生红着脸,想了想,将那半篓子蘑菇往她那边推了推,算是冒犯她的赔礼。
哪想到,换来的却是女孩一声嗤笑。
“我们客家的姑娘,虽不像你们汉人女子那般有这么多臭规矩,可也不是半篓子蘑菇就能轻易打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