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我便去洗漱了一番。我把浸湿的毛巾贴在脸上，闭上眼睛，任由思绪漫无目的发散开来。恍惚间我想，易哥他会不会还如昨晚一样，在陌生的环境里睡不好觉，清醒着熬过漫长夜晚。
于是洗漱完毕后，我走到他的房间前，敲了敲门。等了几秒，他打开门，我对他露出一个笑：“我来给你讲睡前故事啦！”
我本以为他会先吐槽我的故事难听，或者干脆把我赶走，然后在我三寸不烂之舌的攻势下别扭地让我进门。谁知他只是低头看着我，一语不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我以为他走神了，拿手在他眼前晃晃：“易哥？”
“易哥……”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唇边泄出几分讥讽的笑：“为什么要给我讲故事？”
我刚想说你昨晚不就是听我讲故事才睡着的吗，他紧接又着问：“为什么要管我睡得怎么样？”
我想回答看你挂俩大黑眼圈有点不忍心，但他没给我将话说出口的机会：“前天晚上，你明明可以安全待在师爷家，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抿住了嘴唇，心脏咚咚直跳。我有种预感，他即将挑明某个近些天来我们避而不谈的话题。
“我就直说了，”他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如宣判罪行般清晰而有力：“你到底是怎样看我的？”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观察着我的反应，唇边的笑意更甚，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保镖？哥哥？还是‘孩子’他爸？”
“不是……”我张了张嘴，只发出两个苍白无力的音节。
“又是这样悲伤的表情。”他了然一笑，我从未见过有人笑得如此落寞：“算了，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栽了，我认命。”
他轻轻关上门，将我隔绝在外面。
我愣愣地望了一会深红色的房门，望着它上面曲折蜿蜒的纹路。然后我背靠着它，缓缓蹲下，伸手环住自己的膝盖。
我想起下午的时候，那个不靠谱的算命先生说过的话。他说，我有通晓命数之才。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但我是个写小说的，笔下每篇小说的走向和结局我都清楚。如果我的人生现在进入了一本由我写就的小说，那么我确实可以隐约窥见其结局。或者更具体一点，我和他的结局。
就这么蹲了好一会，我抬起手，默默抹掉眼角的泪水。
我扶着墙起身，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拿毛巾细细擦拭干净。然后我又回到他的房间门口，轻叩门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我鼓起勇气，再次敲了敲门。门这才被堪堪拉开。他没开灯，整个人隐没于黑暗里：“什么事？”
我努力展现和平时无异的笑容：“我能问你一个关于《公主与恶龙》的问题吗？”
“问吧。”
“如果恶龙知道，他和公主的结局注定是个悲剧，他还会选择和公主在一起吗？”
“恶龙天性嗜血，他的前辈们也有过伤人的劣迹。民众惧怕恶龙一族，国王要将他们屠杀殆尽。哪怕是公主自己，心中也始终对恶龙存有一分忌惮。到了最后，即使她和恶龙有能力联手推翻国王的暴政，他们也很难长久厮守下去。他们之间，横亘着永世无法跨越的鸿沟。”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也许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最坏的结局。”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出人意料的淡然：“恶龙不会考虑那么多事情。”
“恶龙会出来吃人填饱肚子，也随时可能被人发现杀死。他们早就清楚自己的命运，因此不会费心去思考未来如何，只将眼前的每一天过好。”
“但是有只愚蠢的恶龙，他……爱上了公主。他本可以像往常一样游玩休憩，偶尔磨练爪牙、出去觅食，现在却为了保护公主、维护她的理念而四处奔波。甚至只要公主需要，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这只恶龙不仅蠢，还很天真。他知道公主忌惮他，但他以为，只要他不当着公主的面吃人，在她面前收起锋利的爪子，尽力抑制住嗜血的天性，公主就能回应他的感情。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公主对他好，仅仅是因为她要借助他的力量对抗国王。”
“恶龙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但他做不出对公主不利的事情。他也很想像其他臭名昭著的恶龙一样，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关在山洞里，强制占有它。但公主那么好，好到他根本下不去手。”
“于是恶龙认栽了。无论他最后能否和公主在一起，无论他是否会在对抗国王的过程中先豁出自己一条命，他都无所谓，只要公主能每天傻乐着生活下去就行。”
我的心像被汹涌潮水漫过的沙滩，波涛退却后，只留下无边寂静。在寂静之中，我感受到了解脱。
“你是这样想的啊……太好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的话，我迅速换上欢快的语调：“易哥易哥，你有酒吗？”
见他没回答，我伸手就去推他的门：“好几天没沾酒，我都快馋死了！”
门完全打开，他终于露了脸：“你还喜欢喝酒？”
“那当然，我很能喝的，平时写小说没灵感了，就买瓶酒整两口。”我看他不动，便使了招激将法：“你不会是一杯倒，怕喝不过我丢脸吧？没事，我不会笑你的，我只会哈哈哈哈哈。”
“开什么玩笑。”他沉不住气了，迈步往外走，估计是要去拿酒。我笑着跑到沙发上坐好，看他拎了瓶红酒过来，又拿来两个高脚玻璃杯，给我和他一人倒上一杯。
我端起酒杯，豪爽地和他碰杯：“来，易哥，我敬你！你随意，我先干了！”
易哥的手还停在和我碰杯的位置，估计是没见过这么简单粗暴不废话的敬酒词。我可不管他，仰头就是一口酒灌下喉咙。刺鼻的酒味混杂着灼热的感觉，冲得我直发晕想吐。但和我心里面的难受比起来，它还是差远了。
我屏住呼吸，强忍不适，一口气喝光了一整杯。接着把杯子往茶几上重重一放，舔了舔嘴唇，感受到酒劲从胃里直蹿上大脑。
易哥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我：“有两下子。就是下次别喝这么猛，浪费酒。”
他将酒杯举到唇边，喉结一滚一滚，缓缓喝着。但很快他就不喝了，因为我摇摇晃晃贴到他身边，然后一撑沙发，坐在了他的腿上。
我的脸凑得极近，近到可以看见他瞳孔中的震惊。我努力举起发软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我仔细瞧着他的面庞，嘿嘿地笑：“易哥，你长得好帅啊。”
“你是不是喝多了？”他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想扳开我的手臂。奈何他刚扳开，我又柔柔地缠了上去。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我打了个酒嗝，不满地瞪着他：“我还记得你叫易哥……不对，你姓易，你叫什么来着？认识你这么多天，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易乐。”他顿了一会，还是如实回答。
“易乐？哈哈哈哈哈哈……”我开怀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他似乎有些恼怒：“笑什么？”
“没想到你会起这么傻的名字……”我笑累了，停下来感叹道：“要是你也能像你的名字一样，又单纯，又快乐，该多好啊。”
他不说话了。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看着他唇上沾染的少许暗红色酒液，忽然很想尝尝味道。于是我偏过头，收紧环着他的手臂，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然而想象中的触感没有出现，我的脸被他捧住了。他的声音泛着冷意：“你喝醉了。”
“我没有！”我梗着脖子跟他争辩。
“你不必这样做。”他叹了口气：“我不会把你丢给崇文教的。”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没有说出来。因为我哭了。
我委屈极了，抽泣着质问他：“你为什么不肯亲我呢？你是不喜欢我吗？”
他瞳孔猛地一颤，像是最终绷断了理智的弦。他随手一扔酒杯，任由它砸向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紧接着他把我放倒在沙发上，翻身撑在我的上方，重重吻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