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错误的时间，对的人？

这家餐厅，一进大门，有挑高的大厅和人造小喷泉，有旋转的楼梯上二层入座。先就让食客们精神上提了一个档次。更出人意料的，是二楼有跳出来一块平台，平台上有一架白色三角钢琴。不一会儿，一男一女上了平台。男的细细瘦瘦的，穿一身白西服。向众食客鞠躬后就落座在钢琴凳上。Jazz就由他的指尖从钢琴里流淌出来。那女的穿着韩国古装捧着一把古琴在另一边坐下，随即拨起了琴弦做和。真是奇妙的组合。爵士钢琴和古琴古乐糅合在一起。非常迷人。

韩潮女人拨着古琴唱起小曲：“桔梗谣”。

解洁哼唱：桔梗吆，桔梗吆，桔梗吆.....

--我小时候听妈妈哼这个曲调，这曲调在我父母那一代流传很广。

解洁的脸上为什么流露忧伤的表情？发生了什么？

 Jason做个怪脸，对解洁说：

“你约我来是为了让我听你父母时代的民谣？”

解洁停下哼唱：“为什么不？你父母也和我父母同时代的。”

Jason点头：“他们那个时代我们不懂。”

Jason夹了二块烤得焦香的牛肉，放在生菜叶子上，卷起来，递到解洁手上。解洁一口咬下去，生菜的清香混合了牛肉的蛋白质香，美妙无比。

Jason想了想，还是不要问解洁为什么忧伤，先说趣事让她一乐。

“我的徒儿俊美是个脑袋瓜机灵的孩子。我带他去各个办公室做广告，发名片，拉客户。第二次，他说不用我带，他自己去干。结果是他吸引来很多大客户。有一次，他进入一家律师事务所，发完一圈名片后，被老板叫住，说他必须也要接受一张她的名片，才是公平。他回来后，给我看了那个女老板的名片，你知道是谁？大名鼎鼎的刑事律师罗德里克！我被保释的那天，他在写字桌抽屉里摸到的是罗德里克的名片，给她电话，要求她来保释我，而不是给你电话，让你来保释我。其实我之前给他的是你的名片，我告诉他，一旦我发生情况，立即电话你。后来我问他，他说，他是情急之下，摸到谁是谁，并不是经过选择的。所以，他请我对你说声抱歉。你不会在意吧？”

解洁一笑：“俊美是个机灵的孩子，他没有做错，不需要抱歉。你的移民申请已经终止，我现在不再是你的律师。况且，我不擅长刑事官司。即使他那时电话我，我只能保释你，后面的事情，还是需要罗德里克律师来做的。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为自己脱罪。”

Jason点头表示同意解洁的话：“我雇佣的私人侦探佩利先生，给了我一些他最新搞到的材料，他说材料里面有一盒录像带，也许能为我脱罪。我让俊美去交给了罗德里克律师。“

解洁问录像带里面有什么，Jason说，有蒂娜和情人路易在一起吸毒，和蒂娜死前的半夜，路易送蒂娜到我公寓楼下的实况录像。佩利先生是个敬业的侦探。他说，除了那个死亡地点对我不利，其余方面，检方没有可利用的证据。至于酒瓶里检测到的毒 品残留，那不能说明是我预先投放进去的。就是他们怀疑是我预先投放进去的，也需要做大量的工作来证实。Jason将自己和路易见面，被路易敲诈，和路易打架的事略过不谈。

“警方来你家搜查后，得到对你不利的证据吗？”解洁问。

Jason吃了两块烤肉，心情极好，说自己的案子，好比在说别人的故事：“探长在检查我的寓所时发现我和蒂娜不在一个床上睡觉，认定我是交易婚姻。认定我面谈失败，是蒂娜故意搅局拖延，以便敲诈我钱财。他分析我的动机是因此而恼怒生恨。第二次面谈如果再次失败，申请就会被搁置很久，成功的机会极其渺茫，所以干脆让她死了不必去面谈了。解洁你说，仅凭这简单推理我就成了嫌疑人？再说，我已经提出离婚，并且委托你去移民局撤销了申请。因此，我的杀人动机就很虚弱不实。但是，蒂娜拖延离婚，并讹诈我十万元分手费的情况，一旦他们知道了，是对我不利的。也就是说，我的杀人动机明显了，即：我不想付十万元，不如杀了她了事。其实，这样的杀人动机都不是强有力的。”

“那么，另有什么动机是强有力的？”解洁追问。

听解洁这么问，Jason脑子似乎受到电击一般，突然一根筋一抖，眼睛死死盯住解洁，半晌才慢慢放出话：“也许是为了你，我除掉了她这个绊脚石。这才是最强有力的动机！”

解洁陡然一惊，酒杯从手里掉下地。啪！

静场。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解洁怔在那里如塑像。这样的表白足够惊心动魄。深井水来自于地底，真心话发出于心田。

Jason真心爱着解洁。可是却不合时宜。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要守口如瓶。解洁是对的人吗？自己认定是，而自己是不是她的对的人呢？就由不得自己下决断。假如解洁不认为他是对的人，那就真是贻笑大方。Jason羞愧脸红懊恼万分，自己真是个愚蠢的东西！人们常说爱一个人不是错。可是发生的时间不对就错了。一个杀妻嫌疑犯，配得上告白吗？

解洁缓过一口气，镇定下来。认定Jason不会因为自己而杀了蒂娜，他不具有那种偏执人格特质。他是在某种无意识状态下说的胡话，不是真相。在他的潜意识里，原本也许是想要表白爱情的，然而，他现时的状态是，爱情受到外部状况的压抑，愤怒冲破自我控制的障碍，于是理性被推到一边，无意识掌控了他的人格。

这是上苍为他俩所设定的障碍。

解洁告诉林琅自己喜欢Jason，遇上Jason，引发了她更强的自我认定感。她从长期活在压抑中被释放。林琅非但不理解她，相反嘲笑她一把年纪还玩小女生游戏，头脑如此不现实，不清醒。林琅全力反对说，Jason陷入杀妻案之中，前景堪忧。就是能脱罪，移民局也不会放过他。断言她的个人生活会被Jason毁了。解洁后悔让她知道，被她讥讽。她反向讥讽林琅：林琅！你做了珠宝商阔太，个人生活就一定美好无暇？你以后会被锦衣玉食鼓胀起来，你的灵性将会化为乌有。每一天的日子将被一窝孩子折腾得透不过气。

解洁想：人逃避不了现实的压迫。在法律学校学习时，有同学说他学法律是要为人间主持公正公道。解洁看得透彻。律师这个职业，无非就是个人谋求，能让自己挤进体面的社会阶层，能挣得较为丰裕的物质生活需求。她放弃文学，选择做了移民律师，也是顺应了世道人情，顺应了人想要过体面生活的欲望。律师能主持什么公道？

解洁是个聪明人，很快冷静下来。她弯腰将摔成碎片的酒杯从地上捡起来，招手侍应生，表示了抱歉，侍应生将碎片收了去。

然后她微笑着转换主题，她平静地说：“Jason，我请你来不仅仅是吃烤肉听曲子，还有一个内容，就是告诉你，我要和你暂时告别，我已经定了机票，下月回上海见父母。”

什么！Jason跳将起来，手中抓着的一块烤牛肉掉落桌面。他也不去捡起来，而是僵着双手，双眼瞪着解洁。

解洁尴尬垂下头，用叉子拨弄沙拉盘子里的蔬菜。

“我爸爸病了，胃癌，动了手术在家调养。我离家这么多年，还没有回去探亲。他们几乎像是失独家庭，无儿无女。父亲动手术之前也没有告诉我，直到我上星期电话回去，母亲才告知实情。还一再说问题不大，叫我不要担心，不要赶回去。”

Jason暗自想，这是她要避开我这个官司缠身的人的理由？

“Jason，我们都是那个时代造成的家庭结构，我们没有同胞兄弟姐妹。我们父母的双眼一生都绕着一个孩子转，无法挪开去另一个孩子那里。因为他们没有选择。父母装着不需要我的样子，说我工作忙，客户离不开我，认真工作，不必惦记他们。他们会照顾好彼此。可是我的心总也不得安宁。现在，我决定放下工作的双手，回去用这双手为他们忙碌。因为他们曾经为我忙碌，用他们的两双手。”

解洁停住说话，盯着自己的一双手。”

“你打算回去住多久？”Jason也镇定了，问。

“我现在不能确定。我买的是单程票。假如我买来回票，对于父母是残酷的，他们绝不会希望我只是回来休假而已。他们肯定希望我是特意回来陪伴照料他们的，返程时间由他们来定。父亲现正在化疗期间，精神和肉体都很痛苦，需要我这唯一的女儿在身边陪伴。”

Jason想到自己父亲早亡，母亲守寡多年，无儿无女在身边，也是失独家庭。自己的官司吉凶未知，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看望母亲。

Jason伤感，说，“我就更应该回去，因为我只有母亲，没有父亲。母亲一直单独生活。”

“你父亲呢？”

“他好多年之前就去世。”

Jason说：“你还有双亲，至少他们在寂寞时可以互相观望。我母亲就只有和她自己。”

解洁叹息一声：“Jason，我可以抽空去看望你母亲的，假如你愿意。”

Jason看着解洁，内心受到震动，半天没有回应。

解洁又说：“Jason，抱歉，在你人生的艰难时期，我不能在这里陪伴你度过。但我的心会一直关注你。”

“那么你律师事务所的业务怎么办呢？”Jason岔开和情感有联系的话语。

“我已经中断了报纸上登载的广告，停止接收新业务，老业务暂时有助理余小姐打理。我可以在上海远程指导她的。”

烤肉的香味闻不到了，音乐声也停止了，餐馆被吸进了无底的黑洞，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存在的理由。

错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