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姨离别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这个时间正是三姨下班了一块吃完晚饭放松的时间,我陪着三姨聊天说话,三姨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有时一块出去逛街。
三姨那开心爽朗的笑声仿佛回荡在耳边,三姨那深沉忧伤的面容,那不断的咳嗽,那忍气吞声的忍耐,也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三姨长的清秀俊美,有文化会唱歌,还有工作能挣钱,为什么生活得那么不快乐,我在的时候能给她增添很多乐趣,现在我走了,三姨该怎么过呀?那老太婆的阴影又出现我眼前。
我难过了,我惦记着三姨,想她,同情怜悯她,我很喜欢三姨,不愿离开她,可是我更想妈妈。
泪水涌上我紧闭的眼睛,我紧紧地闭着眼皮,不让泪水流出来,不想让爸爸看见我流泪。
我很想妈妈,回到家我一定好好问问妈妈,为什么不是送我去三姨家玩,而是把我送给她了?
那天真幼稚的思索怎么也找不出答案来。
但是那几句话经常在我脑海里纠缠,常听爸妈说,二妹转运是福星,自从有了她以后,家境一天比一天好,又给姜家带来了儿子。大弟弟连强是有福之人,在弟弟出生的那几年,是家境最好的时候。妈妈也常和邻居这样说,邻居们都赞扬转运和连强。我在一旁听了,心里很自卑很惭愧,好像比他们矮几分似的,好像很没用。
可又一想在家里我比他们都能干活,能帮爸妈做好多事,怎么就不让人喜欢呢?
我也看出转运和连强格外被宠溺被疼爱,我曾想过:我该怎样做也会得到和他们一样的待遇呢?怨天怨地怨谁呢?控制不住的眼泪流到腮边,我不愿让爸爸看见,赶紧趴到小桌上,脸朝车窗,悄悄地擦干眼泪。
颠簸的火车,况且况且的车轮声,让我从沉思中醒来,我不愿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座位的拥挤让我的书包硌得我不舒服,我挪了挪书包。
这书包给我带来多少快乐啊!我想起了学校老师同学,想起我自己去学校报名的趣事,妈妈逢人就说:“我闺女才七岁就能自己报名上学”我好像挺给妈妈争气的。
我特别喜欢妈妈为我做的小书包,不自觉地顺手摸摸小书包,脸上露出甜蜜温暖的微笑。
我想到学校的同学老师,我的班主任杜老师,四十多岁男性,矮矮胖胖的,每天像小墩子一样在讲台上晃动,手里总离不开那条用竹子做的教鞭,那时国家已规定学校不准体罚学生,可是这位满脸赘肉的小老头却改不了旧社会的恶习,动不动就把上课说话的、做小动作的同学揪到讲台前,用教鞭敲着同学的头,连批评带骂的······快开学了,又要面对这位讨厌的老师。
我又一想同学们又会聚到一起来了,爱交友爱看戏的纪桂兰,忠厚老实的王秀梅,我们的家都离的不远,放学时我们做伴一块走,好多同学愿意和我一起玩,欣悦的心情使我轻松许多。
火车呜呜地鸣叫,速度减慢了,好像进了一个车站,车厢里旅客骚动起来,准备下车的人拥挤着往外走。
爸爸睁开微闭的双眼,看看行李架上的包袱,看看流动的人群,又看看我笑了笑说:“你没睡?不累吗?我走这一天累了,刚才打了个盹。”
爸爸又往窗外望望,借着站台上昏暗的灯光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富裕站,哦,走了一半了,用不了两个钟头就到了。”
那条棱的座椅硌的屁股疼,我挪了挪屁股,走了一天我也累了,咯噔咯噔火车奔驰在不平轨道的颠簸声,好似催眠曲一样让我依在爸爸的肩上,迷迷糊糊地想睡觉。
我仿佛看见了温馨的家,妈妈慈祥地微笑,胖乎乎的大手,温柔的抚摸我。
夏天我正领着弟弟妹妹在小菜园摘黄瓜、西红柿和豆角,我被黄瓜秧剌的胳膊疼痒难忍,不时的挠挠(可能车厢里的蚊子骚扰的),弟弟提着小篮子跟着我们,越摘越多,小篮子快满了,小弟弟双手提也提不动,他笑嘻嘻地使出全身力气使劲一提,一个趔趄没站住,连人带篮子全倒了,豆角扣他一身,黄瓜也滚到脸上了,我和妹妹看他那小样又心疼又可笑,弟弟撇嘴要哭,看我俩大笑他,自己也嘿嘿地笑起来了。
突然有人推我,爸爸扶起我歪睡的身子问我:“睡着了,笑什么?”
我迷迷糊糊地还在笑,揉揉眼睛看看爸爸,爸爸又追问:“笑什么?是做梦吗?”
我活动一下倦缩的身体,坐直醒过来了。看看周边这么多人才明白,这是在火车上啊,我迷迷糊糊地好像还在小菜园里呢。
火车汽笛一声长鸣开始减速,车厢里的人开始活动,爸爸说:“这是依安站,咱们准备下车。”
有个先生打扮的人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看看自语道:“十点十分。”
我揉揉朦胧的睡眼背上书包跟着爸爸顺着过道往外走,下车的人不算多,我拽着爸爸的衣襟,借着昏暗的灯光走出站台。
看见不远处有好几辆拉客的马车,车夫在大声吆喝着:“下车的客人们,快来坐车吧,这里离城里还很远哩,坐马车又快又稳,一会就到。”
我很高兴,心想坐上马车,一会就到家了。
可是爸爸没有往马车那边走,而是沿着一条小路熟悉地向东走去。
我好奇地问爸爸:“马车在那边,咱们不去坐车呀?”
爸爸说:“坐车还得花钱,咱们自己走吧,这条路我很熟。”
我一听傻眼了,车站离家这么远,什么时候能走到家呀?看看那漆黑的夜,心中有些恐惧。
爸爸猜透我的心思,鼓励我说:“不急,走不动慢慢走,总会走到家的,我每次下车都是这样走回家的,哪坐过马车。”
车站在离依安城六七里路的西郊,进了城到我家南三道街还有六七里路。
爸爸说:“我们走小路,从城墙豁口出去,没那么远,用不了一个钟头就到家了。”
爸爸越走越快,我沿着绊脚的土坷垃小道,紧跟在爸爸后面。
夏天的夜晚很凉爽,我一天没好好吃饭,现在又乏又饿又害怕,让我感觉冷的打寒颤。
我们沿着小路走进青纱帐,两边的高梁、玉米长的比人还高,遮住了微弱的星光。
不知是月初还是月末,天上连丝月牙都没有,青纱帐里漆黑一片,只有那嫩绿油亮的叶子返射出一点星光。
夜风不停地吹打着庄稼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瘆人的响声,偶尔听见蝲蝲蛄的叫声。
我心里很紧张,想快跑几步追上爸爸,可我怎么也追不上,爸爸轻快的脚步老是离我四五步远。
我很想让爸爸牵着我的手,爸爸只管快走,还小声说:“快点走,出了这片庄稼地就安全了。
”
寂静的夜里再小的声音也像吆喝,我毛骨悚然地问爸爸:“会不会有坏人跑出来?”
爸爸的心情也很紧张,喘着粗气说:“快走吧,别胡说。”
我从声音里听出爸爸有点底气不足,爸爸慢了几步,拉我一把小声说:“别说话,只管走快点。”
我嗯了一声心中呯呯地跳,不敢再出声。
爸爸越走越快,恨不得一下子走出这高梁地,我小跑似地追着爸爸,刚下火车时还觉得冷,这会都跑出汗了。
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讲过玉米地里、高梁地里有熊瞎子和狼,越想越害怕,也不敢问爸爸,想追上爸爸拽着他的衣襟,怎么跑也追不上,心里简直是吓死了。
想着坐马车该有多好,害怕忘记了累,只顾使劲地跑。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出了那片青纱帐。
前面地里不知种的什么,比较矮小,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净是土坷垃,爸爸也放慢了脚步,我也气喘吁吁地跑不动了。
走了好一段路,看见城里的灯光了,那微弱的灯光给我们一丝希望,爸爸说:“看见灯光就快进城了,进城就放心了。”走出田埂小路,前面是一条比较宽的横马路,马路前面是一条干凅的护城河和城墙。爸爸等了我一会说:“咱们往南走走,城墙有个豁口,爬过豁口就进城了。”
走出野外的这片青纱帐,爸爸就像胜利者一样欢欣,带着我顺大路向南走去,不一会看见城墙的豁口了,走过干凅的护城河,爬过城墙豁口,我们进城了。
靠城边的房子都是土草房,夜深了,一点灯光没有,爸爸熟悉地沿着街路往前走,城里的路比野外好走多了,爸爸带着我东拐西拐,又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腿已跑的酸疼酸疼,几乎迈不动步,心想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渐渐灯光多了,我们走到城里比较繁华的地段。
街里有几盏昏暗的路灯,买卖家都已关门,夜街很静,只有人们未睡的屋里向外折射出灯火的余光。
爸爸的心情比较轻松了,微笑着和我说:“累了吧?你看到三道街了,很快就到家。”
我借着灯光左右看看,真是我熟悉的三道街,走了不一会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