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康你要回家了吗?”洛依看着正在收拾书本的秋康。
秋康一笑,颔首:“嗯,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场面陷入寂静。
秋康看见洛依眼里的犹豫,顿时有些紧张,困难的呼吸像是他此起彼伏的心情,骤升骤降。
他深吸气:“你想说什么事吗?”他有些紧张,更期待洛依的回答。
洛依犹豫的神色蔓延:“算了,高考完了再给你说吧。”
秋康的眼神里充满希冀和窃喜,内心还是免不了出现她喜欢他的答案,像是《往后余生》里的那句歌词:“目光所致,都是你。”他的目光所致,都是她。
秋康露出笑:“嗯,考后等你说。”说完,就提起手中的背包,往后门走去,被一人拦下。
秋康望着他,笑容更盛:“刘源你个死菜鸡,我要走了你才来看我,心不会疼吗?”
他仔细地望着他那闪着光的双眼,被黑框的圆形眼镜遮挡,留着一头飘逸的中长发,遮盖眉毛。刘源的身高与他相差无几,长得到是颇俊秀。
“哎,兄弟我怎么会不记得你要走了呢?没看见我这不来送你了吗?”刘源稍稍推眼镜,给人很有文化的感觉。
“嗯,算是有点良心。”秋康用力捶他,一副男人架势,倒是刘源的反应有些滑稽,他连忙躲过,摆手,“兄弟,我可不好你这口。”
“说真事,我回了。”秋康认真地说,趴扶着过道扶拦,望着实验室劣质玻璃中倒映的自己。
刘源突然将手放在秋康的肩上,将他拥在侧怀里,男人味地说着:“兄弟,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我尽量给你弄好。”
秋康内心一暖:“嗯,到时候我真不会客气的。”
“好嘞!”刘源自带喜感地说,自己都没忍住笑,秋康也被逗笑,无奈地摇头,随即转身一个拥抱,“兄弟,高考后再会!”
周围人停下,露出异样的眼光,松开后,他们互相对望,一时没忍住,“噗嗤”地笑出声。
“好了,走了。过两天医院见。”秋康没多话,带着笑意离去。
刘源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走了太久,终会走到尽头……
忽然,秋康回头望去,看着气势恢弘的校门和那显而易见的大求楼。虽然他们都喜欢称呼为“打球楼”,可好歹是他们三年青春的葬送地,还有他懵懂模糊的爱情,都一起埋在那里。
他坐在离去的三轮车上回头凝望重庆市牧原第一中学,直到它消失在远方,他才回过头,坐上了归家的长途汽车。
他在寝室的东西,都归置给了刘源,也没有必要担心他那些东西高考结束后没人收拾。
说起刘源,秋康想起些什么:他与刘源认识的时间算很长了,从初一见面开始吧,那时候学校扩招,寝室哪容得下那么多人,学校便以新校区还未修好的理由,名正言顺地成立十人寝。他就睡在他旁边,算是“睡”过的兄弟,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邪恶的笑。
秋康望向外界不断穿梭而过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喧嚣市场、灯红酒绿的闪烁光芒、钢筋水泥的运转世界,嘈杂的汽车鸣笛……霎时间,烦躁、疲倦翻涌在心头。他如同过客一般游过所有与他不相干的事物与人际。他在观望,用耳机传来的嘈杂歌声去屏蔽世界、屏蔽外界的流言蜚语、屏蔽外界的鄙夷神色、屏蔽外界的浮躁奢华,这就像《孤独六讲》里的思维孤独。
终究,他只是一位十七岁的少年,会无端伤感或妄自菲薄。
“龙头站到了,上车请当心,下车请走好,上车的乘客请往后移动。下一站起源村,车子起步请坐稳扶好,请给老弱病残孕让座。”
车门开启,秋康走下。
他背着沉重的双肩包,摩天大楼占据了视野,红绿灯的色彩持续闪烁。他停在楼前许久,吐出一口浊气,走入了一旁相距不远的泥泞小道。
潮湿、阴暗占据五感,他并不陌生,也不反感,甚至是哪些地方有青苔,哪些地方有深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走过小道,摩天大楼的遮挡渐渐变得狭窄,像是跨越世纪的变化。
建筑的年代感渐渐浓厚,红墙赭砖,有北京四合院的既视感,不过只有一院而已。鎏金瓦渐渐在风雨下褪去色彩,沉香木已经失去了香味,现在仅仅是一块干枯的木头。院落里自给自足的庄稼几乎凋谢,荒废的院子里,已不再有鸡鸭鸣叫,偶尔可以听见土狗的犬吠。
谁也不会想到摩天大楼后面竟然藏着这样的地方。
石灰粉画的“拆”字还没有消失,极易坍塌的砖墙包绕着小道,成了小巷。小道往后蔓延,挨家挨户的红木制小门靠拢在一起,打开的时候嘎吱嘎吱响。
“哎,小康子回来了?”张媛妈推开门看见他背着双肩包,有些惊讶。
“嗯,回来了,过几天就要高考了,回来见我爸。”
“哟,这不是有出息的秋小子回来了吗?”隔壁刘大妈也蹭出头,瞅见了秋康,也开始嘘寒问暖,只不过话语里有点奚落的酸菜味。
秋康飒然一笑,继续走着,周围不断有人出现。
厌恶、鄙夷的眼神朝他投来,吵杂而混乱的话语声不断响起,刺疼双耳,也刺疼着心。
“那个秋二狗?”
“是啊!他回来了。”
“……”
空荡的小道响起清晰可闻的对话声。
“离他远点知道吗?小夏,听见没有,不要和他说话,不然会带给我们家邪气的。”
“妈!别人哪里有邪气嘛!”
“不听是不是?!”
“听—听——”
小巷传出哐当的关门声。
“他家也是倒霉呀,生下他,妈就死了。再过两年,他爸也得了癌症,听说是肝硬化转化为肝癌,真是邪鬼上身,他肯定是个邪鬼转世。”
“婆娘,一天就属你话话多,少说点不行?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啷个嘛,我就是要说。”
“这是别人家的事,你说这么多干嘛,就不怕引邪鬼上身?”
“好嘛……”
秋康没有反驳,也没有妒恨或是愤怒,反而从缝补的破包里寻出随身听,将音量调到最大,塞在耳朵里,走完这条小道。
小道有尽头,被石砖封闭,他家所在的地方就是小道的尽头,尽头里用面纱状碎布遮掩的地方就是家门。
赭石砌成的围墙,还不过秋康高;院内冷清而荒乱,成堆的瓶子堆积在角落里,隐约有了成山的趋势;屋顶的石棉瓦缺损了几块,铺垫用的破竹露出了痕迹。家里没有地板,都是些坑坑洼洼的泥地,不过因为长期踩踏而变得无比坚硬,在小时候这样的地面可是玩玻璃珠的最佳地点。
环顾四周,用纸糊上的花窗可以说是全家最值钱的东西了。不对!应该是爸放在内裤夹层里的红色小存折最值钱,家里唯一能坐是那把已经失去靠背的单人椅,不过仔细一看那放水缸和木床都有些历史,应该也挺值钱的。
秋康将背包放在地上,拾起放置在一旁的纱布扫帚,开始随手收拾起来。
他爸一个大男人,活得是有点糙;两个大男人,活得就是一般糙了。
放在桌上冰冷的馒头,看得秋康有些心酸,摸着裤包里残留的三十块,还是琢磨着出去买些菜。
秋康走在小巷,继续听着随身听,不顾别人:“西红柿炒蛋、清炒苦瓜、酸辣土豆丝、要不要来个肉呢?钱好像不够。决定了,来个黄瓜瘦肉皮蛋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