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康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像是陷入死循环的程序。

同学们嬉笑欢乐，跳脱活泼地在操场上玩乐，有的在告白、有的在嬉闹、有的在蹙眉，有的……

世界很安详，空气里飘散着蒲公英的香气，知了和蝉鸣抚平浮躁的心境，空灵的心情又像是漫无目的的游行，慵懒的身体不再有高考前的躁动与不安，枯旧的教学楼里不再传出忙碌与喧哗的书声，润德楼也失去了荤话与打闹的座谈。

一切归于平寂。

夏日的风、清凉的云、飘落的叶、游乐的人、落幕的门，像梦中的画映衬在眼里。闪烁的画面又如同翻滚的黑白底片，记录着点滴。

风是手细腻地触摸，温暖而轻柔；云是天空里浮动的华尔兹，高傲而朴质；叶是落日凡尘的彼岸花，鲜艳而娇嫩；人是流动在操场上的气息，青涩而单纯；门是两道世界的隔阂，韶华而成熟。

秋康在等，等洛依，等她要说的答案。他们约定的地点就是这里——老塑胶操场，时间七点半，临近黄昏。

不过秋康六点半就来了，因为在这里，他无地可去。他将学校里的旮旯逼仄全都走过，记录在脑海里。现在，他的脑海里有一副画，是重庆市牧原第一中学的彩绘画。

相比起这些，他更期待她会说：“我喜欢你。”

秋康觉得这种话应该自己来说，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各种原因，别人不会懂的原因。

或许是自尊心在作祟，或许是没有勇气表达，或许是家庭的原因，各色各样的理由让他如鲠在喉。可若是她说出那句话，他觉得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喜欢她，即便是家境差距太大，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喜欢她，不顾结果，只顾过程地去喜欢，满嘴都是土味情话地去喜欢她，给她他所有的一切。

“我真的会像发疯一样地喜欢她，喜欢洛依。”秋康喃喃自语，带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蓦地，他停下，不再走，因为操场的另一端，她站在那里。

黄昏的暗光落下，空气里闪烁着金色粉末，像是精灵在歌颂美妙。光落在了她的发梢，世界宛若静止，秋康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喧嚣、浮躁被洗涤，唯一能听清得只有心的跳动，还有黄昏下的她，伴随着晚霞。

她缓步走近，撩起鬓角长发，垂落在耳边，发梢里散发茉莉花香的味道，很好闻。蒲公英飞舞，在他们二人面前落脚，枝繁叶茂的榕树下透出光亮，印出她发线的纹烙。

她淡淡地笑，融化了春的寒意，深陷的梨涡，卷起让人沉迷的心动。

秋康走近，眼里的世界只有她。他终于无法忍耐心中的喜欢，溢于言表。

秋康露出笑容：“你来了，洛依。”

洛依撩起发梢垂落的长发，穿着一身干净的粉红T恤，露出白皙的小臂，站在秋康面前通红着脸，像熟透的樱桃。

“嗯。”洛依轻轻点头。

秋康没有说话，只是赧然地笑，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洛依也淡淡地笑，漫步走过一圈。

洛依停下，先说话，语气温柔而细腻：“秋康。”

“嗯？”秋康低声回应。

“你想好没有，高考之后去哪里？”洛依忽然抬头望向秋康，等待他着回答。

秋康沉吟：“还没想好，应该是去读医科大学吧。”

“学医吗？但是学医很苦、很累哎。你的身体受得了吗？”洛依的话语里带着关心。

秋康也停下，望着黄昏照耀着的她，身后是枯木的晚霞，金黄色瀑布洒落天地。

秋康眉中含笑：“没事的，我身体还好。你也知道，我爸身体不好，所以我才去学医的。反倒是你想好没有，以后做什么？”

洛依恍惚一笑：“我已经想好了，去理工大。”

秋康的笑容忽然凝固，骤然消失：“是吗？其实理工大也挺好的，可是大部分都是男生才会报考。”

秋康心底溢出一点难受，却又被她的笑容磨灭。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谁叫你是我高中三年的同桌呢！”洛依笑了，像是梨花的花馨。

“嗯！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秋康摸着头，苦涩地笑，背着光线，面色暗淡。

随后，两人继续走着，迎接着黄昏，天渐渐暗淡，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暗沉的橘黄色装点着世界，偌大的操场也渐渐变得冷清。

他们走了一圈又一圈……

“秋康！”

“洛依！”

“你先说。”两人言语重合，是长久以来的默契，都咯吱咯吱地笑出了声。

两人止住笑容，侧对着夕阳，橘黄色的光，照亮了他们的侧脸。

秋康先开口，望着洛依，言中带有温柔的笑，第一次伸出手抚摸她的长发，她没有抗拒：“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记得照顾自己，记得要经常带卡吃饭，不然又傻傻地跑去食堂，记得要早睡早起，免得又被老师骂，记得……”

秋康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忽然，洛依后退，挣脱他的手。

她莫名变得哽咽：“秋康，其实我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但是因为是高考临近，所有没有告诉你。”

秋康感受到胸口的刺疼，将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他望着她，轻轻点头：“说吧，没事。高考已经结束了。”

夕阳的余晖化为暗黄色的光，落在他们的侧脸上，镌刻出泪的痕迹。

洛依流下了泪，滴落在操场的塑料草里：“秋康。其实…我喜欢你。”

洛依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是秋康一直在臆想、猜测、等待、期盼的一句话。

秋康定在原地，他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欣喜，也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发疯，反而很平静，因为洛依的话只说到一半。

洛依哽咽得更加强烈：“但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

她猛烈地捶打秋康的胸膛，他没有躲避，选择接受，只是有些控制不住湿润的眼眶。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虽然你口头上不愿意承认，但是我能感受到。”洛依抹掉泪。

“喜欢不像是爱，爱可以没有期限，可是喜欢就只有三年。三年里，我在等着你的答案，别人也在等我的答案，我在等你三年内给我表白，可是你没有。别人也在等我的答案，这三年里，我也没有给他答案。”

“三年结束，我给了他我的答案，再也不等你的答案！”洛依的泪止不住地流。

“三年的期限已经过了，我的喜欢也过了期，我现在也不再喜欢你了。”洛依强忍泪水，望向秋康，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充满情绪地看他，带着三年的喜欢。

秋康猛地一颤，将洛依拥入怀里，却被她疯狂地挣脱。

“这三年来，谢谢你的喜欢，没想到我的喜欢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其实，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的妹妹。”秋康自嘲一笑，他都觉得这句话很假，很虚伪，谁都知道他们俩的关系。

洛依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再次流下，难以抑制。

秋康紧咬嘴唇，也流下泪：“其实，我并不喜欢你。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的答案。”

洛依忽然僵住，她望向秋康，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断了她所有的念想，让她奋不顾身地忘记他，埋葬他们之间的爱情，去喜欢那个等了她三年的人。

洛依止住泪，哭着笑了。

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她走上前，轻轻地将秋康抱住，只是抱久了，松开了，那些感情也会跟着松散。

秋康轻轻地拍她的肩，松开她的怀抱，望着洛依的泪，兀然一笑：“别哭了，高考结束了，应该开心才对。”

“去吧！他在那里等你。”秋康抹掉泪，望向不远处已经站立许久的身影，他是一头长发的王坤，俊朗的脸庞上写满了担忧，望着哭泣的洛依，眼里充满了心疼。

洛依望向他，愣住，随后抹掉了泪。

王坤走过来，俊朗的容貌特别吸引女孩子，高瘦的背影又非常给予安全感，他是一个不错的男友，除了爱吸烟。

王坤望着秋康的神色里充满复杂，只说了一句话：“兄弟，我不去读医科大了，要陪小依去理工大。”

秋康牵强地笑：“嗯。那就好，照顾好她。她爱哭，平时将就一下，她喜欢玩闹，你陪着她就行，她……”

秋康想继续说，但是他停住了，笑着望向王坤，抱抱他：“兄弟，祝你们幸福。”

秋康松开，望着洛依，勉强地笑：“好啦！不就是高考结束了吗？哭哭啼啼的，在除开男朋友的男生面前哭成这个样子，这怎么能行。”秋康从包里取出他折叠规矩的纸张，递给王坤，王坤细心地将她的泪擦掉。

王坤轻声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秋康微笑：“再见。”。

洛依惨淡地笑，眼里充满了失望：“再见。”

秋康点头，目送他们两人离去，消失在已经黑暗的尽头，那时，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郎才女貌。

余晖散尽，视线狭隘，黑暗笼罩。

秋康强装平静，一路走着，走到牧原河旁，这里有沥青阶梯，湍急的河水汩汩而流，掩埋远处桥上的声音。他坐在上面，望着已经看不清的河水，双眼变得空洞，自嘲一笑。

“与其将她拴在什么都给不起的我身边，还不如让她忘记我，去寻找能够给她所有的他。”

“是我太懦弱了吗？”

“不是。”秋康扪心自问。

“是我太犹豫了吗？”

“不是。”秋康自问自答。

“那是什么？”秋康又问。

“是我不配拥有爱情。”

秋康戴上随身听，在了无人迹的牧原河边，像个小孩一样的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与洛依的一幕幕，甚至连独自跑到牧原河边哭泣的场景都在另一人的注视下。

她趴扶在桥上，望着牧原河边路灯下的身影，呆呆地注视很久，直到秋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