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充斥在沸腾的空气里，树荫下已经成为了奢侈的乘凉处，那儿早已聚满了人，但其实那儿还不如阳光直射的地方。阳光炙热，宛若鞭策着每个人的灵魂，灼烧身上的污垢，泥地上释放着无形的热流，自下而上，烘烤着身躯。

重庆市牧原工农贸易市场，拥挤的人群比起重庆市牧原中心医院有过之而不及。

沸反盈天的市场里萦绕着臭味与热气。

秋康眉目紧锁，眼底与背部的刺痛感愈发强烈，可这些却被他强行压制下去，头发被汗浸湿，喘着粗气。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后背全是汗渍，不断沾湿，不断干涸，如此反复……

光线有些暗淡，狭隘的视野被拥挤的人群淹没，秋康举着手上的白板牌，露出鲜红色的大字：“工作随意，能下苦力，能做苦工。”

“你多少岁了？”拥挤的人群里走出一包工头，有着黝黑的脸庞，是个浓眉大眼的老实人，肩上撑着棍子，两头挂着麻袋，头上顶着有些褪色的安全帽，望着秋康的眼神里带点好奇。

秋康僵硬的脸庞上挤出一丝笑容：“我十八岁了，刚好成年，七月十五是我的生日，今天七月十八号了，你不信可以看我的身份证。”秋康望着他有些怀疑的眼神，急忙翻腾包。

包头工皱眉，眼神波动：“你为什么没读书了？”

秋康咧嘴笑：“不读书，读不来，成绩不好就出来找工作了，补贴家用。”

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点头：“就你跟我来吧。我们工地还差一个，你对价钱有没有什么要求？”

他这么一说，瞬间涌上一大批人，嘈杂带着点儿粗鲁的话语声交错着。

“我，你也看下我，我啥都能做，可以当焊电工，可以做饭，可以……”

“我也是，我力气大，搬东西的时候快……”

“还有我……”

“我！我也想去……”

……

他猛地摆手，拉住秋康的手臂，秋康被他的手扎得有些疼，又听见他大声地说：“就他了，不招人了。”

人群还不肯罢休，疯狂涌上，宛若有千百只蚊蝇在四周围绕。

秋康清楚地感受到他手掌上的老茧和那刺人的痂，是常年搬移钝器导致的。他带着秋康往另外一边走去，摆脱了人群，停在一关门的店铺前，靠在卷闸门上的衣服沾了些灰。

他点烟，说：“你爸怎么样了？”

秋康有些惊讶，望着他，疑惑地问道：“你认识我爸？”

他微微一笑，望向他的眼睛：“当年就是你爸在这里把我领走的。”

“我爸，也来过这里？”秋康惊诧。

“嗯，当年你爸可是勤劳工人，是包工队里最吃苦的一个。”他咧嘴笑，脸上的灰散开了许多，他吸着烟继续说，“算了，不多说。对了，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皱眉，黝黑的皮肤上看不出皱褶，秋康一愣，勉强笑道：“我爸身体不错。”

“是吗？那就行，走了。”他扛起麻袋，坚硬的工地用具装在麻袋里，压弯了他的腰，秋康想要搭把手，却被他拒绝了，说是“你还是省点力气，你是第一次上工地，可累了，而且会很难受，不过习惯了，就会好上很多”。

秋康收回抬起的手，默不吭声地跟在他后边，离开了农贸市场。

重庆毛利集团。

清一色的安全帽，工人们穿着灰黑色的背心在铝制合金门里不断穿梭，背后的“重庆毛利集团”蓝白字迹尤为清晰。

钢筋的碰撞声、水泥的搅动声、模糊的喊叫声、机械的转动声，萦绕在秋康耳边，久而不消。

秋康跨入其中，泥泞不堪的地面凹疼脚底，步履艰难，头顶烈阳，如火炉般烘烤。

轮廓模糊的在建银座购物广场里，满是疲倦的身影在攒动，看得出来这里的人都很忙碌。

秋康早已经换上配发的短背心，走入钢筋与水泥构架的建筑，这里没有实心的地面，只有踩在架住的钢筋上，有些平缓的地儿兴许还有木板撑着，不过都没有固定，随时会滑落。

秋康的工作简单而轻松，仅仅是在十几米的高空，踩在钢管架上，将从下面的递来的钢管往上倒腾，因为建筑需要往上延伸，继续搭建还未完成的框架。

“嘿，兄弟接住。”下面传来话语声，秋康接过十几米长的钢筋，手臂忍不住的颤抖，很少锻炼的他有些吃力。

秋康踩在外墙伸出的二十米钢筋，借着薄弱的落脚点，将钢筋往上传去，面色通红地叫：“嘿，兄弟接着。”

头上落地木板上的钢筋碎屑夹杂着灰烬落下，散出漫天雾霭，呛人耳鼻。

秋康手中的重量削减，有些疲倦，站在虚浮的木板上，奋力地喘息，蓄积力气，接下一根钢筋。

其实秋康一直都恐高，尤其是刚才，差点没抓住递上来的钢筋，吓得他连忙将手上的力气加大。

四个人负责一层区域，而四个人也负责四个方向，都没有照面的机会，只有上下重复地叫喊，趴在木板上喝口水，是缓解疲惫的唯一方式。

一个小时过去。

秋康差不多运上五十根钢管与钢筋，肱二头肌明显的抽搐，霎时间，酸痛感袭来，超过原本就有的疼痛。秋康没吭声，疲倦得不想说话，想存着点力气防止失手，因为下面还有行走的工人，若是一不小心松手，结果可想而知。

秋康想到这里，手掌的力气加大，随后再往上送去。

“休息了，该吃午饭了。”队长的喇叭里传出声音，回荡在四周。

……

秋康宛若软体动物，瘫在路旁，手里端着可降解饭盒，望着盒里的白米饭，还有些素菜，味道还不错，可就是肉少了点。

秋康狼吞虎咽地吃着，手臂还在颤抖，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尽是灰尘，可工人们并不在意，这比起施工场地里要好上很多。

路边有一辆极地白阿斯顿停靠，还有一辆玫瑰红GranCabrio敞篷跑车。

秋康凝目，似乎是瞧见了熟人，好像是那次在医院门口遇见的人—洛水筠。她身边跟着个老毛子，应该是俄罗斯人。

秋康匆匆一瞥，并不关注，也不想知道他们谈论的话题。

洛水筠倚靠在极地白阿斯顿上，露出妖娆的体态，散发出出众的气质，吸引着路人们的目光，就连工人们都不禁朝她投去目光。

他们俩人用纯英文进行对话，听得其他人晕头转向。

“Has the prophecy of this area appeared?”老毛子最先发话。

“He may or may not be.Moreover,he has not woken up and is in the surveillance stage.Who knows?”洛水筠应付地回应，带着调侃的语气。

老毛子发怒，飙出蹩脚的中文：“你不知道谁知道？”

洛水筠撇嘴一笑：“You have to ask the dragon king,who knows when he wakes up?”

洛水筠忽然停下，却没有用英文，而是用中文：“你会说中国话还跟我用英语，真是事多。我现在就想带他走，可是……”

她墨镜后的眼神不易被察觉，流露出的情绪就像是豪车与施工场地一样，格格不入。

“What？”老毛子一脸茫然地望向洛水筠。

洛水筠微微一笑：“没什么。”

说完，洛水筠独自驾车离去。

……

“你小子累吗？”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今早带他走的人，他叫张帝，是包工头队长。

秋康抹嘴，把手上的灰土抹得到处都是，黢黑地笑：“张哥，我不累。”

张帝笑骂道：“你不累才怪了。喏，你个子又不高，身体又不壮，偏偏来学别人上工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块读书的料，多吃点肉，长身体呢，你小子！”他将未动过的肉拈给了秋康。

秋康愣住，正准备拈起还给他，却被张帝拒绝了。

张帝笑着，像一道光照亮了阴霾，驱散了黑暗：“多吃点肉，别给我了，我又不长身体，你爸他当年也是这样照顾我的。”

秋康愣住，咧嘴咯咯地笑，嘴角的饭粒被他用舌头卷进嘴里：“嗯，谢谢张哥了。”

秋康埋下头疯狂地吃，其实他现在并不饿，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掩盖他通红的眼眶。

张帝没有食欲，点着烟，笑说：“别担心，现在辛苦一点，以后会慢慢变好的。事是一件件做完的，生活是一步步踩出来的。”

他忽然想起些什么，笑道：“我有个好东西，老干妈，特别好吃，我去给你拿。”

秋康颔首，只觉内心有股暖意涌动：“嗯，谢张哥了。”

张帝没有听见秋康的话，往工地里走，阳光依然炙热。

恍然间，秋康产生了幻觉，忽然觉得那好像梦里的灼日，在疯狂地燃烧着。

一道光猛地落下，构建银座购物广场的钢筋水泥开始剧烈地晃动，像是要坠毁，每一条钢筋如同梦里的每一颗陨石，如雨一般落下，而那雨下只有一人——拿着老干妈，带着欣喜笑容的张帝。

秋康起身，世界忽然寂静，他宛若再度回到那梦里，可这次不同，这场梦里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的普通人。

“快跑啊！”秋康嘶吼，如同疯狂，朝他奔去。

世界凝固，冰脊龙的气息，在刹那间，冰冻世界！

急速奔跑的瞬间，秋康发觉自己的手竟然化为了尖锐而锋利的爪牙，在炙热的阳光下，快速挥动；漆黑的瞳孔忽然点燃，散发出金红色的火焰；肩胛骨破裂，长出遮天蔽日的双翼；他的嘶吼化为远古的悲鸣，响彻曾经遗忘他的大地。

他宛若一道闪电，刹那掠过，冲入陨石雨中，犹如那场不切实际的梦……

建筑顶上，有着一双猩红的眼眸在眺望着这场梦，他拥有人的面孔，兽的身躯。

他微微舔嘴，呢喃道：“觉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