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为心:我是一个人,想留下羁绊的普通人。
湖面宛若沸腾,翻江倒海地喷涌着,像是钱塘江愤怒的巨浪在狂啸。
浓厚的乌云密布四周,皎白的月光急速散去,湛蓝色的湖面变得漆黑。顷刻间,冰冷的寒意急速涌来,冰霜与热气混杂在一起,散出有如熔岩一般的热浪,迅速滚动着!
血红的暴雨落下,像秋康眼角的泪。
雨打在波涛汹涌的湖面上,染红了湖泊。一具具死尸浮起,好像沉睡的木乃伊,却在此刻悄然复苏,他们扯动着水鬼一般的面孔,可见他们死前遭受的痛苦是多么的可怕,更像浮动在水面的人影。
他们正在缓缓汇聚,所穿的衣服极其鲜艳,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他们又像是刚刚死去的人,只是有些尸体已经被岁月侵蚀,化为黄白的骷髅,露出虚无空洞的眼眶。
森然的黑气在湖面流转,像是秋康此时生长的黑色鳞甲。
天地剧烈轰鸣,电光点亮黑暗!
“轰!”
雷电落入水中,在水中化作电蛇四处游走,深蓝色的光芒里带着毁灭的气息。
黑暗里除开电光,就只有浮在海面上纹丝不动的一双双黄金瞳,像一座座灯塔。除开这种颜色,还有其他六种色彩:湛蓝石之瞳、玫瑰红之眸、森碧绿之眼、冰点橙之光、暴烈青之气、幽然紫之重。
他们全都是立在湖面上的人,眼里却闪着七大君的七之色——七种血脉。他们纹丝不动,像是浮在海上的乘船,风吹雨打都不曾变化。
湖面的蒸汽在不断沸腾,还有一道鲜红的光柱在不断升起,似乎想要点亮天地的黑暗。
洛水筠的秀发已被雨水和湖水湿透。
黑暗里,她的秀眉紧紧虬结,妩媚的身姿在水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妖娆。
“传达各部门!传导各部门!此次进行天启的可能是一位君,很有可能是第一君!”洛水筠手中拿着对讲机,空气中无形的磁场干扰周围的信号,可他们的对讲机并不受到干扰,显然是特殊处理过的。
说完,洛水筠便全身心地将目光落在湖底燃烧的鲜红火焰上,火焰还翻腾,不曾熄灭。
她在等,他们都在等,等着湖底的人完成天启,成为一条龙!那位他们等待千万年才苏醒一次的第一君!
它代表着《恶论》被取代的第一罪——孤独(solitarily)。
洛水筠的金红色瞳孔迅速燃烧,像是一道火焰。
湖底深处的蒸汽疯狂沸腾,汽体变得更加浓厚,风已经无法将它吹散,四周都蒙上了厚厚的雾。
电流如蛇一般急速游动在湖内,成千上万的死尸在朝着他们爬去,可他们之间却仿佛存在一道壁障——一道空气坍缩形成的,它在阻断蒸汽散发。
强烈的压迫感朝他们袭来,这是“血脉”的威压。
洛水筠深沉的黄金瞳中映衬着湖底即将爆发的火光,她立即呼吸紧闭。
嘈杂混乱的呼啸声、天地轰鸣的雷电声、蒸腾而起的汽鸣声,呻吟渴望的尸声……无数声音互相夹杂,变成一束冲破耳膜的气流!
烦躁与不安下,场面却像是寂静了,人都消失了,似乎他们并不存在,呼吸已经变得奢侈。
忽然,直升飞机的矩尺转动声与对讲机隐隐约约的嘈杂声将这份独特的寂静打破。
“水筠,这里是几百年前第六君王陨落的地方,这里可能还存在第六君的仆人,应该……”
洛水筠手中的对讲机散发出暗暗红光,她稍稍沉默:“你说抚仙之战?”
“嗯!”对讲机那端传出清晰的声音,并不受外界环境干扰。
洛水筠皱眉,她记得在《龙史》上,记载过的那场战斗——抚仙之战。
第六君-Llud,石中剑制造之龙。
他是唯一掌握着炼金术的龙,也是传说中的第六君——王的第六臣——记载在古代神话集《马比诺吉昂》中的红龙,也因不列颠之王Llud的信仰而闻名,世人将其称之为——Llud-第六君。
记载在《凯尔特神话传说》的大不列颠尤瑟王逝世时,国内形势变得动荡。
主教听从Llud-第六君仆人梅林的建议召集所有的贵族骑士,以一把插在教堂墓园石块中的“石中剑”来选定新的国王。最终,拔出剑的却是年幼的亚瑟·潘德拉贡,他继承了王位,成为传说中的古不列颠最富有传奇色彩的王——他是圆桌骑士的首领,一位近乎神话般的传奇人物,被称为“永恒之王”(the Once and Future King)。
随着大不列颠亚瑟王的落败,石中剑在与伯林诺王的对决之中,因为违背了骑士精神而断裂,但是第六君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又铸造了龙的梦乡——阿瓦隆之乡,勇者的天堂——那是龙栖息的地方,也是铸造湖中剑——断钢剑(Excalibur)的地方。
抚仙之名的来源正是在亚瑟王石中剑断裂后,在第六君的仆人梅林的引领下,来到大不列颠湖时出现的。
他知道那里有一位将断钢剑举起的仙灵。他再次获得了王之剑,却也因此失去了红龙之甲铸造而成的剑鞘——传闻那是可以阻断一切攻击并将其吸收的阿瓦隆。
只是王选择了剑,失去了鞘……
从那之后,人类开始学习第六君的炼金术,并不断传承,最后造就了强盛的大不列颠王国。
最终,大不列颠陨灭,红龙失去了统治权,阿瓦隆因战争而破碎。第六君的龙之子四处散开,它敌不过成千上万的人类,况且他们还学会了它的炼金术,所以它只有横渡太平洋来到华夏。因为第六君的伤势过重,所以它选择在抚仙湖栖息疗伤。
掌管亚洲的第一君已经灭亡,跟随王一同消散在神的法则里。
第一君所留下的后裔的人类信仰者们也失去了第一君的庇护,如《玉芝堂谈荟·龙生九子》所述,龙有九子,却并不爱戴人类。第六君渐渐开始贪图第一君的领地,甚至想重新建造自己的王国,可是它的伤势过重,不得不独自躲避在抚仙湖中,依借这里的人类精血和生命之源来恢复伤势。
失去庇护的人类别无选择,他们只有屠龙!屠掉这位第六君-Llud——最远古的龙君之一!
人类不再甘愿做龙的奴隶!
抚仙之战中,有一位屠龙者。他拾起了那把第六君用骨骼碎片混着炼金与鲜血铸造而成的断钢亲手屠了他!而那柄剑也在抚仙之战中沉入了湖底,陪第六君一同殉葬,告别了它漫长而灿烂的辉煌。
他的名字叫秋三子,被誉为屠龙之人,与圣乔治齐名。
他只是一位不起眼的农夫,却拥有龙藏在血脉里的力量。他的身体溅上了第六君的紫之血,那些血液化作了恐怖的符咒,像是锁链一样蔓延,永久禁锢着他!他的后代,必会拥有被诅咒的命运——患上绝症而亡,也被称之为,死亡之脉。
令人惊诧的是那位英雄并未选择成为位高权重的人,而是继续做他那巴蜀之地的屠夫,继续他普通的生活,继续娶妻生子,继续害怕绝望,直到这一代!他们藏在血脉中的力量,也没再苏醒过,他们在龙的世界里,也逐渐销声匿迹,传说中的故事也随着时间流逝,而缓缓尘封,葬在了灰烬下的血史里……
直到——这抚仙湖上!
秋康再次翻起沉重的血史之书,说起了当年的记忆,不过并不是用嘴说出来,而是用血色的湖!无尽的尸!沸腾的汽!涌动的焰!闪烁的雷!遮天的云!来重现当年的故事,仿佛是在告诉他们:沉寂在血脉中的力量,并非失去,只是不愿苏醒而已,可你若是逼他。
他只会回答你:既然你想要我醒来,那我便苏醒给你看。
如今,秋康做出了他的回答:当年那位屠杀Llud-第六君的后裔,回来了!
那份藏在血脉里的哀伤,随着人类不断获得的自我幸福而渐渐淡忘,却又必须在某一刻付出代价。
就是这一刻,他们到了要付出代价的时刻,用血和生命去填补秋康内心不断弥漫的绝望和藏在血脉里的诅咒!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乌云全都散去,四周的阴暗感稍稍缓和,可秋康却迟迟不从湖底浮起,他们无从下手。
“水筠?要不要使用AS-228深弹覆盖,将他从水下逼出来?”
出神发愣的洛水筠被对讲机里的声音唤醒,她的手心布满了汗:“你疯了?这可是湖泊,不是太平洋!你想将这周围都移为平地?”她以往优雅的仪态,变得慌乱。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她猛地停止,按住了对讲机:“先不要慌,让各部门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捕捉秋康。”
顷刻之间,湖面开始剧烈地摇晃。
这一刹,世界开始旋转,天地在晃动,颠倒在左右。
近千人站立在湖面上,面色沉重,神色紧张,他们像是一片青叶,悠悠地随着巨浪摇曳。
空中的直升机照出光亮,不断有人从飞机上快速滑下,加入他们。他们分成七大板块,而所有板块的统领人,就是现在正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持着优雅长剑的洛水筠。
她手中的是承影剑,那柄仅出现在《列子·汤问》中的剑……剑在破晓的幽光中,闪着血色的寒光,那是湖面的色彩。
秋康还沉在海底……
冰冷而压抑的湖水压迫着他的身体,肩胛骨上的骨翼快速生长,像是炽热天使的翅膀。可是他的翅膀是血红色的鳞甲,而天使却披满了圣洁的羽翼。
他的鳞甲在燃烧,像是王眉心的火焰,是鲜红色的,它最后点燃了身后的灯火。那是永不会熄灭的三明之灯,代表着人类的生命。
可此时,一盏灯熄灭了——苍穹之顶的那盏!
印在秋康眉心的火焰迅速燃烧。他拥有一半人性的脸,一半铺满鳞甲的脸,像是记载在《圣经》里被十字钉扎在十字架的人面魔鬼——魔神路西法。
秋康原本应该狰狞的容貌,却显得安详与平静,像是选择了死亡。
他在熟睡,因为他的梦只到了一半……
“你终于承认了。”王笑着,像是吃了糖的几岁小孩。
秋康带着解脱的笑,像是埋葬的害怕得到释放:“怎么,还不肯让我醒过来?我不已经承认了吗?”
王摇头,他们还在龙头站中的家。
“不是我不肯让你醒来,而是他不肯让你醒来。”王笑着,完美的鳞甲上披着一缕黑色的火焰。
“这是什么?”
“第六臣的诅咒。”王眯眼笑,说完便将其抹去。
“什么诅咒?”
王站起身来,望着秋康家中的一切,忽然变得和他一样,露出苦涩的笑。
“第六臣死前的诅咒。”
“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将诅咒留在我身上?”
王望着滴落的露珠,露珠停在了半空中,水晶般的镜面倒映二人的身影。王稍稍抬起手,点在了秋康的眉心,指尖闪烁着金色的火焰。
他低声呢喃:“洞螈——回溯。”
秋康闭眼,几百年前的记忆——他的先祖——秋三子的故事,还有故事最后的结局以及延续至今的绝望全都进入了他的脑海里。
“懂了吗?不过第六臣的诅咒已经被我抹去,你也不需要再担忧了。”王笑着,带着浓郁的悲伤。
“原来是这样吗?”秋康像是不肯接受事实,冰冷的脸上带着压抑,他再度变得狰狞与愤怒,“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醒来吗?”王问。
秋康笑着,又像疯了一样,血流顺着眼眶滑落。
“醒来吧!”
王笑着,因为有人继承了他的意志和力量,同时带走了他的苦痛和责任,所以他解脱了。
百米深的湖底下,秋康渐渐睁开恶魔与天使共有的双眸,那是金红色的十字瞳。他的脸上的一半灿白若金,一半鲜红若血;一边流着人的泪,一边流着滚烫的血。
他,已经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