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汽车的轰鸣声打断了秋康的思绪。
他乘坐在回家的大巴上,冬日冰凉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牧原很难下雪,不过今年运气比较好,难得地见了雪,雪落在手心上略微有些凉。
没想到二月还是落了雪。
秋康穿着厚重的棉服,还是某个好牌子的羽绒服,不过依然挡不住呼呼灌入的冷风,这令他下意识地打寒颤。
冷冽的空气吸入到肺里,像是针刺。
牧原素有“火城之称”,十年不下一场雪。秋康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也只见过两场雪,第一场雪是他生下来的第一年见到的,还有就是现在的这场雪。
世界里飘落着雪精灵流下的眼泪,仿佛有人在风中起舞。
大巴里原本是有些冷的,可是拥挤的人群将空气换了个遍,玻璃窗上都带着丝丝的薄雾,像是铺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
车内的一切事物都非常冰冷,除开人以外。
天空阴沉若雾霾,公交车内的人都穿着厚重的棉袄,却还是遮掩不住大巴内的各种臭味,有脚臭味、汗臭味、狐臭味、口臭味、还夹杂着一股异样的臭味,这可能是坐在不远的婆婆的背篓里传出的异味,背篓里的小鸡叽叽喳喳声与人群的嘈杂声混成一团。
“师傅麻烦停一下车!”突然有人大喊,秋康寻不到声音的来源。
车猛地急刹,大家惯性地往前倾,传出隐隐的低骂声。大家相互拥挤,并未感觉到任何怪异的味道,仿佛早已熟悉。
落水筠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推开了窗,窗外的寒风迎面扑来,打在秋康的身上。
车内忽地寂静无声,直到汽车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车内有一些穿着时髦的青年人在大声喧哗,他们似乎想以此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与与众不同,除开这之外,就剩下老年人在开着玩笑,低身附耳说些悄悄话,又是谁家的孩子今年带来了媳妇,谁家又闹了丑闻……
秋康将这一幕幕收入眼底,轻轻地拿出耳塞,打开几年前的MP3,褪色的铝壳握在手心十分冰冷,可他却感受到了心间流淌的暖意。
他笑着,耳边还是三年前的歌,响起的还是薛之谦的《好吧》。
真别说!时间虽然流逝若溪水,可这些歌对于秋康而言还是百听不厌,因为这些歌都写满了他的曾经和记忆,还有那些保存在记忆里的温暖和笑脸。
秋康忽然笑了,他又想起三年前在牧原第一中学的操场上与洛依的一幕。
窗外的冰雪并不能封存他的记忆和过去,只是这些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只有刻骨铭心的疼痛流淌在心间,在心底刻下烙印。
寒风突然吹动秋康耳边垂落的发,他眯眼望去,是洛水筠靠在窗边。
一身白色棉衣与白皙的脸相互映衬,有如冰雪里的天使。她轻轻地躺在人间的破旧的座椅上,抿唇带笑将人世间的一切都收入眼里,再用湛蓝色的眼眸将一切洗涤干净。
她呼吸的空气就像精灵之森的气息,既温柔又细腻,带着扑哧扑哧的热气吹在他的脸上,混着一股丁香花的香味。
霎时间,窗外的风将她的长发吹起,眼睫上盛满了窗外的暖阳,散发出晶莹的色彩。
秋康呆呆地看,不禁出了神,心中突然溢出别样的情绪。
洛水筠察觉到了秋康的注视,不禁回眸一笑,又转头望向窗外飘落的积雪。
那一刻,她望向秋康的眼里带着春天的露水,仿佛要将他融化,融化外面冰冷的雪和他寒冷的心。
突然有一股暖意喷涌,像是秋康眼角的泪,那是温热的,绵长的。
秋康笑着跟歌声一起低声哼唱,打断了她的思绪。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三年来唯一不变的东西。
“龙头站到了,上车请当心,下车请走好,上车的乘客请往后箱移动。下一站起源村,车子起步请坐稳扶好,请给老弱病残孕让座……”
“This station is long tou please get off from the……”✻
秋康立在龙头站前,冰冷的寒气快速涌动,车外的阳光并不温暖。
其实这里,秋康这三年来就回来过一次,是父亲死的那一次。因为父亲的骨灰必须从这里运出去,又在最后运回这里,像是父亲走过的一生,他走走停停了,还是会想落叶归根。
父亲没有坟,这是他走前的唯一要求,因为他说:“家就是他的坟。”
人呐……有时候走走停停,最终还是会回到最初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他的开始,有他的家。
可这里,随着康和的离去,对秋康而言它就不再是家,只是父亲……他思念他的地方……
洛水筠停在他身边,看着他停下脚步,语气和以往不同,变得温柔:“是担心触景伤情吗?”
秋康摇头,嘴角的白气像稀薄的雾:“不是,反而有些开心。”
秋康笑着,他看着洛水筠,眼角带着温柔的笑。
霎时间,洛水筠脸颊绯红,别过了头,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样说话。
这里也有她的回忆,秋康已经忘记的回忆……
秋康很开心,她能够感受得到。
阳光渐渐褪去,天色变得阴沉昏暗,在天空上涂抹上了灰蒙蒙的色调。
白雪掩盖下的金鎏瓦褪去了暗金,露出金下的灰白砖瓦;堆积成块的赭石被侵蚀得坑坑洼洼,显得斑驳且不堪;层层叠起的石棉瓦早已破碎,露出石棉瓦下的木板;漆红鲜艳的大木门掉了色彩,只剩下腐烂的表皮;人满为患的小巷变得冷清,已经了无人迹。
他走在路上,再也听不见各种冷言讽刺,他突然变得很怀念,怀念那样的感觉,可是他已经回不去了,那些他曾经鄙夷、不屑一顾的东西,他也全部失去,只剩下了自己。
“呐——”
“水筠,我记得我以前最喜欢在这里打弹珠了,几个孩子一起在这里过家家,一起在这里打闹,虽然经常被张大妈骂,可是张大妈每次都会特别注意我们的安全,受伤了她会心疼,哭了她会安慰你,对了,她做的苞谷粑粑✻是最好吃的,带着甜甜的酸味。”
秋康停下,回头望洛水筠。
洛水筠并未纠正秋康的称呼。
她别过了眼,伤感地望向周围,轻声应答:“嗯。”
秋康由心地笑,打量这四周,像是重新跨过走过的印记,即便这里已经变化了太多太多,可他至少在这里生活过,带着希望地生活过,所以所有的回忆对于他而言都是温暖的。
接近尽头的地方。
陈旧木门吱吱呀呀的声响倏地回荡在寂静的小巷里。
“哟!这不是秋娃子吗?这么久,你终于肯回来一次了。”年迈的张大妈伸出了头,望见了秋康。
秋康温柔地笑,像是平时回家一样:“张大妈,张哥还没回来吗?他也该接你离开这里了,这里都快要拆了,住这里多不安全的。”
秋康的声音稍稍有些大,张大妈的耳朵自从他记事以来就不太好使,这件事他一直记得。
“哎哟!你张哥前脚刚走,你就后脚来了,也没见上一面。咱们住了几十年了,哪里会不安全?快来大妈家坐坐,大妈可是弄了好吃的。”张大妈头发花白,粗糙手指抹着深蓝色的围裙,脸上带着笑。
“不了张大妈。我今天家里有客人,就不来您这里蹭吃蹭喝了。”秋康傻笑着。
“你小子,这些烂习惯还没改?”张大妈笑骂。
他们聊得很开心。
“嘿嘿。”秋康憨笑,没脸没皮的样子很像从前。
“好勒!你小子等一会儿。”张大妈一眼就瞧见了立在秋康身后的洛水筠。
她快速转身进门,拿出一个“苞谷粑粑”递给秋康。
张大妈的笑容变得很甜很欣慰,她悄悄地握着秋康的手,小声说:“秋娃子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可是有艳福了,不过你可别辜负人家,别以为你爸去世了就没人教训你了!你要是犯浑被我知道,我也肯定会来抽你的!
“来!把这个苞谷粑粑给人家吃,虽然张大妈家没啥好东西。可不要嫌弃咧!也免得别人说我们巷子没礼貌,你也要做好东家的样子,拿出些像样的东西,不要犯浑,知道吗?”
秋康有些握不住手,瞬间红了眼眶。
“好勒!大妈给的就接住,我们又不是外人,别叽叽哇哇的,莫跟大妈说那些空话✻。”张大妈摸了摸秋康的头,笑时脸上的褶皱推挤在了一起。
秋康颤抖着点头:“嗯。”
虽然张大妈压低了声音,可凭洛水筠的听力又怎会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她早就赧红了脸别在一边。
“好了。大妈锅里的东西还煮着呢,你好好对人家,大妈先去忙了。”张大妈嘱托秋康,一步三回头,笑着离开。
秋康迅速抹掉了泪,转身朝洛水筠说,又再次变成那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你也听见了,你愿不愿意吃?”
洛水筠面色不改地接过,轻咬一口混黄的“苞谷粑粑”,她呼呼地直吹热气。
“味道还不错。”她笑说。
“我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今天晚上他们会到我家来吃饭,大家一起聚一聚,开心一下!”
他边走边说,叽叽歪歪得像一只麻雀。
可能这是他这三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这里作为他的“家”。
“秋康,这些菜放在哪里?”洛水筠轻声地问。
“就放在桌子上,桌子是才擦干净的。”秋康在厕所里忙碌着,一时间腾不出手。
三年光景不算长也不短,却足够将家里铺上厚厚的灰。
橱柜里的棉絮已经泛黄,散着淡淡的木香,原本还崭新的木板墙也长满了霉菌,白蚁将木门钻出了密密麻麻的洞,它们在朝四处爬寻,洛水筠正在拿着杀虫剂直捂鼻。
三年来唯一不变的是家中坑洼的泥地面。
放在碗柜里的破瓷碗黏上许多污垢,不容易洗净,秋康倒是洗得发热,脱去了厚重的棉衣。
“外面椅子都擦过的,放心坐吧。”秋康大声地喊。
“嗯。”洛水筠轻声应答。
庭院内白皑一片,是雪精灵在天空中流泪。
洛水筠走进厕所,厕所既脏又臭,蹲厕内凝起重重的污垢,她与这间厨间与厕所共用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她并不嫌弃,问他。
“没有。这里脏,你在外面等就可以了。”秋康将她赶走。
她懒散无目地走在家里的每一处角落。直到她忽地停下,伸手触摸那张破旧的梨桦床,指尖粘起一肚灰色的尘,指尖揉擦是绵绵的,像会散的蒲公英。
她呆呆地愣在那里,直到她听见秋康从厨间传出的呛咳声,才回过神来,抬眸盯着秋康在的地方,露出了笑,又继续走。
她最后停在了杂草丛生的庭院,她出神地打量庭院里的东西,还有门外,门外他年少时等待的身影……
门外被墙壁遮挡的地方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
门帘外突然传出了没心没肺的喊声,是刘源的声音,他们从不讲究规矩。
“大兄弟!你兄弟来了,还不快出来接驾?朕乏了!”
刘源掀开布帘,第一眼就与洛水筠撞了个正着,原本还飞扬跋扈的姿态一瞬间就焉了下去。
“洛水筠啊?你怎么在这里?”刘源尴尬地直摸头。
洛水筠望向门前出现的二人,礼貌一笑:“你好。来,快坐!”她连忙招呼二人入座,像家里的女主人。
场面忽然变得尴尬,被迎接的刘源不知所措,洛水筠似乎也是第一次迎接别人,所以两人的神情多少都有些不自然,倒是搀扶着刘源的漂亮女子煽着晶莹的睫毛捂嘴偷笑。
“哟!这不是我们刘源大兄弟吗?咋还带着女朋友啊!你可是撒了我一脸狗粮呀!”秋康从厨间出来解围。
“啧啧!”刘源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小子深藏不露呀!你们这什么时候的事?”
刘源眉飞色舞地暗示秋康,带着怪异的笑容。他瞬间明白了刘源的意思。
“狗屁!你给我去帮忙,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倒是你?还不介绍给哥们认识认识?”秋康挤兑刘源,踢了他屁股一脚,看得漂亮女生脸上飞霞一片。
“滚!滚!滚!兄弟我不搞!”刘源笑骂,认真且郑重地介绍一旁的漂亮女生,“这是我女朋友李紫嫣,相互认识一下。”
“你好。李紫嫣,刘源的女朋友。”她笑着和秋康打招呼。
秋康凝目。他不得不承认刘源这小子还真是泡妞的货,这妹子比起他前女友好看多了,虽然前女友是他的初恋,还是同班同学,但是现在这女友长得很是漂亮。她顶着俩大眼睛,闪着光的睫毛不停地噗嗤噗嗤地眨,像是小精灵的翅膀。
她略显婴儿肥的脸庞又萌得像“虎太郎”。
她穿着一身简约的黄呢子大衣,长发盘卷,亲昵地挽着刘源,甜腻地笑,看得秋康直羡慕。
“你好,秋康。”秋康挥手招呼。
他立马转头望刘源:“你小子,怎么现在才来?快!我要出手几个我的拿手好菜,你来帮我打下手。”
“好嘞!谨遵康哥指示。”刘源搔首弄姿,惹得众人发笑。
“你们都在笑什么呢?”门帘外有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一定是老周。他的声音总是带着几分调侃,总让人分不出是戏谑还是平常。
几人立马止住了笑,不过脸上的喜意更浓了。
“是周老师!周老师快来!周老师里面请。”
秋康连忙缠着周宽的手,往里面带了进去,几个人也跟了过去。他们唧唧歪歪地谈论、相互介绍,面带笑意。
洛水筠与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
秋康和刘源一同到了厨房。这里的一切刘源都非常熟悉,秋康不在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他在帮他打理,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刘源也渐渐地忘记了这里。
“你好。请问秋康在吗?”庭院里又传出另外一人的声音,是王珂的声音。
秋康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出门迎接,大声地喊:“王哥,你来了!”
“王哥快来帮忙,现在快忙不过来了!”刘源也打紧地跟在后面,笑喊。
“好嘞!来啦!今天咱们吃什么呀?”王珂也露笑,快速地融入。
王珂朝厨间快步走,他快速掠过庭院里的人,却忽地停下。
他盯着洛水筠片刻,随后缓缓地皱起了眉,冒昧地问:“我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洛水筠报以微笑:“我见过你。不过你不记得了。”
王珂正准备细问,可秋康和刘源在厨间传出焦急的喊声,他摇头,没再继续问,连忙走进了厨房,开启了“忙碌模式”。
就这样,一场满汉全席开始了。
天色开始变得暗淡,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
冬日的夜、归来的雪、坠落的叶、冰冷的天、堆积的水、凝固的冰全都沉积在庭院里,像是一幅幅抽象的风景画,画出了达芬奇的色彩。
巨大的圆木桌摆在庭院。
六个人围在桌前,像是相互熟悉的六个老朋友,唯一特殊的是他们的年纪,他们到是像圆桌骑士,不过这桌骑士只有六个人,稍显冷清。
桌上摆着六个菜、三个汤,牵在庭院电线上的白炽灯散发出刺眼的深黄光。
“来!干一杯!”所有人都举起杯,重庆啤酒在白炽灯光下倒映出金光。
所有人都喝了点酒,就连洛水筠都喝了一口。
在座的人都带着酒气,尤其是周宽明明不能喝却要逞强,现在通红着脸,说些不害臊的话,引得在场的人哄堂大笑。
秋康举杯,四处碰壁,发出清脆的哐当声。他好久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自从发生了一些事后,他就开始压抑,压抑自己的情感、压抑自己的内心,直到现在才肯释放。
很像《一禅小和尚》里的几句话:你一个人跌倒的时候,不会哭、不会闹,只会继续爬起来前行,可当有人停在路边关心你的时候,你就会哭得稀里哗啦,像是几岁孩子。其实……你伪装的坚强外表其实并没有骗过别人,只是欺骗了你自己。
秋康缓缓停下,杯中的酒还漂浮着泡沫。他仰头一饮而尽,所有的压抑与害怕在刹那间消散,只剩下相见的欢乐与愉悦。
也不知是谁打趣,问起了刘源与秋康的过去。
老周立马说起,那一脸可是红光满面,颇有关云长的“面如重枣”的几分神韵。
“秋康和刘源这两小子,我都怀疑是“假小子”了,那关系铁得就像是几十年的好朋友,按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说法就是那什么?搞什么来着?我现在是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的步伐了。”老周眯着眼想了许久,硬是想不起来,只得无奈地叹息。
那一刻,他仿佛老了许多,脸上的白鬓在灯光的照耀下变得刺眼。
“哈哈哈!”秋康红着脸,有些微醺。
刘源那小子也差不多了,喝酒后红得都到颈脖子了,嘴里直冒浓浓的酒气。不过他就是不倒,额头上热乎乎地冒汽,似乎他千杯不醉一样。
“周老师说实话。我们都很喜欢您的物理课,可是您有时也太凶了,我们几个都怕,现在看见您都还是有点后怕的。”刘源喝着喝着就开始变得口无遮拦,一旁的李紫嫣见势连忙拉了他几次,不过他们都喝得有点大了。
“哎!怎么了嘛!虽然严厉但是对你们好呀!现在班上就有个好苗子,有秋康读高中的那股狠劲,他家里的情况也不是很好,不过那股犟劲和你可有的一拼!”周宽扯开内衬的牡丹衬衫,红着脸讲,并不生气。
“谁呀!这么受您欣赏?说说听听。”秋康笑问。
周宽笑着抿了杯酒,缓缓地说:“那孩子叫方行,有个不中用的爸爸,他爸每天就只知道酗酒,现在得了四肢麻木,全靠他妈一个人撑着,而且他还有一个一直瘫痪在床的妹妹。”
他脸上的笑消失了,就剩下疲倦与严肃,还有藏在心里的无奈。
“但是他很懂事,他想考医科大学,跟你当初可是一个志向呢!他给我说,‘他爸之所以会成这样,就是因为酒精让他上瘾,身体变得更差,如果他的身体能再好一些,他就不会这样。’”周宽独自喝着酒,“可是!我相信他!他一定能成功的!一定能改变这一切!”
“是的!我也相信他!”沉寂的气氛中,秋康猛地举杯大声赞同,带着阳光的笑。
“我们都相信他!”王珂与刘源相互对视,露出了笑,打破了陷入沉寂的气氛。
随后,众人传出大笑声,然后齐声祝福方行未来学业有成!
洛水筠审视这一桌欢喜的人,不禁露出温柔的笑。她给他们弄菜、倒酒,整个就是一小媳妇儿。
王珂也喝上了兴头,变得口无遮拦:“周老师你那时候是真凶,我当您学生的时候也很怕!”
周宽顿时有些拉不下脸面,尴尬地笑着喝酒。
可王珂忽然起身对周宽敬酒:“周老师,如果当年不是您点醒我、帮助我!我哪里会有现在的成就!这一切都要多谢您了!”
周宽的尴尬消失,变得有些激动和自豪:“这是我作为一名人民教师该做的!”他起身回敬。
刘源也站起,举杯敬他:“周老师若不是您,我的物理怕是还在七十几分,哪儿会考一百零几?这一杯是敬周老师的!”
秋康也起身,红了脸,冒着热气朝他敬酒,将心中长久以来的感谢说出了口:“谢谢!”
三人同时一拜,一杯烈酒下肚。
周老师红光满面地一一回酒。这一刻,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骄傲自豪的时刻,他辛苦教书育人不就是为了他们成材吗?他作为一名老师的职责做到了!这是对他作为一名老师的肯定,也是对他人生路的肯定。
几人喝酒、划拳得不亦乐乎,他的眼中只有酒与回忆,反倒是李紫嫣和洛水筠这两位节食的姑娘吃得最多。
酒席一直到了后半夜,眼见几个都快要不行了。
秋康终于肯说出举办聚餐的真正意义,他站起身,带着尊敬与感谢:“几位!你们都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要讲给你们听。”
他们几个睁着微醺的眼睛,神色迷离,却也认真地听着。
“我准备出国深造。”
“嗯!出国是好事呀!你准备出国干什么?”周宽第一个发话,带着疑问。
秋康一口将杯中酒吞入腹中:“出国去闯,去造就一番大事业!”
“可以的!我支持你!现在国外比国内要稍微好闯一些,当然,我不支持你又走黑路。”王哥红着脸,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说,他举着杯却摇摇晃晃。
刘源趴着的头忽地抬起:“好啊!兄弟以后混好了,一定要记得带我飞!我全力支持!”然后又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来!我还可以再喝……”
可是秋康心里明白,他走的不是黑路,而是比黑路更加遥远与可怕的不归路。
“放心,我不会再走黑路!”秋康给出了回答,“我这次要认认真真地拼事业!”
“好小子,有骨气!周老师绝对支持你!”周老师红着脸,说得铿锵有力。
“我也是!”躺在桌上的刘源低声说。
“秋哥,我也支持你!”就连一旁没喝多少的李紫嫣也红着脸支持。
“好媳妇儿,跟着老公心思走……”刘源又恬不知耻地醉醺醺念叨。
顷刻间,李紫嫣红了脸,调皮地拍了拍刘源的头。
只有洛水筠望向秋康的神色带着复杂,因为她知道他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风的呼吸声响彻在龙台站的小巷里,天空上又飘起如米粒般的晶莹,那些落在发间上的晶莹会融化,流淌在每一处可以触摸的缝隙里,直至他们的心涧。
拉扯在电线上的白炽灯仿佛蒙上了浓浓的雾,将庭院照得灰蒙蒙的。
夜已过半。
庭院里唯一清醒一点的就只有周宽和王珂了。人民教师还是很有定力的,王哥因为是医生,所以随时可能有急诊,他没敢喝多少,只有刘源像一滩烂泥——怎么样都扶不上墙。
周宽腰间的手机传出震动,惊得他连忙拿起,这应该是师娘打来的电话。他屁颠屁颠地跑去接了电话,又过了一会儿就屁颠屁颠地离开了,引来几位清醒的人的笑。
“我先走了,你们师娘催我回家了。你师娘脾气不好,有没有啥口香糖让我缓一下。”周宽腼着脸问。
众人直摇头,周老师也只有悻悻离去。王珂随后也接到他老婆的电话,灰溜溜地回去了。
庭院里只剩下那烂泥的刘源,瘫在桌上一动不动。
秋康被寒风吹得清醒,他与水筠将桌子处理干净,然后独自开了一瓶酒,走到庭院中,望着庭院里的尘土和融化的积雪,一股脑地将酒全部倒入土中。
他扑通地跪在雪里,流下了泪,带着哭腔:“爸,我来看您了。我要离开了,我要去守护我该守护的东西,去寻找我想寻找的东西。”
他背着刘源和李紫嫣、洛水筠一同离开,离开自己第一次感受到的“家”。
小巷里漆黑一片,只有寥寥的灯光。女孩跟在身后,男孩走在前面,女孩在后面说着悄悄话,时不时在微弱的灯光中透出眼里的光,男孩在前面相互依靠着离开,走在小路的最前方,他们为女孩们寻找正确的路,他们会迎着小巷里的风与天空落下的冰霜,然后在这风雨中咧嘴直笑,仿佛他们能看见远处的光。
二月的夜晚总是清凉的,寒风会呼呼地吹,仿佛能吹进人儿的心里,会在他们的心底留下冬天的寒霜,直至三月初春来,才肯融化,化作流淌在心间的一泉汪洋。
可二月已临,三月的初春还会远吗?
待三月来,初春临,他会脱下厚重的棉袄,穿上清爽的长袖或外衣,陪着他这些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一齐去春游,赏一缕春意的暖与三月的绿,然后泡在从山顶流淌而下的那一弯清溪里,与他们嬉闹。
那这样,该有多好啊……
秋康最后在离去时,拥抱了刘源,虽然他像烂泥一样,差点吐了他一身。
……
冰冷的大巴行驶在离开牧原的路上。
大巴里只有一盏微明的小灯,车内设施俱全,是夜车,不过没有休息用的床,他们只有睡在冰凉的椅子上,车师傅在前面开车,仅有遮挡用的布帘。车外的路灯将冷清的街道照得通亮,白荧的光像是铺满路面的雪,雪被轱辘压得如糯米一般粘实,天空中飘落的小雪有如空中散着精灵,它们浑身都在发亮,最后齐齐地落在掠过的行行枯木上。
窗外的风透过缝隙吹起洛水筠耷拉在眉前的那一缕长发,又吹散到秋康的头上,轻抚起他的鬓角,像是母亲在为他梳妆。
他忽然转头看她,像是在欣赏夜晚沉睡的天使,他从白日里的烟尘里脱了身,回到了他的雷柏尔森林,靠在人类遗失在深处的物品上抿唇恬息,窗外的精灵都是在为她发亮。
直到他将藏在心里的那句话说了口。
“洛水筠,谢谢你……”
“不用谢。”洛水筠从恬息中醒来,她在森林里睁开了眼。
“作为答谢,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加入人类的阵营。”秋康微醺。
洛水筠疲倦的身影一顿:“什么理由?”
秋康嗤笑:“说出来,我怕你会笑话我。”
“我不会笑话你。”
“其实……我害怕……”秋康吐出一口酒气,转身望头上的灯,灯很暗,流动着波纹,被窗外的灯光湮灭。
这一刻,他无声地笑了笑,又转头望向没有她的车窗,窗外是了无生息的街道,还有那堆积落雪的枯木,他的笑散了,呆呆地出了神,仿佛曾经经历地一切都又重新出现。
他的眼角散出晶莹的光,那是他的泪。
他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像是在地狱里诉说:“我害怕绝望,所以我想要希望,可他们就是我的希望——我最后的希望。若是我连他们都失去了的话,我觉得我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我还是一个人而已,一个只有躯壳的人,没有了心。”
“如果有一天我只剩下我自己,我会哭,哭得怯弱,所以我害怕,害怕那样的感觉。”
“这些羁绊对我而言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秋康眼眶里的泪终于盈满了眶,在汩汩地往外流淌,他没有擦拭,只是哽咽着声音抽泣,不想将自己的软弱留给女孩看,所以他只能别过头。
他还没说完……
“若是有人或是有什么伤害我的羁绊,我就会和他拼命!不管这个东西是龙还是人。”他狠狠地咬牙,大声地嘶出这句话,“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想要保护你珍视的东西,你就必须拥有力量,并且奋不顾身地走入他们并不理解的世界,即便他们会抱怨,会不理解,会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和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可是……你自己知道啊!所以,我只能像个男人一样,背负这一切,用尽全力地活着。想要保护自己珍视的东西,就必须承担一切,向前前行!即使那是随时会剥夺你生命的黑暗,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因为你是一个男人!”
秋康握紧了拳,指甲深陷肉里。
“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停下脚步!”
秋康嘶哑地说出的瞬间,窗外的风声停了,呼啸声与轰鸣声彻底被隔绝,那句话像是一道点燃干柴的星火,星火落入的瞬间,一股从天的烈火就从他们的心底燃烧了起来!
那是他们体内还流淌着的热血。
洛水筠温柔地笑,轻声应答:“嗯,我知道。你快睡了,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到了。”
“嗯……晚安。”秋康酒意缓缓涌上,他靠着椅子沉沉睡去。
在他熟睡后,她缓缓地伸手抚摸秋康冰冷的脸庞,纤细细腻一般的手落在他坚硬若铁削的脸上,会被他略长的胡须扎到,可她并不在意,那双湛蓝石的眼眸里会流淌出如春水一般的温柔,彻底淹没了她与熟睡的秋康,像是相爱已久的人深情凝视着对方。
她露出了相思的笑,那一抹笑彻底融化了落在雷柏尔深林的积雪,点亮了漆黑的夜。
洛水筠靠着窗边,窗外是漆黑的灯火,路旁是快速掠过的行行枯松,还有从窗外透入的寒风。
她紧闭眼帘,流下了泪。
她知道,他向往着平凡的生活,可命运偏偏选中了他;而有些人,明明命运不会选中他,却又要拼命地抛弃平凡的生活去寻求刺激。
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且行且珍惜。